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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春時恰恰歸在線閱讀 - 第16節(jié)

第16節(jié)

    賴屠戶正帶著伙計將一只豬吊起來開膛,下面拿盆接了下水,就見自己相熟的老伙計上氣不接下氣得跑來:“賴屠,快……快……你家娘子與那何富戶家的娘子打將起來,兩人在地上滾著圈撕打?!?/br>
    “他娘的?!辟囃缿粢话褜⒓獾恫逶诎赴迳希@婆娘又生事。拿了短衫胡亂擦了身上的汗,急急趕去何家。

    他那些伙計徒弟紛紛抄了尖刀要同去,賴屠戶一瞪眼:“他們婦人打架,你們抄了家伙去相幫?是嫌事不夠大?”

    那邊何家下人搬扯著賴娘子的手要救自家主母,偏偏賴娘子年輕時也幫著賴家殺豬搬rou,一身的力氣,一時竟怎么也拉扯不開。

    何家管家急得跺腳,何富戶外出談事去了,少不得幾天歸不了家,何老爹倒是在家,這事卻不好煩他老人家,叫何斗金,繼子管繼母總是有點尷尬,扯了一個腿腳快的:“去,你把二郎叫回來,說娘子與人打起來了?!?/br>
    何載文正在學堂念書呢,偏那下人是個沒眼色的,跑來后扯著噪子喊:“二郎不好了,娘子與殺豬娘子打起來了?!?/br>
    一時學堂內師生通通側目,何載文一張臉漲得血紅血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老師咳嗽一聲道:“載文,既你家中有事,先回去料理妥當?!?/br>
    何載文揖禮應是,抱了書埋頭就走。真是……生在這種沒規(guī)沒矩的家中,雖有黃白之物,老娘粗鄙得親自與人撕打,買的下人又蠢又不知事,何載文簡直想哭。

    一個想哭的何載文和另一個想罵人的賴屠戶打一照面,都無比同情起對方來。有這樣的老娘也是前世不修,有這樣的婆娘前輩子莫不是殺人放火?

    賴屠戶劈手抓了賴娘子的胳膊,鼻中噴著粗氣,牛眼瞪得溜圓,直把賴娘子看得縮成一團。

    何載文紅著眼睛,扶了何娘子:“阿娘與我留些顏面。”一句話讓何娘子內疚得不知如何是好。

    兩人偃旗息鼓,各自狼狽歸家。

    何斗金已有好幾日不曾歸家,他也自在,在自家食肆占了臨窗的座,讓食手備了下酒,自斟自飲。他家一個下人偷偷跑來將打架的事說了與他知道。

    何斗金一口酒嗆在喉嚨里,咳得喘不過氣來,想笑,又嘆氣:“她是我繼母,她沒臉面,我臉上也好看不到哪去。”

    下人摸摸自己的脖了,一陣心悸:“家里娘子平常也是富家太太模樣,打起來竟這般兇。”

    “多嘴?!焙味方鸪獾?。賴家殺豬發(fā)家,他家最早也不過挑了擔兒賣湯面的,往上倒幾代,誰家都沒出過什么體面人。他繼母下人捧著丫頭服侍的,養(yǎng)尊處優(yōu),乍看有模有樣,只是惹得急了,就露出潑辣相來。

    眼尖見沈拓打樓下經(jīng)過,拿豆子砸他的頭,笑:“沈都頭,上來喝杯薄酒。”

    沈拓剛巡了街,一時無事,囑咐了手下的衙役回去交差換班,自己上來在何斗金對面坐了:“你倒是自在。”

    何斗金翻了個白眼:“大郎,你需陪我飲酒。”

    “哦,這是為何?”沈拓不解。

    何斗金沒好氣道:“說出來簡直好笑,你有所不知,我家中繼母說要給我說親,你猜說的是誰?”

    沈拓一怔,吃驚:“不會是賴家吧?”

    何斗金一拍桌子,震得杯碟亂跳,氣道:“真是撿了孬的爛的就往我身邊塞?!?/br>
    “她可能做你的主?”沈拓皺眉。再沒想到賴家還能與何斗金說上親事。

    “她倒想。”何斗金嫌棄道,“被我搶白一頓,又見阿翁、阿爹也變了顏色,倒是立馬認錯道辦錯了事,誰知今日竟與賴家娘子打了起來。”

    沈拓端著酒杯哭笑不得,只得搖頭:“賴世叔是條漢子,只他家……”

    “真是好漢無好妻啊?!焙味方鸶袊@,“也不知我將來能得個什么樣的小娘子,跟我繼母、賴娘子這般的……”何斗金被自個嚇得渾身一抖。

    “自會有好。”沈拓想起何棲,眉目剎時就溫柔了,道,“如賴家娘子這般的反是少見。”

    “大郎,你好運道,因禍得福?!焙味方鹦Φ?。

    “此言極是。”沈拓點頭。若是當初賴家沒有退婚,不說賴小娘子的稟性,就一個賴娘子就能鬧得雞飛狗跳,家無寧日。

    何斗金見不得他的傻樣,拿袖子掩了臉:“飽漢不知餓漢饑,以后再不叫你吃酒了。”

    “不吃便不吃。”沈拓道,“等你以后娶了小娘子,我又完婚,兩家作通家之好,大家坐一處喝酒取樂?!?/br>
    何斗金氣道:“你八字只差一撇,我八字還沒提筆呢?!彼?,“說不得說不得,這事沒勁,正經(jīng)人家的小娘子哪比得秦樓神女、章臺麗色?!?/br>
    “你囊中有錢才有神女、麗色?!鄙蛲囟俗溃安灰眠@些聲妓子與家中娘子相比?!?/br>
    何斗金道:“那是你定了好的娘子。若我得個不好的,還不許我養(yǎng)知己紅顏,她們只認錢,家中娘子便不認錢?”

    沈拓由他胡扯,晃眼樓下賣草編的,蜻蜓、蚱蜢編得栩栩如生,也不知何棲喜不喜歡。何斗金見他只管看樓下的一個老翁,先是疑惑,后恍然,真是……沈大郎也是錚錚鐵骨好男兒,自打定了何家的小娘子,倒成了繞指柔。

    可見情之一物,堪比穿腸毒物,危險得緊啊。

    第二十五章

    賴娘子與何娘子一戰(zhàn)成名,連何秀才都有耳聞,外出沽酒回來時,表情一言難盡。

    何棲在家理著盧娘子幫忙置買的鍍銀祭器:“阿爹素來不理會這些事的?!?/br>
    何秀才含糊道:“波及大郎,便聽了一耳朵。”

    何棲笑,何秀才也是因關心之故,他這么清雅之人,卻同一般婦人似得聽起家長里短來。

    何秀才道:“大郎小郎兄弟二人,身邊也沒個人照料,添衣加飯沒個囑托。”說得頗為心疼。

    何棲跟著輕嘆,只是這個時節(jié)存不住什么吃食,不然倒可以做了備在那,腹中饑餓時可以應對一二。

    一時父女二人無話,一個看書,一個縫衣,天將擦晚,有人扣響了院門。何秀才上前開門,卻是沈拓,一身短打,汗?jié)窳税肷?,頭上戴了頂斗笠,神情嚴肅。

    “大郎這是?”何秀才見他不是平常模樣,有點吃驚。

    沈拓略坐了下,接過何棲倒的一碗水,一氣飲,將碗交給何棲道:“阿圓,再倒一碗來。”

    何棲依言又給他倒了一碗,問道:“可是有什么事?一身的汗。”

    “我是特地抽空過來與你們說一聲的?!鄙蛲赜趾攘艘煌胨庞X得燥渴之意被壓下去幾分,“桃溪摸進了一伙賊人,也不知躲在哪個角落。岳父、阿圓這幾日注意些,早些關好院門,門栓也仔細些,別落下沒栓?!?/br>
    “怎么會有賊人?”何棲和何秀才都大吃一驚。

    何棲更是遲疑不定,她雖然穿過來時就逢大災,顯些沒被餓死,可這畢竟是天災。這么多年,生活十分太平,眼界有限,她不知道這個年代是不是盛世,只知并非亂世之像。沒想到居然會有賊人作亂,聽沈拓語氣,還不是什么賊偷,而是賊匪。

    沈拓道:“還是伙有來歷的賊,從外邊逃竄了來,他們走投無路,缺衣少食,難保狗急跳墻傷人性命?!?/br>
    大興這些年來吏治清明,風調雨順,邊境安穩(wěn),隱隱盛世景象。不過,再怎么平和也總有些小亂子。

    前幾年,羨州出了一個教,叫大彌樂神教,教主是個佛理道義通通不通連大字都不識幾個的混人。偏偏這人生了一張圓圓白白的笑臉,耳垂肥大,口唇鮮紅,更妙得是眉間一顆朱砂痣,乍一看,倒真?zhèn)€彌樂佛投胎轉世似的。

    這位神教教主早先是個騙子,因生有佛相,經(jīng)常冒充和尚騙吃騙喝,后來不知怎么和一群慣騙混在一起,更不知哪個主意,竟弄了一個大彌樂教出來,謊稱教中信徒百罪皆消,必登極樂。

    此人生就一條燦若蓮花的舌頭,又得騙子傳授心得,再兼冒充和尚的經(jīng)驗,半年時間忽悠了信徒無數(shù)。騙來的供奉蓋起廟宇,又引了教徒,穿了一色的衣服,日常就令這些人使騙子的手段拉攏人信教。

    這些教徒常常架起一口“油鍋”,下面點了火,脫了衣服坐在里面,號稱有不死之身。眾人紛紛引以為奇,哪怕不信教,也慷慨掏銀資助神使飯食兼?zhèn)鞑ソ塘x。

    因他們沒有生出事端來,又賄賂了當?shù)毓賳T,官府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倒讓他們壯大起來。

    天之欲其亡,必先欲其狂,這伙賊人在羨州攬了無數(shù)銀錢,膽子愈發(fā)大,居然騙到了大興都城禹京。

    也是他們倒楣,沒有成為大神教的氣運。因為他們在都城試水行騙沒幾天就碰到了大興皇帝姬景元。

    姬景元這人有個怪毛病,他愛在都城溜達,要不是百官看得緊,他不知能溜達到哪去。這日,姬景元處理完朝政,也懶得理會后宮嬪妃,換了常服,帶了太監(jiān)侍衛(wèi)又溜出了宮。這一溜就溜到了玄武街,打眼一看前頭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好生熱鬧,人圍了里三圈外三圈的。

    姬景元愛熱鬧,跑去看個究竟。中間有個沒穿上衣的光頭在那“油炸活人”,油鍋外跪了幾個穿白衣麻鞋脖子上套大顆佛珠的“和尚”,劈哩叭啦磕幾個頭后,雙手朝天,口里念念有詞,什么“大彌樂神消我罪孽,賜我極樂?!辈恢准毜陌傩眨娏嘶钌裣?,油鍋都炸不死,迷迷糊糊也跟著往旁邊一跪,又有不少人往跟前扔銅錢碎銀子。

    姬景元當下就樂了,媽的,一伙騙子騙到他老窩了,喚了侍衛(wèi),低聲吩咐幾句。

    姬家自己也是土匪出身,開國太\祖當了皇帝都不改悍匪作派,氣急了能在朝堂上和朝臣互噴口水,還成功把大臣給氣暈過去。

    姬景元骨子里也不是什么好的,他使人故意打翻了大彌樂神教的“油鍋”,然后支了一口真正的油鍋來,點火燒滾,把這群“不死”的光頭全扔油鍋里炸了。

    姬景元油炸了神教神使,也不溜達了,回去就令人徹查此事。一查,就查到了羨州神教老巢。

    羨州毗鄰京都,才多少路,眼皮子底下出了這么個神教,信徒還不少。一時羨州官員來個大換血,姬景元還要御駕親征端了大彌樂教老窩,太傅臉都白了,往殿前一跪,大有皇帝要去剿匪便從他尸體上踏過去的架式。

    其時大興少有戰(zhàn)事,一群武官骨頭都是癢的,哪輪得到皇帝親征,不過剿滅一個小小的彌樂教,武官爭搶得頭破血流。

    大彌樂教就此消散煙雨中,教主和幾個主事紛紛人頭落地,只剩一些外出的教徒四散流竄。

    這伙人當初被信徒供奉著吹捧著,個個養(yǎng)得四體不勤,哪肯隱了名姓耕種cao勞,索性當流寇干起打家劫舍的勾當。他們在羨州時被嚇跑了膽,又被攆得跟狗似得,只在各地竄逃犯事。

    流竄到桃溪的這伙教徒四五之數(shù),原先在教中也不過干些雜役,這幾年流竄動了刀見了血,倒成了真正的亡命之徒。

    縣令季蔚琇得了信后倒有點頭疼,這群匪瘋狗一樣,又沒個畫影圖形,也不知究意什么模樣。賊匪腦子也活,見城門把守得嚴密,守門的民壯衙役個個精神抖擻不似那些偷懶應付的滑頭懶貨,不敢挾在人群里混進來,又見桃溪多水路,半夜含了空心竹管子泅水進了城中。

    還是沈拓機敏,巡察時發(fā)現(xiàn)道邊草叢脫著幾件濕衣服,懷疑賊人潛進了城。季蔚琇和縣尉親自過來察看一番,認同沈拓的看法,明面不動聲色,暗地卻讓沈拓日夜兩班巡查全城,看到可疑之人就記下行蹤影跡。

    沈拓這兩日都沒歸家,吃宿都在多外頭,沈計也被施翎拎到了縣衙,只何棲和何秀才一個弱女子一個半老書生,真若遇上后果不堪想象。

    季蔚琇怕打草驚蛇,沒下明令,因此沈拓放心不下,特地趁著用飯之時急行而來告知何棲何秀才一聲。

    “也不必太過慌張,只關好門戶,不在外頭行動就好。”沈拓安慰道,“這幾日桃溪明松實緊,明里暗里都有人盯著異動,碼頭、食肆、賭坊人多之地,朱縣尉也帶了人,隱在暗處?!?/br>
    何棲多少松了一口氣,這倒還好,府衙出了這么多人手應對此事,至少讓人安心些:“他們可會傷人性命?”

    “……”沈拓深深地看了何棲一眼,“亡命之徒?!?/br>
    何棲咬了咬唇:“他們流竄各地,為的是保命求財,你們追得緊,他們難免心驚膽戰(zhàn),說不定食不到腹。若真不幸撞見,破財可能保命?”

    “保不保命另說,只由得他們如何,不要與他們硬對硬?!鄙蛲匕櫨o了眉,“他們要吃就給吃,要銀就給銀,保全自身最為重要?!?/br>
    何棲念頭轉了幾下,心道:也不至于這么晦氣就撞上這伙賊人。輕聲道:“我知道了,大郎擔著重要差事,不要耽擱了。謝字……我也不說了?!?/br>
    沈拓雖擔心,聽她這么一說,露出一絲笑意:“你要說謝,我倒真要生氣?!?/br>
    何棲何秀才送沈拓出門,叮囑道:“大郎自己也小心,你雖有功夫,只是刀槍無眼,萬萬小心一二?!?/br>
    沈拓正了正斗笠,重系了下頸中繩結:“……我與你還未……我自會小心。阿圓與岳父在家用了飯,早些關門閉窗?!?/br>
    何棲扶了門,看著沈拓寬厚高大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想著他今日不知走了多少道,他是都頭,調度安排都少不了他,估計也不得歇息,待到用飯之時又匆匆跑來何家遞消息。一身衣裳倒?jié)窳税爰N在身上幾能滴出水來。

    何秀才畢竟半輩子的閱歷,倒還沉穩(wěn):“阿圓,把院門栓了,再拿木棍頂著,屋里門也是?!?/br>
    “嗯?!焙螚珣艘宦暋Q壑橐晦D,又把那幾只雁給放了出來。

    這幾只雁養(yǎng)了好些個月,漸漸熟了起來,雖然不會老實去籠子里睡覺,但是攆趕幾番還是會擠在一起呆在籠中。

    何棲一放它們出來,一只一只探頭伸脖子的,嘎嘎叫幾聲,大搖大擺踱了出來,驚見何棲腳步一動,以為她又要來攆自己,呼啦一下在院子中四竄。

    “今晚需你們幫忙看家?!焙螚Φ?,“以往只聽過鵝比狗還要兇,就不知道你們又如何?!本退悴恢杆鼈兡米斓鹑?,聽到響動,叫喚幾聲也是好的。

    何棲拍了拍手,回身關好房好,插好門栓,又拿掃把木棍支著,搖了搖,見紋絲不動,這才放心一些。

    第二十六章

    何棲心里存了事,怎么也睡不著,門窗一關,屋中更是悶熱,放下帳子,整個透不過氣來,拿帳鉤勾了床帳,蚊蟲又開始肆虐,“嗡嗡”叫著專挑了皮rou嫩的地方咬。

    何棲摸黑拍死了好幾個,實在忍不住,翻身坐起來。挑亮燈,絞了濕布將涼席、竹枕都擦了一遍,重躺回去,雖好過一點,仍是輾轉不得成眠。

    干脆坐起身,移近燈,翻出針線笸籮,盤腿坐在床上縫中衣,腦子里卻模模糊糊東想西想,沒個準念。縫了一會,揉了下眼睛,側耳仔細聽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