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略作思忖,少微把華蒼的手引到另一匹馬下方:“押黑風(fēng)六。” 下午少微沒看完射箭比賽,偷偷溜了出來,凌老將軍知道年輕人坐不住,便隨他去了。 這邊華蒼從莊家那里取到賭馬贏來的錢,十兩變成了三十兩。 他從中拿出十文錢,對太子殿下說:“請你吃飯,走么?” 少微瞪著眼道:“這么點錢請吃飯?本太子幫你發(fā)了財,要大吃一頓!還要喝酒!不醉不歸!” 華蒼又摸出一兩銀子來。 少微這才舒坦了。 口出狂言說要胡吃海喝的太子殿下,最后也不過點了四道菜兩壺酒,菜是家常菜,酒也不是什么上等佳釀,攏共花了華蒼七十六文錢。 可他吃得開心,喝得過癮,雖然只是喝到熏熏然,遠(yuǎn)遠(yuǎn)不到醉的地步。 回宮的路上,華蒼提著燈籠,燭光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少微的手腕上綁著華蒼的衣帶。 他輕輕晃著手,說出的話帶著團團白氣:“華蒼,我真高興呀。有你在,有父皇在,天底下再沒有比我更快活的太子了。” 他這話說得語無倫次,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太子”跟他比,不過華蒼是懂的。 “我也快活。” 他輕聲說,少微甚至沒有聽見。垂首望著這人,不知是月色或是酒意的緣故,華蒼似是著了魔一般,竟忍不住想摸摸他紅潤的唇。 最后伸出手,只是為他攏好衣襟。 注:本文中一兩銀子約合一千文錢。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yù)告: 終于爬上了華蒼的床?!静圾?,這次絕不鴿…… 第20章 年三十 幾場雪一下,轉(zhuǎn)眼就到了年關(guān)。 近來華蒼不當(dāng)值的時候常去找凌老將軍切磋棋藝,說實話,老爺子并不是一個好棋友。按理說老爺子人脈廣朋友多,不會缺下棋的伴兒,華蒼剛開始也以為那句“缺個棋友”不過是客氣之語,不曾想竟然是事實。 老爺子下棋是不服輸?shù)?,有時會悔棋,有時一局將盡,忽然說餓了先吃飯,等華蒼吃完回來,那些棋子就不知被誰收了起來。若是老爺子贏了,便要炫耀半天,若是他輸了,便要氣洶洶地把華蒼趕出去——這棋友實在難當(dāng)。 大概就是因為棋品太差,那些老朋友都不愿意陪凌老將軍下棋,而少微每次問起這事,華蒼都是一副一言難盡的模樣。 不過凌老將軍原本就不是單單找華蒼下棋去的。 “朝中無將啊!”凌老將軍感嘆,“曹亮那老家伙也撐不了幾年了,六十大壽剛辦過,老夫看他腿腳都不太利索了。莊順那小子太嫩,性子沖動,兵法是讀過不少,上了戰(zhàn)場卻盡干糊涂事。剩下那幾個我都提不上嘴,要么是榆木腦袋,要么是縮頭烏龜,若是革朗真要來犯,也就只有你父親能鎮(zhèn)得住?!?/br> 華蒼落下一子:“華將軍正當(dāng)壯年,用兵如神,定能擊退敵寇,保我長豐安寧。還有華家長子華世承,亦是良將風(fēng)采?!?/br> 凌老將軍聽得出他語氣中的疏離,華蒼在華家的處境他多少知曉一些,心中惋惜,卻又不好妄議別人家事:“世承自小跟在義云身邊,的確學(xué)到不少,但也正因如此,他太像義云了……哎,不提這些,老夫只問你,你是想一輩子領(lǐng)一份閑散軍職,還是想像你父兄那般征戰(zhàn)沙場保家衛(wèi)國?” 華蒼盯著棋盤,半晌,指著一處道:“將軍,方才我落在這兒的白子呢?” 凌老將軍干咳兩聲,晃了晃手旁的茶壺:“咦?茶沒了?老王真是的,也不知道來添個水,老夫口渴得緊,一會兒再下吧?!?/br> 老爺子端著茶壺攏著袖口,步履生風(fēng)地遁了,華蒼無奈搖頭。 看來這局棋又要不了了之了。 趁著閑暇,華蒼從懷中取出少微給他的兵書細(xì)細(xì)翻看,挑出其中不甚明白的地方,留待老爺子喝完茶后賜教。 年前羽林軍重新排了值守,好讓京中安穩(wěn)的同時,大家能輪流休假。 華蒼年三十那天是輪空的,不過他并沒有打算回華府,想著不如就在軍營里過年,還熱鬧自在些。于是他出去買了幾斤牛rou,張羅著給自己和玖隊的士兵們年夜飯加個菜,誰知剛回營就接到消息,說太子召見他。 華蒼只得踏著雪匆匆趕去東褀宮,牛rou全便宜了那些兵,自己還沒來得及嘗一口。 他到東褀宮的時候,這邊很安靜,只有桃夭和卷耳在,說太子殿下去了萬和宮,要等那邊的晚宴結(jié)束才回來。 華蒼點頭:“殿下有說找我來什么事么?” 自華蒼任中庶子以來,與少微的兩名近侍漸漸熟稔,桃夭也終于知道太子殿下補的那些衣服是給誰的,既然是自家主子如此器重親近之人,相處起來便不需拘泥。 桃夭沖他眨眨眼:“你猜猜?” 華蒼:“……” 還未待華蒼開始猜,卷耳已經(jīng)拎出來一只大食盒:“華大人,去暖閣坐著等吧,殿下給您準(zhǔn)備了年夜飯?!?/br> 桃夭恨聲道:“就你話多,一點驚喜都沒有了。” 卷耳訥訥:“這天寒地凍的,驚什么喜呀……” 兩人在前面引路,華蒼跟著他們進(jìn)了暖閣。 暖閣地方不大,里頭燒著炭火,著實溫暖如春。閣中擺了兩個小案幾,一旁的溫酒爐上還溫著一壺酒。 桃夭挽起袖子,攀上小梯,開了扇高處的小窗透氣,順道瞧了瞧萬和宮的方向:“焰火還沒放,還要有一會兒呢?!?/br> 卷耳領(lǐng)著華蒼在其中一個案幾邊上坐下,打開食盒,擺出幾樣點心小菜,道:“殿下說可能會晚些回來,怕華大人久等,讓大人先吃些東西墊墊。” 華蒼的確餓了,順手拿了塊梅糕吃:“多謝?!?/br> 萬和宮。 皇帝近來仍是時常頭疼,須忌風(fēng)忌酒,故而今年的最后一場家宴只能以茶代酒,與兒女們話話家常。先前六個兒女給他磕頭問安,說了不少吉祥話,皇帝心情愉悅,每人賞了一個紅封,里頭除了十顆圓溜溜的金豆子外,還各有一句賜福。 紅封少微還沒拆,宴席快要接近尾聲時,他又敬了父皇一杯酒,之后便放下了筷子。 旁邊的二皇子李延錚問道:“皇兄,這幾道菜不合口味嗎?怎地吃這么少?” 少微面前的珍饈佳肴確實沒怎么動過,聞言心不在焉地說:“唔,不太餓。” 李延錚見他沒什么談性,也不好再多說什么。他只比少微小幾個月,從小就看著這個兄長占盡榮寵,心中自然不甘,但要說爭權(quán)奪位的膽量,他又沒有。他外公是當(dāng)朝的諫議大夫,說起來也算顯赫,然而少微的母族是開國元老,舅舅是萬民景仰的裕國公,更不用提他父皇對已故皇后的憐惜和對少微的偏疼,真真是嫉妒不來。 裕國公邵軒亦在席上,幾杯酒下肚,望見少微,約莫是想起了紅顏薄命的meimei,神色有些郁郁。邵家祖輩是與太祖皇帝一同打天下的肱骨之臣,邵軒早年曾任督江郡守,后為郎中令,直至官居太尉,讓原先逐漸沒落的邵家一時風(fēng)光無限。 那時他手握軍權(quán),守河山,退敵千里,蕩匪寇,四海升平,說是立下豐功偉業(yè)也不為過,民間甚至流傳著許多有關(guān)他的傳奇話本??删驮谏奂沂O之時,宮中突傳噩耗,當(dāng)朝皇后、邵軒最疼愛的meimei病逝了。 萬般悲慟之下,邵軒自請卸任太尉一職,交還所有兵權(quán),執(zhí)意告老還鄉(xiāng)。 此舉在當(dāng)時震驚朝野,不少人當(dāng)他是瘋了,只有皇帝知道,這是邵軒走得最明智的一步棋,為他故去的meimei,也為他年幼的外甥。 從此再不會有彈劾說邵家功高蓋主,皇帝也不必再擔(dān)心外戚弄權(quán)。邵軒的確放棄了傾其一生得來的權(quán)勢,卻為當(dāng)時的少微謀到了最堅實的倚仗。 次年,皇帝封邵軒為裕國公,立少微為太子。 而時至今日,太尉之職依舊空懸。 另外一頭,漫陶正在跟三皇子李延暉嘰嘰咕咕說小話,李延暉長得圓敦敦的,是個胖小子,資質(zhì)在四個皇子中算是最差的,不過為人憨厚老實,倒是挺討喜的。 不知漫陶給他出了什么鬼主意,李延暉圓胖的臉霎時通紅,支支吾吾道:“不、不好這樣的,這太唐突了,人家姑娘要生氣了怎么辦?” 漫陶罵道:“真沒用,我看你膽子比秀陶還小呢?!?/br> 秀陶聽到自己的名字,扭過身朝漫陶張開手:“jiejie抱,jiejie抱。” 漫陶便抱過她逗弄著:“三皇兄的膽子只有綠豆那么大,合該討不到人家姑娘的歡心,秀陶說對不對呀?” 秀陶才四歲,哪里懂這些,只管窩在jiejie懷里,往自己嘴里塞糖糕,邊塞邊稀里糊涂地回答:“對呀?!?/br> 四皇子李延霖看著這邊,被秀陶的可愛樣子惹得輕笑。 他今年剛滿十歲,自幼有心絞痛的毛病,幾乎是泡在藥罐子里長大的,顯得格外孱弱。皇帝心疼他,給他遍尋名醫(yī),可惜收效甚微。 別說奔跑玩耍,李延霖就是稍微激動興奮一點都會萬般難受,因而很少出門,也很少與兄弟姐妹往來,通常只是在一旁安靜地看他們嬉鬧。 漫陶還在諄諄教誨:“三皇兄,你聽我的,就當(dāng)街?jǐn)r了她的路,然后把發(fā)釵送……” 就在此時,空中驟然炸開朵朵焰火,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秀陶驚得嘴巴都合不上了,糖糕撲簌簌掉下來:“花花!” 旁人看焰火,心里想的是,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少微的瞳中映著那些絢麗多彩的焰火,心里想的是,暖閣里能不能看到? 暖隔里能看到,只是看不全。 華蒼推開手邊的窗,能看到零零散散的焰火星子,大部分被宮檐擋住了,桃夭攀在小梯上倒是能看個囫圇,她還不忘招呼華蒼:“要上來看看嗎?” “不用了?!比A蒼轉(zhuǎn)過頭看向窗外,“殿下快回來了?” “應(yīng)該快了?!笨赐暄婊?,桃夭爬下小梯,“飯菜怕是要涼了,我再去熱一下。別把窗戶開那么大,一會兒寒氣進(jìn)來了……” 桃夭絮絮叨叨地說著,華蒼卻沒聽進(jìn)去。 他在望著遠(yuǎn)處的黑暗愣神。 總覺得下一刻,會有一個提著兩盞宮燈的光團緩緩走來。 比焰火好看。 皇帝沒有留眾人守歲,焰火放完后便回去安歇了。四皇子李延霖也早早離場,未散的硝煙味令他有些胸悶,不敢久待。 少微陪他舅舅說了幾句話,算算時辰差不多了,便也回了東祺宮。 華蒼終于等到人回來了。 他先是聽到了咯吱咯吱的踩雪聲,再抬頭,就看到了那個緩緩而來的光團。 光團走到近前,隔著窗對他笑:“陪你吃年夜飯,你想吃什么?” 華蒼道:“牛rou?!?/br> 他還惦記著那幾斤買回來卻沒吃進(jìn)嘴的牛rou。 少微豪氣地說:“隨你吃個夠!” 兩人在暖閣里吃了個酒足飯飽,少微臉上被熱氣和酒意蒸得酡紅一片,他拆了父皇的紅封,從里面倒出了十顆金豆子,還有一張賜福箋。 他把金豆子遞給華蒼,自己打開了箋子。 箋子上寫的是:樂天知命。 少微怔怔地看了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