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好,若是華將軍一箭射穿革朗軍的戰(zhàn)鼓……”廖束鋒將手里的破城弓指向那名護國軍將士,“你,明早不穿衣服,繞軍營跑十圈,好好遛遛你的雞仔兒,順道告誡大伙兒,以后別再對華將軍和羽林軍出言不遜?!?/br> “若是華將軍沒有射中……”廖束鋒又指了指華蒼,“那就勞煩華將軍把將軍之位拱手讓出,然后不穿衣服繞軍營跑十圈,也遛遛你的雞仔兒。怎么樣?” 眾將士:“……”這是個什么賭法?為什么我們非要看人遛雞仔兒? 護國軍將士道:“好!一言為定!” 華蒼也不跟他們矯情:“可以。” 羽林軍將士道:“不!事情是我惹的,我來替華將軍遛雞仔兒!” 華蒼:“……多謝好意,心領(lǐng)了?!?/br> 那名護國軍將士認(rèn)為自己穩(wěn)cao勝券。 就算華蒼臂力無窮,能拉得開那把破城弓,就算他平時目力極強,能瞄得準(zhǔn)幾里外的靶心,可現(xiàn)在是深夜,遠處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見,要如何射中那面戰(zhàn)鼓? 其實那名羽林軍將士心里也沒有底,他自是知道華蒼百步穿楊的本事,但這無月無星一團混沌的,跟瞎子無異,而且還要拿自己的將軍頭銜做賭注,所要承受的負擔(dān)一定很重,總之他已經(jīng)做好了替將軍遛雞仔兒的準(zhǔn)備。 華蒼倒是真覺得不難。 既然看不見,那就聽聲辯位吧。 要論這項本領(lǐng),他自認(rèn)不如太子。太子雖說在暗處是個小瞎子,但耳朵靈得很,華蒼親眼見過他半夜隨手抄起一冊書砸死對面墻上的蚊蟲,也陪著他摸黑去過羽林軍的鴿舍,看他憑借耳力用彈弓打下飛鴿,為了吃頓夜宵。 百發(fā)百中,從未失手。 而他不過是射穿一面戰(zhàn)鼓而已,這有何難? 那群人中有人舉著火把,火光隱約勾勒出了他們所排的陣型,那么陣型的中央應(yīng)該就是戰(zhàn)鼓的大致方位。 距離太遠,華蒼側(cè)身而立,彎弓拉弦,仍覺弦勁不夠,又在指頭上絞了一道。 他手臂肌rou賁起,卻穩(wěn)如泰山,那箭尖直指向前方的黑暗中。 他閉上眼。 咚!咚!咚! 陣陣鼓聲敲擊著他的耳膜,又像是從胸腔中躍出的震動。 砰咚!砰咚!砰咚! 越來越清晰,那蕩開的聲響在他的感知中重新聚攏,最終歸于一點。 恍然間,他仿佛看到了那只從天而降的橘子。 那人背著光,將一抹橙紅拋給他。 他說:“你射中的橘子,特別甜!” 砰咚。 那橙紅色在某一點落定,那般鮮明亮眼,像是一顆赤裸而溫暖的心臟。 華蒼松了弦。 他轉(zhuǎn)頭對廖束鋒說:“讓將士們接著睡,他們馬上就撤了。” 那名護國軍將士嘲道:“得了吧,這鼓聲還……” 遠處渾厚的砰咚聲戛然而止,革朗軍倏然安靜。 一支利箭穿透了獸皮鼓面,他們的戰(zhàn)鼓啞了。 華蒼對那名護國軍將士道:“明早讓大家看看,你的雞仔兒是不是特別硬挺。” 護國軍將士:“……” 之后華蒼帶領(lǐng)百來人出城晃了一圈,那些革朗軍迅速撤退,華蒼放任他們撤,只把他們運鼓的戰(zhàn)車攔了下來,然后把那面插著箭的鼓高高懸掛在峙林城的墻頭。 極盡羞辱之能事。 廖束鋒很服氣。 次日,觀賞到遛雞仔兒的戰(zhàn)友的護國軍,也很服氣。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yù)告: 太子諭令,你想看就能看的? 第29章 太子令 廖束鋒有句話說錯了, 華蒼不是第一次來邊疆戰(zhàn)場。 他就出生在邊關(guān), 只不過那時候華義云的駐地不在北方, 而在西面。他記得在他很小的時候也見過這樣的景象, 焦土、尸體、鮮血……到處是士兵的呼喝聲, 孩童的啼哭聲, 大家倉惶逃離戰(zhàn)亂之地, 原本繁華的街巷一夕之間變得冷冷清清。 有人沖進了城。 母親抱著他躲在屋子里,告訴他別害怕。 她拍撫著他說:“你父親會守住這里,他不會輸。” 可是當(dāng)父親擊退敵人, 把他們接出來時,母親并沒有十分歡欣。那時城里已被草草清掃過,但她望著難以彌補的瘡痍,望著地上殘留的血印, 仍是潸然淚下。 在華蒼的印象中,母親少有展顏而笑的時候,即便父親得勝歸來, 她也只是沉默地迎接,但她一直對他說,他的父親是個驍勇善戰(zhàn)的大英雄,要他尊敬他,要他聽父親的話。 如今這個大英雄, 卻終是為國盡忠,魂歸塵土了。 華蒼問廖束鋒:“他是怎么死的?” 他看過那封軍報,軍報上說“華將軍遭遇革朗軍埋伏, 身中數(shù)箭,力竭而亡”,可這寥寥幾句話,如何能解他心中疑惑? 廖束鋒垂眸,撫著案上的地形圖,緩緩道:“那日我們出關(guān)迎敵,華將軍帶著我們一路追擊,直把革朗軍攆到他們自己的邊陲……” 那里有座城,名叫剌加。 長豐與革朗交戰(zhàn),曾數(shù)次經(jīng)過剌加城,那是座小而貧瘠的城池,但正因為它的存在,使得革朗軍在撤退時有了落腳點。一旦在戰(zhàn)場上失利,革朗軍便火速退入剌加城中,這里有城墻保護,有糧草補給,不出幾日就可再次卷土重來,令護國軍很是頭疼。 這次,華義云想一鼓作氣打下剌加城。 只要將剌加城拿下,革朗軍便退無所退,長豐即可拒敵百里之外。而木那塔不僅進不了北峪關(guān),還連帶著失去了本國領(lǐng)土,想來也是無顏去見呼維斜單于了。 不過華義云始終有所猶豫。 出于謹(jǐn)慎,他遣廖束鋒去落沙城告知華世承,調(diào)度一部分援軍和守軍,以防木那塔的瘋狂反撲。不料廖束鋒剛到落沙城,就聽聞上將軍那邊中了埋伏。 廖束鋒攥緊了拳頭:“都是木那塔的jian計,就連我們最開始的勝利也在他的預(yù)料之中。他一次次把華將軍引到剌加城附近,就是在等他來攻城。我們以為剌加城中只有退守的區(qū)區(qū)幾千兵馬,不曾想,木那塔竟然將八成兵力埋伏在了那里?!?/br> “他一直在等這個機會?!比A蒼明白了,“他并不急著入關(guān),火燒赤地也好,屢次進攻也好,都不過是做做樣子,他唯一想做的,就是殺了我父親?!?/br> “是的,為此他們不惜放棄了剌加城。那座城現(xiàn)下已經(jīng)徹底傾頹,城中尚未逃離的百姓,我們護國軍的一萬兵力,全部葬送其中。”壓下心中翻涌的怨恨,廖束鋒哀嘆,“主帥犧牲,護國軍登時大亂,木那塔長驅(qū)直入攻進了北峪關(guān)。華世承將軍為替父報仇,不聽勸告,執(zhí)意迎戰(zhàn)木那塔,結(jié)果痛失落沙城,自己也重傷被俘?!?/br> “現(xiàn)在還沒有他的消息嗎?” “沒有?!?/br> 華蒼點了點頭,目光重回地形圖上,繼續(xù)這番談話之前的戰(zhàn)況分析。 他神色平靜,廖束鋒猜不透他的心思,也不知該如何寬慰,只能默默站在一邊。 此時傳令官在帳外喊了一聲:“將軍,有秣京來的信?!?/br> 廖束鋒出去取了信來,見上面寫著“左將軍華蒼親啟”,便直接交到華蒼手上:“這是軍令?密信?誰寫來的?” 華蒼抬頭,看到那個筆跡就是一愣。 他說:“是太子殿下?!?/br> 廖束鋒嘖嘖道:“太子殿下真惦記你啊,什么小道消息都先跟你通個氣……信里說了什么?是不是朝廷那邊有什么新動向?難不成又有哪個龜孫子提出要議和了?還是說我們要重新部署兵力?” 他好奇地湊過去看,卻被華蒼一腳蹬開了:“太子諭令,你想看就能看的?” 廖束鋒撣了撣身上的腳印:“好好好,不看就不看,我出去巡城行了吧?” 華蒼這才展開信箋。 入目第一行字,他嘴角就抽了抽,慶幸自己把廖束鋒支了出去。 左將軍華蒼親啟: 華蒼,我剛剛跌了一跤,好疼啊。 就是從長慶殿往通政司去的那條路,你知道的吧?那邊晚上黑得緊,石板鋪得也不平,卷耳又不給我好好掌著燈,害我就這么摔倒了。 可是以前也沒覺得這條路這么難走啊。 以前也沒覺得日子過得這么慢。 哎,你不用太擔(dān)心,我沒傷著哪兒。 不過就是膝蓋淤青了,還有點腫,好像抹了藥膏也沒什么用,還是刺刺地疼。 可能要過幾日才能消腫,不知道吹吹會不會好一點…… 華蒼看到這里,仿佛那張可憐巴巴又故作驕矜的臉就在眼前,心中一軟,竟是有種難以名狀的酸脹感。 自己走路不小心摔倒,怪天怪地怪卷耳,還挺理直氣壯的。 以前的路不難走,那是因為有我給你看著路,我不在,你…… 罷了。 日子是過得有些慢,約莫是打仗太磨人。 我沒有擔(dān)心,平地摔能傷到哪兒? 到底是太子殿下,金貴得很,細皮嫩rou的,估計摔一下還得氣半天。 說過多少次了,光抹藥膏沒有用,要揉化開,否則淤血散不掉。 什么叫“吹吹會不會好一點”?跟我說有什么用,我給你吹一口西北風(fēng)過去嗎? 寫得密密麻麻的一張紙,大半幅都是在訴說自己跌了一跤的委屈,卻只字未提朝堂上那些紛擾煩心的事。 華蒼怎么會不知朝中對這場仗的非議,自上將軍華義云兵敗身故,主張議和的聲音就越來越大,他們在邊關(guān)都有所耳聞?;实埤報w欠安,許多事都要太子幫著處置,說要戰(zhàn),就要力排眾議,要細致部署,要給他們身在前線的人提供源源不斷的支持,這些都談何容易。 可是這人只與他說,我剛剛跌了一跤,好疼啊。 華蒼摩挲著薄薄的宣紙,壓下胸口的酸澀,出了一會兒神。 他倒是真想給他吹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