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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春時恰恰歸在線閱讀 - 第42節(jié)

第42節(jié)

    她在后頭趿了鞋追上去,何棲卻已經(jīng)拉開了院門,頓時怔愣在那。面前之人牽了一匹馬,斗笠寒衣,一身風塵,滿面霜土,見了她,似是不防,局促之間笑道:“阿圓,我歸轉(zhuǎn)了?!?/br>
    何棲下意識捂住嘴,淚光盈盈,又笑:“再不背后說人,說到曹cao曹cao便到?!?/br>
    她上前要去接他背上行李,沈拓哪肯累著她,只將斗笠除下交給她,心里唯余一腔喜悅,這個人,怎也看不夠,便是少了一眼,都似錯過了好些。

    “阿圓,你可有念著我?”沈拓見左右無人,低聲相詢。

    何棲歪了歪頭:“在家忙得緊,起臥行動,穿衣添飯,日落月升,竟是不得空。”

    沈拓愣了愣,笑道:“總有片刻的空閑?!?/br>
    何棲笑:“得空早睡了?!睂⒛樢晦D(zhuǎn),道,“你這人遠路風塵,卻問這些無關(guān)緊要之事,也不快進家好好歇息?!?/br>
    長日不得閑,得閑便思君。思君君不歸,又恨長日閑。

    沈拓仍是不錯眼看著她,然后笑起來:“阿圓還是想著我的。”

    何棲粉面飛紅,心疼他長途路遙,疲憊勞損,道:“可是累了?讓阿娣燒了熱水,先沐浴解乏,再進吃食可好?”

    沈拓點頭,又道:“我差使有功,向明府討了這匹馬,你可喜歡?”

    何棲吃驚,這馬一人多高,渾身漆黑,兩只烏溜溜、濕漉漉的大眼,在那踢踢蹄子,噴噴鼻息,也不懼生。便伸手摸了摸這的鬃毛,心中喜愛,卻又驚疑:“明府好生大方?!?/br>
    沈拓牽馬進院,撿了臂粗的木棍,拿斧子捶砸在院角充當栓馬柱,道:“今日將就,改日搭個馬棚?!庇挚春螚溃安蝗缯埬窘炒蛄笋R車,編了馬尾巴,你平日出門也方便。”

    何棲道:“我平日少出門,你與阿翎在外間行動,更能用得著它,何必委屈它大材小物。”

    阿娣得了吩咐去廚房燒熱水,何棲讓沈拓進屋,用拂撣為他拂去灰塵,又親手為他拆了頭發(fā),另取了衣物。

    沈拓解開包裹,將侯府賞的描花扁匣并季蔚琇給的荷囊全交給了何棲,攔腰將人抱了摟在懷里,道:“雖辛苦,所得頗厚,能過一個豐年?!?/br>
    何棲開了匣子,內(nèi)裝了銀餅,連帶明府所贈竟有四五十兩之巨。銀之一物,平生只恨聚無多。何棲秀眉微鎖,合了匣子,問道:“此行可是兇險?”

    沈拓知她聰敏,葉落知秋,瞞了反倒惹她疑思,笑道:“倒是生了些波折,于我卻無半點的防礙,連根頭發(fā)絲都不曾少。”

    何棲俏臉凝霜,道:“你可休要瞞我?!?/br>
    沈拓展開雙臂,笑道:“你自來查驗,看我可有一絲的虛話?!?/br>
    何棲橫睇他一眼,拿火箸撥了火盆,又放下竹簾。沈拓嫌阿娣力小,自去提了水,何棲伸手探了水溫,道:“熱些蒸得汗出才好 ?!鄙蛲匾姥杂秩ヌ崃藷崴?,觸手微燙。

    何棲笑道:“聽聞鄉(xiāng)野間殺豬,需燒了滾水,燙了毛,才好下刀?!?/br>
    熱氣升騰,一室氤氳,倒有幾分旑旎。沈拓除了衣物,赤/條條進了浴桶,長舒一口氣,四肢百骸酥軟如醉,頓感倦意肆侵,后知后覺般:此行確實勞累。

    何棲外除了外衫,挽了衣袖,掀簾進來,見他仰靠在那,似有睡意。拿葫蘆瓜瓢舀了熱水淋在他的肩頭,沈拓渾身的肌rou微跳,也不睜眼,抬臂將她的手握牢在手心,喚道:“阿圓!”

    何棲由他握了一會,笑道:“既讓我查驗,怎不松開來?!?/br>
    沈拓舍不得撂開,輕道:“阿圓,我思念你?!鼻宜轮校糜黾讶?,便已戀慕難舍。

    何棲的指尖輕輕拂過他赤/裸的肩膀,見一側(cè)微有淤傷,顯是久負行囊所致。抽回手揉開澡豆細細幫他洗了發(fā),嘆道:“大郎眼見消瘦。”又拿梳子慢慢梳開發(fā)結(jié),再取篦子篦去浮塵臟物。

    沈拓渾身僵硬得如同泥雕木塑,水又熱,出了一身的汗。

    何棲捏了他的發(fā)尾,道:“你老實坐著,仔細扯了你半邊的頭皮?!?/br>
    沈拓收起了小心思,坐那任她為所欲為。何棲又幫他擦了背,她力小,卻也搓了一層泥下來,取笑道:“可恨家中沒有毛刷?!?/br>
    沈拓笑起來,起身反手將她拉進了浴桶,瞪著了她道:“豬婆豈有不陪著豬公之理?”

    何棲驚呼,忙摟了他的脖頸,道:“大郎快住,大冷寒冬,一室水漬。 ”

    沈拓哪肯,道:“過后我來擦地?!?/br>
    何棲笑起來:“先時在自家院外跟只呆頭鵝似的,見了水,倒又活了。我道你轉(zhuǎn)了脾性,原來被凍得僵了?!庇终?,“休再胡鬧,鬧得水冷,當心受寒。”

    沈拓雖遺憾,終究沒有放肆。

    阿娣怕他們熱水不夠用,又拎了一桶過來,聽到笑鬧聲,不敢驚擾,將水擱在門外,面紅耳赤走了。

    沈拓聽得動靜,笑道:“歲小卻識趣得緊?!?/br>
    何棲氣得擰他:“明日如何見人?”

    室內(nèi)水嗒嗒的,一片狼籍,無從下腳。

    沈拓擦身,出來取了搭在火盆一側(cè)烘得溫暖的衣物,心頭guntang,阿圓待他處處體貼周到。開了衣箱,取了何棲的衣物,笨手笨腳拿了手里,立在火盆邊上熏烘。

    何棲隔了簾子,看了個隱約,心中發(fā)笑,出聲道:“當心火星落在里面,燙了個洞出來。”

    沈拓聽說,忙目不轉(zhuǎn)睛盯著,生怕炭火燎了衣物,不再冰手才與何棲送去。

    何棲接了衣物,紅著臉將他趕走,又道:“這個時辰,可要吃些什么?不如切熏rou炊了米飯,將就些小菜?”

    沈拓不挑吃,點頭應下,向何棲要了幾貫銅錢,拆了裝了一袋,又拿了一壺酒,道:“我去去就回。”

    何棲也不多問,道:“快些回來?!?/br>
    沈拓尋了陳據(jù),陳據(jù)幾人,又喜又驚,陳據(jù)擠眉弄眼,道:“哥哥才歸家,怎得跑來和我們腌臜貨胚湊在一起?也不和嫂嫂好好親熱?”

    沈拓笑道:“你是嫌皮緊還是嫌口條太多?”將一袋銅錢和酒扔給幾人,問道,“可有什么鬼祟宵?。俊?/br>
    陳據(jù)一伙互視幾眼,你推我擠,陳據(jù)笑道:“倒不見異處,只你阿娘曾上門來?!?/br>
    沈拓絞了雙眉,自言自語:“她上門何事?”

    陳據(jù)將打了李貨郎的事給瞞了下來,道:“不過略坐了片刻,又有曹家大娘子在,哥哥放心,嫂嫂不會受她委屈 ?!?/br>
    沈拓又問桃溪隱私瑣事。

    陳據(jù)道:“茍家倒有幾撥人進出,與何人接了頭卻是不知。牛家、朱家近來往來親密,與茍家卻是遠了。”又低聲道,“小道聽聞,茍家的壽老臥床不起,怕是不中用了,留了郎中在家中,前幾日又去千桃寺施了米糧。”

    沈拓冷笑道:“兩手血腥,點得清香,不知是哄神還是哄鬼。”

    陳據(jù)笑道:“茍二將死,他那娘子倒是往常模樣,仍舊涂脂抹粉,還帶了侍女在銀鋪打時興的首飾呢。”

    茍家這口泥潭,污腐不堪,底下不知藏著多少枯枝爛葉,失足跌進去,深陷沒頂,連個聲息也無。沈拓心中著實厭煩,又聽陳據(jù)道,牛、 朱兩家似在密謀茍家營生。真似一群禿鷹,見了腐rou,不撕扯得只剩白骨,誓不甘休。

    沈拓將這三家拋置腦后,道:“月余多有勞煩,改日治一副豬頭,燎了與眾位吃酒?!?/br>
    陳據(jù)又有錢又有酒吃,又聽還要請他們吃rou,個個歡喜,說了好些話,這才各自散去。

    沈拓也轉(zhuǎn)身回家,又去拜見了何秀才,何秀才過來人,他們夫妻小別,更勝往日十分,不知有多少體己親密之語傾訴,笑道:“你此行水長路遠,鞍馬勞頓,快去歇息?!?/br>
    何棲在屋中等他,幾樣爽口小菜,一碟豆豉,一大碗熏rou炊飯,還有一碗燉的蛋酒,抬首道:“你坐著用飯,我與你燙酒。”

    沈拓撩衣入座,道:“阿圓陪我吃一回。”

    “你自吃你的?!焙螚溃俺粤吮愫蒙芍?,明日去魚市尋個團魚來,家里還有一方火腿,剛好拿來燉湯?!?/br>
    沈拓吃了月余的干糧,如今吃著新米飯,勾起食欲,食案上的菜飯被他一掃而空。

    何棲擔心道:“可是餓得狠了?脾胃可能受得???早知便與你熬一鍋黃米粥吃。”

    沈拓笑道:“好不容易歸家,只得一碗稀粥?”

    何棲拿青豆筍干與他就酒,笑:“你不是餓了,卻是饞了?!?/br>
    沈拓道:“去時還有你做的rou干過嘴癮,回轉(zhuǎn)只有干糧,吃得心慌,冬日林中連個走獸鳥蛋都不好尋摸,恨不得逮了子神剝皮去骨烤了吃。”

    何棲手一抖:“荒年也罷了,太平年月怎吃……”

    沈拓存心逗她:“一樣是rou,雞鵝還吃草根蟲子,它卻偷得五谷,不輸人半分,怎么吃不得?”

    何棲卻沒被他嚇住,自己坐那想了想,反倒笑起來:“倒有幾分在理,是我以貌取物,見它生得丑陋 ,尖嘴灰毛,又壞家具衣物,糟賤米糧,只想打殺了它?!?/br>
    沈拓笑:“我只以為你怕它,卻不知是嫌它?!?/br>
    何棲拿酒壺半遮著臉,似含羞,又似自得,星亮的眼中滿盛神采,紅唇微啟,笑若微熏。

    沈拓只覺得自己醉得慌,身陷其中不可自拔,放下酒杯,拉了何棲,臥倒帳中,枕在她膝上,鼻端嗅著她似蘭非蘭幽幽的女兒香,只愿就此千年。

    何棲拿手撫著他的眉眼,一點點端詳著五官,心中奇道:也不曾好生仔細看過他,卻記下他生得如何模樣,一點一毫都沒有差錯。

    冬日靜謐無聲,沈拓似在她膝上睡著,何棲拉過被子蓋在他身上,看著日移窗影,一點一點,一寸一寸,日光漸隱,炭火愈明,直至室內(nèi)昏暗,只余火盆里那點桔紅的火光,晦晦明明。

    沈拓睡得極沉,微有鼻鼾,倦意侵襲,不由抬手打了個哈欠,將沈拓搬到一邊,自己身子下滑,縮進他的懷里,跟著睡了過去。

    第五十九章

    沈拓這一覺黑甜香沉,直至天光大明這才起身。晨光暄暖, 微風輕云, 院中卻是寂寂無聲。

    待轉(zhuǎn)到廚房,軟粥醬菜溫在灶中, 顯是為他所留。沈拓四下轉(zhuǎn)了一圈, 家中一個人也無,不由站在院中摸著后頸發(fā)起愣來:怎得全不家。

    忽然屋頂一人撲將下來,拳頭帶風襲他面頰,沈拓驚覺,矮身躲了過去,回側(cè)劈腿踢向來人的腰窩。那人身手矯健, 旋翻躲了開來。

    沈拓定睛,卻是施翎, 笑道:“倒嚇我一跳,以為進了賊人?!?/br>
    施翎抽了晾在院中的干柴, 沉聲道:“哥哥與我過上幾招?!?/br>
    沈拓技癢,道:“你我兄弟久未切磋,拳曲不離手口,倒是生疏了?!?/br>
    他只道施翎嗜武, 成日間奔走查案,久不動拳, 渾身骨頭都銹了,見了他便要比試松散。

    不曾想施翎招招狠戾,拳拳帶風, 倒似發(fā)泄一般。沈拓越打越心疑,待到施翎一拳過來,拿了良機一把擒住了他的手腕,道:“阿翎且住,可是有不好排解之事?”

    施翎悻悻收了手,擦了擦額上細汗,一言不發(fā)躍身上了屋頂。

    沈拓跟著上去,見他神色有異,問道:“你我雖非骨rou,我卻視你為至親兄弟,你有憂愁難事,僅管與我道來?!?/br>
    施翎躺那從懷里摸出一條rou干,卻道:“何公去千桃寺找和尚手談,小郎去了學堂,嫂嫂帶了小丫頭去了魚市。”

    沈拓笑:“誰問你這些。”

    施翎道:“我見哥哥在前門后院轉(zhuǎn)了幾圈,顯是找人。哥哥出門一趟,來回月余,奔走風塵死生難料,說來沒甚個鳥意思,還不如在家好好陪了嫂嫂?!?/br>
    沈拓聽他話里似有它意,道:“阿翎爽快的人,何必與哥哥說藏頭露尾的話?!?/br>
    施翎嚼著rou干,將手墊了頭:“阿兄,你有了家舍,本該頂梁立柱,何必在外奔走棄了老小婦孺在家中?”

    沈拓笑起來,反問:“男子漢大丈夫莫非在家混沌度日才是顧家?你東拉西扯,倒說得我一頭霧水。”

    施翎沉默片刻,神色晦暗 ,終道:“阿兄,茍二死了?!?/br>
    沈拓驚起,一腳踩碎了足下瓦片,道:“何時的事?不過一夕,他怎會喪命?他惡行累累,案卷未定……”

    施翎冷聲道:“茍二卻是昨晚死的,道是畏罪自盡,他簽了字,畫了押,一應罪行供認不諱,自認死罪難逃,不愿再受起解之苦?!?/br>
    沈拓皺眉道:“此事可疑,螻蟻偷生,更何況茍二,以他心性行事怎會自盡?再者他在牢中,獄卒日夜看守,眼皮底下如何動作?自古艱難唯一死,服毒吞金,抹脖自縊,尋常人先自手軟,一息之后,再下不去手。茍二獄中又哪得□□利器?”他越說越覺蹊蹺,問道,“你知曉了什么內(nèi)情?”

    施翎道:“哥哥又非蠢笨之物,既知這些疑點又何必自欺欺人來問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