第38節(jié)
這人重新戴好面巾和帷帽,點(diǎn)頭,安靜等候。 “是個啞巴?!蓖▓蟮氖勘f,“應(yīng)該是渠涼質(zhì)子的侍衛(wèi),不小心走散了,跑到城樓上看隊(duì)伍往哪里去了?!?/br> “他怎么上去的?” “從西邊那個斷層的關(guān)口上去的,那地方偏得很,又是條死路,一般人都不會去那兒,估計他也是誤打誤撞。相鄰幾個關(guān)口的弟兄都沒見過他,看樣子挺老實(shí)的,沒亂跑?!?/br> 廖束鋒剛接到裕國公的傳書,一時沒空,聞言道:“仔細(xì)核實(shí)身份,沒什么可疑的就放他走,我們不宜與渠涼人起沖突?!?/br> “萬一他耍詐……” “告訴他質(zhì)子往東南方向走了,派個人跟他一段路?!?/br> “是,將軍英明?!?/br> 廖束鋒處理完公務(wù),士兵來回稟,說那人確是質(zhì)子隊(duì)伍里的人,跟著他的人一直跟到渠涼人的營地,還看到質(zhì)子出來與他說話。 既如此,廖束鋒便沒把此事放在心上。 “昭肅啊,你去北峪關(guān)上干什么了?”淳于烈問。 被人盯著趕了這一路,多少有些口渴疲累,昭肅拿下帷帽和面巾,徑自倒了茶水,喝完后用手語與他交談。 ——有人告訴我,北峪關(guān)的落日很美,一定要登上城樓去看看。 “哦?當(dāng)真那么美嗎?” ——尚可。 “比之我渠涼的岔海落日如何?” 昭肅笑了笑,沒有接話。 “罷了,不該這么問你?!贝居诹疫尤?,“岔海落日固然美,不過等咱們這趟功成回國,我再帶你去渠山瀑布看看,那才真是人間絕景,不騙你?!?/br> ——殿下說過三次帶我去渠山瀑布。 “這次絕不誆你!” 次日,質(zhì)子一行到了昕州境內(nèi)。 他們所走的是一條貫穿中原內(nèi)陸與西境邊陲的通商要道,此處十分繁華熱鬧,沿途能遇到各國商隊(duì),買到各色商品,還能遇到各種風(fēng)情的美人,若不是還牢記自己肩負(fù)使命,質(zhì)子怕是要逛得忘乎所以。 人多眼雜,為了避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煩,他們還是決定穿過商道,準(zhǔn)備在城郊尋一個清靜的驛館休息。 約莫是一路上太過風(fēng)平浪靜,淳于烈稍稍放松了警惕。 傍晚,正當(dāng)他要踏入驛館之時,昭肅忽然擋在他前方,以手勢示意他當(dāng)心。 淳于烈神色一凜:“他們終于忍不住了?” ——我們被下套了。 “來了多少人?” ——加上驛館里的,至少百人。 “這是要我的命啊?!贝居诹覈@道,“只不知是哪方派來的,真夠狠的?!?/br> 昭肅反手抽劍,瞬間割開了刺客的咽喉。淳于烈的侍衛(wèi)也不是吃閑飯的,當(dāng)下將其保護(hù)在圈中,奮力對抗起從暗巷和驛館里沖出的埋伏。 這附近還有零零落落幾戶人家,百姓們一見這陣仗,都嚇得關(guān)緊門窗,捂住孩童的眼睛。外面刀劍鏗鏘作響,街道中彌漫起越來越重的血腥味。 對方的人太多了。他們的目的非常明確,就是要取淳于烈的命,一撥撥的人撲殺上來,竟然用的是以命換命的打法。 臨街的茶鋪受到無辜殃及,一名老嫗慌慌張張地收拾鋪?zhàn)?,想早些收完早些躲開,不曾想一個刺客被昭肅踹飛過來,直接砸壞了還沒來得及收的茶攤。老嫗心疼地要去撿沒完全摔碎的茶壺茶碗,她蒼老蹣跚,動作自是遲緩,一不留神擋了刺客的路。 刺客正急怒攻心,抬手便要?dú)⒘诉@名老嫗,情急之下,淳于烈繞過人墻前來相救,一手拉開老嫗,一手揮刀架住刺客的攻擊。 昭肅聽見動靜,回身望來,不禁目眥欲裂。他想大喊提醒淳于烈,奈何喉中阻滯,發(fā)不出一點(diǎn)聲音。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老嫗從袖中拔出利刃,一下捅入淳于烈的后心。 昭肅解決了圍攻自己的刺客,急掠過來一掌震碎了老嫗的手腕,他無心戀戰(zhàn),救下淳于烈后迅速抽身,在兩名侍衛(wèi)的掩護(hù)下殺出一條血路。 這是一條狹小逼仄的巷子,巷子的另一端是華燈初上的夜市,小攤販們用稀奇古怪的口音叫賣著貨品,有孩童在追打笑鬧,跑到糖葫蘆架前就走不動了;有女子央求情郎買對耳飾,順便再搭個簪子;有賭徒狼狽地被推出賭場,罵罵咧咧地用僅剩的銅板去沽酒。 巷子的這一端,淳于烈望著這些,眼中的光芒漸漸暗淡。 他說:“我兩次來長豐,都沒能好好體味此間風(fēng)物,著實(shí)遺憾?!?/br> 昭肅邊為他止血,邊飛快地打著手語。 ——還有機(jī)會。 淳于烈搖了搖頭。 他感覺得到,心口的熱度在快速流失,身體越來越冷,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每一次呼吸都疼痛而費(fèi)力。 他自知無望,只恨未能完成父王的期盼。 “不過,他們還是小瞧我了。”淳于烈劇烈嗆咳,殷紅的血溢出口鼻,卻仍笑著說,“他們早有準(zhǔn)備,我也是。我不會讓我的死……破壞兩國邦交……” ——別說了,會好的。 淳于烈緊緊抓住昭肅的手,用盡了最后的氣力:“父王要我做的事,交給你來做……也是一樣的。淳于昭肅,你已立了誓……不可叛我渠涼,不可……” 昭肅眸中神色復(fù)雜,片刻后,還是回握住他顫抖的手。 ——我知道了。 都說是太子的孝心感動了上天,皇帝的病情竟真的有所好轉(zhuǎn),雖然還不能行動自如,但已經(jīng)能夠起身坐一會兒,神思也較為清明。 皇帝清醒后做的第一件事,在許多人的意料之中,也在許多人的意料之外。 他給二皇子和三皇子封了王,并下令即刻前往封地。兩位皇子皆無異議,于是涵王李延錚拜別皇帝后啟程去了梧州,威王李延暉的封地較遠(yuǎn),在長豐東南面的弦州。 此舉用意明顯,就是要令少微的儲君地位更加穩(wěn)固,皇帝對太子的寵信可見一斑。 沈初彈完一曲《送別辭》,心情愉悅地說:“某些人還算識相,我以為會上演一出憂心陛下病體、硬要留在京中的戲碼呢,沒想到這么爽快就走了?!?/br> 趙梓道:“眼下正是多事之秋,陛下醒了,又有這么多雙眼睛盯著,涵王自是不會讓人抓到把柄?!?/br> 少微卻是擰眉:“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有些不踏實(shí)。” 按理說李延錚拿到了莊順的兵權(quán),即便老老實(shí)實(shí)地去了封地,也會借他母族的幫助,想辦法留些人手在京中。就這般跑了個干凈,反而令人心生疑竇。 就在少微百思不解之時,傳來一個震驚朝野的急報—— 渠涼質(zhì)子淳于烈,在昕州遭遇刺殺,身死異鄉(xiāng)。 消息幾乎在同一時刻傳至渠涼王的耳中。驟失愛子,還是在長豐境內(nèi)被人謀害,渠涼王驚怒不已,誓要找長豐討個說法。 兩國結(jié)盟不成,反倒要鬧到兵戎相見的地步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yù)告: 少微說:“我做的承諾,我去查。” 第40章 春風(fēng)來[大修] 渠涼質(zhì)子入境后被殺, 此事與長豐自然脫不了干系, 渠涼王淳于卓要求長豐必須給個交代, 否則寧可撕毀盟約, 拼個兩敗俱傷, 也要為愛子討回公道。 事關(guān)兩國邦交, 朝中一時議論紛紛。 皇帝也知曉其中利害, 只是他如今病體沉重,再難有昔時的魄力來與渠涼王對質(zhì)。他靠坐在榻上,憑借藥爐吊著精神, 對少微說:“無論如何,要先穩(wěn)住渠涼王??瓤?,事情沒有查清楚之前,不要自亂陣腳?!?/br> 少微道:“事情肯定是要查清楚的, 是非黑白總會有個定論,就怕有人趁亂挑撥,案子還沒破, 架先打起來了,那就不好收場了?!?/br> 皇帝拍著少微的手寬慰:“沒事的,即便真是我們理虧,也不必露怯,我倒要看看淳于卓有沒有膽量跟我們撕破臉, 真當(dāng)我長豐是軟柿子么?!?/br> 說這么一番話,皇帝便有些喘,少微忙給他順了順氣:“父皇莫急, 兒臣會妥善解決此事的,不會讓渠涼質(zhì)子含冤而死,也不會讓旁人鉆了空子?!?/br> “好,好,你是聰明孩子,朕相信你能處理好?!被实厶上滦菹?,又囑咐道,“要用什么人,盡管去用,要做什么事,盡管去做,不要有顧忌?!?/br> “兒臣知道了,多謝父皇?!?/br> 案子要查,問題是要派誰去查。 按照常理來說,該由廷尉署全權(quán)負(fù)責(zé),但架不住渠涼那邊鬧得兇,他們根本不信任長豐的什么廷尉署,甚至要派渠涼的官員和將領(lǐng)來接管此案。 少微哪里肯讓他們?yōu)樗麨椋瑢⑶鏊蛠淼墓脑诎干?,冷聲道:“交給他們?想來就來,說查就查,當(dāng)是他家后花園嗎?讓信使回去,就說還請渠涼王節(jié)哀順變,既是發(fā)生在我長豐境內(nèi),自當(dāng)由我們來徹查,就不勞他費(fèi)心了?!?/br> 不曾想,這邊剛打發(fā)了渠涼信使,那邊竟放起了狠話,渠涼王痛斥長豐“大國欺人”,又說他滿懷誠意地將愛子送來為質(zhì),如今愛子死得不明不白,長豐卻如此敷衍對待,說不準(zhǔn)就是有人包藏禍心??偠灾?,他要派人進(jìn)駐昕州,一為查清案情,二為接質(zhì)子尸骨回國。 “放肆!”少微氣急,“什么叫大國欺人,什么叫包藏禍心,淳于卓這老家伙,這回說是要派人介入調(diào)查案子,下回是不是就要讓我長豐割地來賠他兒子一命了!” “殿下息怒?!壁w梓勸道,“淳于烈被暗殺,這是正在結(jié)盟的兩國都不愿見到的,渠涼王被憤怒和傷痛沖昏了頭腦,行事難免沖動了些,也不是不能理解?!?/br> “呵,什么沖昏了頭腦,我看他分明是得寸進(jìn)尺,想要趁機(jī)從長豐多撈點(diǎn)好處?!鄙虺鹾敛涣邌菟睦涑盁嶂S,“理他作甚!我們該怎么辦怎么辦,他要來打,難道我們會怕!” “話不能這么說,渠涼的國力……” 趙梓扭頭去跟沈初爭辯,他們倆在那兒吵了半天,倒是把少微吵得冷靜下來。 少微思忖片刻,忽然心生一念。 他把自己所想與沈初和趙梓說了,卻換來兩人齊齊吸氣:“殿下,萬萬不可!” 少微勾唇而笑:“有何不可,我倒覺得是個一石二鳥之計。既能堵上渠涼王的嘴,又能揪出朝中那些別有用心的人?!?/br> 少微的意思是,他要微服出巡,去暗查質(zhì)子被殺一案。 他會發(fā)密函告知渠涼王此案由他親自徹查,給渠梁王吃顆定心丸,但他不會告知長豐朝中眾人自己要去昕州,因?yàn)樗铏C(jī)試探。 皇帝用心良苦,為他鋪了路,又清除了許多隱患,那些明面上的是沒有了,可那些藏在暗處的呢? 少微知道,他不能單單指望父皇,朝中那些存有異心之人,他也需要自己去與他們周旋。這次他微服去查案,就是個難得的機(jī)會,跳出朝堂之外,正好看看有哪些人趁他不在朝中,蠢蠢欲動,陽奉陰違。 不過這件事,須得他父皇同意并配合才行。 皇帝聽了少微的計劃,驚坐而起,當(dāng)下給了他兩個字:“胡鬧!” 少微分辯:“父皇,你聽兒臣說……” “你給我閉嘴!”皇帝抬起枯瘦的手,顫巍巍地點(diǎn)著他的腦門,“這種時候你去昕州查案?你是真糊涂還是假糊涂!” “父皇,不是你讓我想做什么盡管去做的嗎?” “我讓你派人去查,我讓你自己去蹚渾水了嗎!”皇帝氣得咳嗽,緩過來后說,“區(qū)區(qū)一個質(zhì)子,死了便死了,我們答應(yīng)給他查就已經(jīng)仁至義盡,淳于卓真要撒潑,也用不著你去招架,你給我老老實(shí)實(shí)待著!” “父皇,兒臣待不住的?!鄙傥⒔忉?,“由兒臣去查的話,渠涼王便不會有疑慮。他不是說我們敷衍嗎?說我們包藏禍心?堂堂長豐太子親自去查,算是給足他面子了,他也沒有理由質(zhì)疑兒臣調(diào)查出來的結(jié)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