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jié)
“你說他登記完成績之后又去了應(yīng)山峭崖?為何?”少微問前來找他玩的沈初。 沈初一副包打聽的嘴臉,侃侃道:“他們原本有五個人選了那條峭崖路,其中有一個自稱潘大膽的,去之前拍著胸脯說自己力拔山兮氣蓋世,結(jié)果剛上了那峭崖就腿軟了,嚇得臉色煞白,沒走兩步就兩眼一翻暈過去了。要不是華蒼在他后面扶了他一把,說不準(zhǔn)這會兒都碎在山崖下頭了?!?/br> “那是華蒼救了他?那個潘大膽現(xiàn)在人呢?” “人?人還在山崖上掛著呢?!鄙虺跣Φ们把龊蠛?,“那個潘大膽暈得人事不知,他生得又高又壯,一身橫rou,兩個人都抬不穩(wěn)他。華蒼為了省事,直接用繩子把他綁成了粽子,怕被他拖累,并沒有帶他下山,而是結(jié)結(jié)實實地拴在了峭壁的一塊石頭上,直到比賽結(jié)束,他才跟校尉說了這事,回山上去撈潘大膽了?!?/br> 少微聽完嘆道:“我就說他絕對不會無緣無故落后吧!” 沈初笑夠了,不以為然:“要救就該救徹底,這樣算怎么回事。要是在戰(zhàn)場上,他很可能會拋棄自己的兄弟,就因為兄弟會拖累他?!?/br> 少微反駁:“首先,這不是戰(zhàn)場,應(yīng)山也不是猛獸出沒之地,那里算不得險境。其次,他沒有拋棄那人。他為何要為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錯失自己的機(jī)會?那人自己掂量不清,為何要由他來承擔(dān)后果?他已經(jīng)做了當(dāng)時能為那人做的一切,并沒有什么對不起他的。最后他既能保住名次又能妥善救人,你說他有哪里做得不好?” “好好好,他哪里都好?!鄙虺鯚o奈,“太子殿下,為什么你每次說起這個人都一副他最好他最強(qiáng)你們都給我閉嘴的樣子?” 少微眉梢一挑:“你不服氣?” “……服氣?!?/br> 第一輪選拔過后,篩去了大半的人,差不多達(dá)到了這次要招募的人數(shù),留下的人暫時居于羽林軍營中,邊接受訓(xùn)練邊等待下輪的考校。 羽林軍服為深紅間黑色,華蒼人高腿長,穿上后更顯威武英挺。在軍中他從不提及自己與上將軍府的關(guān)系,縱有人知道他的出身,也不會放在嘴上到處宣揚(yáng)。太子治下,羽林軍中當(dāng)真奉行世家子弟與平民一視同仁,只以功績論英雄。 這日華蒼摸爬滾打了一天,渾身是汗,正想回去沖個涼,主簿給他帶了封家書來。 家書? 華蒼挑了挑眉,他報名參軍,上將軍府沒一個搭理他的,沒人送他,也沒人攔著,就好似家里只是走了一個下人般。 既如此,還要給他遞什么“家書”? 拆了信,華蒼漫不經(jīng)心地抖了抖信紙,一看之下,卻是陡然色變。 兩天前—— 華世源自腿腳大好,便開始不安分了。先前說不參軍要考科舉,如今圣賢書念不上幾卷,就要與醫(yī)女范氏牽小手、喂糕點(diǎn)、談情說愛去。 華夫人見不得他這般沒出息,更容不下一個出身低賤的民女勾引幺子,數(shù)次下了禁令,不許醫(yī)女再踏進(jìn)上將軍府,遣人給了這對父女治病錢,打發(fā)他們回家。 然而有情人越是遭遇磨難越是情比金堅,華世源見不著心上人是茶不思飯不想,整個人如同丟了魂,及至接到小廝帶來的一張素箋,得知醫(yī)女與他相約深巷黃昏后,登時來了精神,換上一身瀟灑衣袍前去幽會。 醫(yī)女回身望他,盈盈喚了聲:“華郎……” 華世源壓下心內(nèi)激動,快步上前拉著她的手,正欲說說滿腹相思之苦,后腦勺突遭襲擊,眼前驟然一黑。 醫(yī)女任他栽倒在地,后退半步道:“帶走?!?/br> …… 華家小少爺就此失蹤。 華夫人聞訊,將那傳信小廝打斷了雙腿,剛要派出全府人去尋,廷尉署的馬廷尉竟帶來了皇帝口諭,言明此事不得聲張,華府人等一概不得出門尋人。 華夫人急得哭天搶地,馬廷尉不為所動:“華家小少爺遭遇綁架,事關(guān)邊關(guān)戰(zhàn)事、朝野安寧,現(xiàn)下若是走漏了風(fēng)聲,定然會鬧得滿城風(fēng)雨,小少爺?shù)男悦率请y保?!?/br> “我的世源啊……”華夫人悲慟萬分,“陛下有旨,我華家眾人不敢不從,可世源怎么辦?難道就任憑世源落在賊人手里嗎?” 馬廷尉安撫:“那醫(yī)女多半是革朗jian細(xì),他們?nèi)绱诵惺拢赜泻笳?,我留幾人在貴府戒備,有任何風(fēng)吹草動,自會及時向我報告。夫人放心,我等必竭盡所能救出令郎。” 華夫人無法,只得膽戰(zhàn)心驚地等著。 整個上將軍府愁云慘淡,廷尉署留的人既有防備賊人之責(zé),又有看守華家眾人之責(zé),故而上將軍府幾乎是與外界完全隔離開來。 畢竟母子連心,要讓華夫人什么也不做地干等著,她實在辦不到,經(jīng)管家提醒,她這才想起還有一名華家人尚在外面,而且聽說已經(jīng)通過了羽林軍的初篩。斟酌良久,華夫人讓一老奴借買米為名,給羽林軍營送去一封家書。 家書中字字“情真意切”: 陛下旨意固然不可違逆,然出了這樣大的事,身為華家人,你自當(dāng)盡一份心力。更何況世源是你手足,你怎能在危難之時棄他不顧! 但凡你還存有孝悌之心,便去將你弟弟尋回來,也不枉華家送你進(jìn)軍營里栽培。 速速。 母 太安廿一年九月初七 華蒼看完信,隨手燒了個干凈,痛痛快快地去湖邊沖完涼,照舊躺上了大通鋪。 躺到半夜,聽著周圍此起彼伏的鼾聲,華蒼倏然睜眼。 目光在黑暗中逡巡一圈,他隨手穿上身旁一人的黑褐色衣衫,趁著夜色潛行而出。軍營中有巡邏兵士,華蒼輕巧避過,從角落處的木柵翻越而出。 他先去了南門集市,對正在裸睡的廖束鋒道:“蛇出洞了。” 廖束鋒驚坐而起:“他們終于按捺不住了?” 華蒼冷漠地掃了一眼他的下半身:“你這也是按捺不住了吧?!?/br> 廖束鋒尷尬地用被子遮住下面:“咳,天干物燥,閑來無事,自己找點(diǎn)樂子罷了?!?/br> 華蒼了然地點(diǎn)頭:“你慢慢忙,我先回上將軍府探一探。他們擄走了華世源做人質(zhì),這幾日必定會有后手?!?/br> 廖束鋒縮回被子里:“嗯,你快去吧,我這邊的事我自己可以解決?!?/br> 華蒼:“……”并沒有人想幫你解決。 上將軍府的守備算不上嚴(yán)密,皇帝下了旨意不得聲張,自然不可能做得五步一崗十步一哨。華蒼到上將軍府,也是走的翻墻入室這條路,他不想驚動廷尉署安插在這里的人。 整個府里愁云慘淡,華夫人夜不能寐,約莫是急得病了,這會兒下人還煎了藥給她服用。華蒼趴在房頂細(xì)聽了一會兒,沒聽到什么有用的,只聽到華夫人對那醫(yī)女的怨憤咒罵,又說那醫(yī)女的父親也不知去向,真真是被騙了個慘。 這一夜毫無收獲,華蒼于清晨時分返回軍營,順道在小陶巷買了幾塊燒餅吃?;厝ブ笮∷艘恍海阌制鸫查_始訓(xùn)練。 連續(xù)三天,華蒼都是這般夜探將軍府,第三天的時候,終于打探到一些進(jìn)展: 這日華夫人午睡醒來,發(fā)現(xiàn)榻邊的藥碗下壓著一封信,慌忙叫來隨身侍候的婢女詢問,卻道夫人的藥尚未煎好,不知是誰送來的藥碗和信。 華夫人心知有異,將那藥湯倒掉,卻見碗底竟泡著半截小手指,以及華世源頸間常年佩戴的玉葫蘆,登時驚叫一聲,駭?shù)脦捉鼤炟省?/br> 半晌驚魂甫定,華夫人抖著手展開信箋—— 九月廿三,西橋渡口,以物易人。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yù)告: 我就想對你好點(diǎn)兒。 第7章 夜相逢 物是何物? 賊人如此傳信,可見那物不在華世源身上,但華夫人亦是不明就里,翻遍了全府也沒找到什么特殊之物,只得告訴廷尉署的人,把消息帶給了馬廷尉。 馬廷尉又派人來查找了一番,仍是一無所獲。皇帝無奈,只能命信陽侯率越騎軍在城內(nèi)城外展開搜索,力求盡快找到賊人下落。 廖束鋒嘲道:“費(fèi)了半天勁,只抓到個廢物,看來那些人也是被逼急了,居然敢明目張膽地索要,就不怕自己事情敗露?” 華蒼掂著手中的小布囊:“知道的人自然知道,不知道的人根本猜不到是什么,如今兩方都在暗處,他們想逼我們現(xiàn)身,只能鋌而走險?!?/br> “那我們現(xiàn)該如何?再這么下去,我們遲早要被發(fā)現(xiàn)?!?/br> “我們沒得選,只能去赴約,然后……”華蒼把小布囊收進(jìn)懷中,“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br> 這夜離開南門集市時,天還未亮,華蒼照例想去小陶巷買些吃食,冷不丁在路上被人撞了一下,他倒是沒怎么,撞他的人哎喲一聲向后栽倒。 華蒼警覺,扶住那人的同時制住了他的雙手。 那人也沒掙扎,華蒼先在自己身上摸了下,沒丟東西,這才仔細(xì)看向那人。 天色尚且黑沉,那人雙目空茫,連聲道歉:“對不住對不住,你沒事吧?” 小瞎子? 華蒼不動聲色地放開他,錯開一步。 少微看不清,只能聽聲音辨別眼前人在哪個方位,感覺他是想越過自己離開,便下意識地往墻邊靠了靠。 華蒼與他擦肩而過,兩步后又折返回來,拎著少微的領(lǐng)子道:“還往里走,里頭更黑!” 少微一頓,隨即展顏而笑:“華大哥!” 秣京城內(nèi),只有小陶巷深夜還有人做生意,通常是些簡陋便宜的小吃攤子,一個小爐灶,一口小鐵鍋,外加一架小板車,便能做起夜歸人的小本生意。 餛飩攤上點(diǎn)著一盞昏黃的油燈,華蒼領(lǐng)著少微坐下來,沖店家喊道:“兩碗餛飩?!?/br> 店家答應(yīng)一聲,手腳麻利地包餛飩下鍋。 少微只笑盈盈地看著華蒼。 華蒼漠然問他:“你讓我報名羽林軍,自己為何不來參訓(xùn)?” 少微滿臉羞愧地扯謊:“我那幾日染了風(fēng)寒,高燒不退,病得連路也走不動了……” “哦?!?/br> “你生氣了?”少微偷瞧他。 “與我無關(guān)?!别Q飩端了上來,華蒼吸溜了一口。 “今天多虧你了,不然我又要迷路了。”少微也舀起一勺,覺得太燙,呼呼地吹著,“肚子餓了想來尋點(diǎn)東西吃,路上提的燈籠燒沒了,結(jié)果就一路瞎轉(zhuǎn)悠……” “怎不帶個下人出來?” “我偷跑出來的。” 華蒼抬頭盯著他,意味不明地哼了一聲。 少微心虛,吃了勺餛飩道:“你一碗吃不飽吧?我請你好了,當(dāng)是賠罪。” 說著不等華蒼回答,起身走到店家攤子前抱怨:“店家,你這餛飩餡也太少了,能多包點(diǎn)rou餡么?我多給些銀錢?!闭f著放了一兩銀子在店家的錢箱里,“每個餛飩包圓些,再來三大碗,成么?” “成,成?!钡昙腋吲d得很,他這兒所有餡包完也不值一兩銀子。 少微又去隔壁攤買了五個燒餅,都堆在華蒼面前:“趁熱吃?!?/br> 華蒼問他:“什么意思?” “我就想對你好點(diǎn)兒,報答你。”少微笑著說,臉上映著昏黃的光。 華蒼沒再多問,來者不拒地全吃了,肚子有些撐,但不妨事,反正一會兒訓(xùn)練完就沒什么感覺了。 吃完這頓,天剛蒙蒙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