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各個門店的顧客還多嗎？”她邊喝咖啡邊問。

    許珊很興奮地用力一點(diǎn)頭：“我剛剛還問過銷售部李總的助手, 她說原以為到九點(diǎn)就差不多了，可沒想到九點(diǎn)以后還有顧客不斷地來店里！老板，我覺得我們‘溫暖家’光年底這天的簽單量，都快趕上以往兩三個月的了！”

    谷妙語笑了。她以前在嘉樂遠(yuǎn)的時候就知道李躍厲害, 是個銷售天才。但她那時沒想到，五年后的今天，李躍會厲害得這么上天, 簡直堪稱裝飾屆的銷售大魔王。

    說起這幾年的購物盛事，電商界天貓有雙十一、京東有618。在裝飾屆，李躍硬是搞出了個“溫暖家1231”的名堂——他通過各種營銷手段, 讓不管有裝修意向還是沒有裝修意向的老百姓都知道了一條關(guān)于裝修的信息：每年的12月31日, 溫暖家裝飾公司搞年底大促銷。

    其實(shí)大部分公司為了沖全年業(yè)績, 都會在年底這一天做促銷活動, 但只有李躍把這個活動搞出了規(guī)模、搞成了品牌、搞出了效應(yīng)。

    有越來越多的人會在年底這天到溫暖家來定裝修，就像有越來越多的人在11月11號到天貓去購物。

    去年年底那天的晚上九點(diǎn), 谷妙語記得她已經(jīng)可以從公司撤退了。但今年年底這天的晚上九點(diǎn), 下面門店的顧客居然照樣還人山人海絡(luò)繹不絕著。

    想一想, 幾年前董蘭還跟同行業(yè)的人斷言, 她谷妙語的溫暖家活不過五個月?？涩F(xiàn)在它已經(jīng)活了快五年, 還一年比一年活得根深葉茂。

    耳邊響起許珊的聲音：“老板，再告訴你件事，我大學(xué)室友在嘉樂遠(yuǎn)上班，她說嘉樂遠(yuǎn)也在搞年底簽單打折活動，但到他們店里的顧客比到我們這的可少多了！”

    谷妙語笑一笑，問許珊：“你覺得為什么會這樣？”

    許珊想一想：“……因?yàn)樗麄儍r格太貴？”

    谷妙語微笑搖頭：“因?yàn)楝F(xiàn)在是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顧客流量大部分都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而我們溫暖家，是互聯(lián)網(wǎng)裝修的先鋒。嘉樂遠(yuǎn)是傳統(tǒng)裝修公司，雖然近兩年也開始在做互聯(lián)網(wǎng)業(yè)務(wù)轉(zhuǎn)型，但它相對于我們溫暖家來說，還是起步太晚了?！?/br>
    許珊豎起大拇指：“老板有先見，老板英明！”

    谷妙語笑：“別怕馬屁了，你先下班吧。今天跨年夜，別耽誤你跟男朋友一起過新年。”

    許珊做出必要的掙扎：“可是老板都沒下班，我先下班，這樣好嗎……”

    谷妙語逗她：“那你就再加會班？”

    許珊雙手合十高舉過頭：“老板我剛才就是跟您客氣一下！謝謝老板開恩，那我就先走了！”

    她說完趕緊開溜。

    谷妙語看著她從門口消失掉的身影，又笑一笑。

    二十出頭的小女生，做什么動作都青春可愛。想想看，幾年前的她也像許珊一樣，滿身滿臉的膠原蛋白，皺皺眉都有人說她萌。

    可現(xiàn)在呢？

    谷妙語從皮椅里站起來，走到落地玻璃窗前。

    窗外是北京年復(fù)一年滿街霓虹的夜晚，窗內(nèi)是她溫暖家總經(jīng)理辦公室。

    白色的燈光和黑色的夜晚交匯在落地窗上，讓窗子變成了一面鏡子。

    鏡子里反射出一個穿著職業(yè)套裝的身影，長發(fā)在她腦后挽成半松半緊的髻，修身的西服上衣，窄腿的長褲，黑色的高跟鞋。

    谷妙語看著鏡像里的自己。以前她可沒想過，自己也能有這么干練的一番模樣。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過了今晚就三十歲了。真可怕，她就要步入三打頭的年紀(jì)。

    可她一點(diǎn)都不敢讓自己老。

    手機(jī)就捏在她手里，她等著一通每年今天都會有的電話。電話鈴聲響起來。時間不對，她知道這一通一定不是她等的那通。

    接通，李躍的聲音愉快地響起。

    “姐，捷報(bào)！”

    谷妙語笑著聽。從他過來跟著自己干，這么多年，他只叫她姐，不叫她老板也不叫她谷總。

    “我們今晚的簽單量已經(jīng)是去年今天的兩倍了！”

    谷妙語聽得開心，對李躍說：“得，年后一上班，又得有一大波公司跑過來挖你了！”

    李躍“切”一聲：“他們誰都挖不動我，他們過來我就一句話：我姐給我股份，給得還不少，你們給嗎？就這么一句話全給他們擋回去?！?/br>
    谷妙語笑著問：“我?guī)煾负托喗鹁麄冞€在門店跟著一起忙嗎？”

    李躍說：“小亞和金晶還在，駱老師說有事先走了?！鳖D一頓，他又說，“姐，一切局面盡在我掌控，不用你坐鎮(zhèn)，你下班吧，別在辦公室待著了，你每年今天不是都得趕去和你發(fā)小一起跨年的么。各個門店我給你盯著，等忙完今晚，元旦這小長假你一直給我放到五號就行！還有，你得找一天到們家來吃餃子，我要是請不動你，我媽該掐我大腿里子了！”

    谷妙語笑著說：“你李總想放假到哪天就放到哪天，谷總不敢有異議。阿姨說哪天吃餃子我就哪天去，要是天天吃我就住你家不走了?！?/br>
    兩人都笑起來。谷妙語又說：“那行，我等下就走了，有什么事的話，你給我打電話，我這24小時都開機(jī)?！?/br>
    李躍說你放心，有事我也能給你扛成沒事，說完掛斷了電話。

    谷妙語坐回到皮椅上用手機(jī)軟件打車。她的車前兩天借給周書奇開，被周書奇在車屁股上撞出好大一個坑，現(xiàn)在正在4s店里接受整容。

    訂單提交后好久都沒有司機(jī)接單。

    谷妙語撈起座機(jī)就給楚千淼打電話，信號一通她就不客氣地開噴：“任炎他們公司是不是快倒閉了？他們做的這什么破軟件，叫個車半天都叫不到！”

    楚千淼迅速回噴：“谷總，任炎的事你問任炎，我姓楚，謝謝！另外，你那邊什么車好打過？？我告訴你我在家等你等得可餃子皮都粘了好幾摞了，你趕緊給我乖乖坐地鐵回來！我看你老板做久了都快忘了地鐵也是種交通工具了！”

    谷妙語嘆氣：“楚老板，我坐地鐵到你那得一個小時?！?/br>
    楚千淼：“那怎么的？你不坐地鐵，我現(xiàn)在開車去接你唄？那來回可就是兩個小時，咱倆說不定就得在路上跨年了?！?/br>
    谷妙語告饒：“行行行，我這就去坐地鐵。”

    放下電話，手機(jī)上依然沒有司機(jī)接單。谷妙語認(rèn)命地套上大衣拎起包，準(zhǔn)備去坐地鐵。

    扣著大衣扣子時，門口響起敲門聲。咚咚兩下，清脆短促，絕不拖泥帶水。頂有特點(diǎn)的敲門聲。

    隔著門，谷妙語就對門外人叫出聲：“師父，門沒鎖！”

    駱峰旋著門把手進(jìn)來。谷妙語覺得時間對男人比對女人優(yōu)待得多，駱峰的年齡像被凍住了，現(xiàn)在的他和五年前的他幾乎沒什么區(qū)別，只除了更富有一些中年男人的成熟魅力之外。

    她有時會想，這可能跟駱峰總是冷情寡欲有關(guān)系。小龍女沒有七情六欲就總也不顯老，駱峰也是同理可證。

    “師父，你怎么過來了？剛剛李躍還說你有事來著?！惫让钫Z扣好大衣扣子，站好，問駱峰。

    “嗯……”駱峰冷聲冷氣地，“事情辦完了。順路經(jīng)過公司，看你屋里燈亮著，就上來看看。要走了嗎？”

    “嗯?！惫让钫Z點(diǎn)頭。

    “你車送去修了吧？打算怎么走？”駱峰問。

    谷妙語笑起來：“本來是要去坐地鐵的，但是現(xiàn)在應(yīng)該不用了！”

    駱峰一挑眉：“想蹭我的車？”

    谷妙語快走到門口，抬手關(guān)燈，而后一把挎住駱峰胳膊：“師父你護(hù)徒如命，你肯定讓我蹭的！”

    駱峰一臉的嫌棄，由著谷妙語拉著他走到電梯口。

    谷妙語向前探身去按下行鍵時，他看著她的后腦勺，嘴角微微一翹。

    這幾年她在人前越來越成熟穩(wěn)重，情緒也越來越內(nèi)斂。也只有在他面前，她偶爾還能露一露五年前的谷妙語的樣子。

    活潑的、機(jī)靈的、可愛的、梳著丸子頭倔強(qiáng)不認(rèn)輸?shù)男∨幼印?/br>
    電梯到了，兩個人走進(jìn)去。

    駱峰問：“去哪里？”

    谷妙語說：“通州，我發(fā)小那。地方有點(diǎn)遠(yuǎn)，師父你給我放到半路一個好打車的地方就行。”

    駱峰沒給她放到半路，他一直把她送到楚千淼家樓下。

    下車時，谷妙語看看表，十點(diǎn)多。

    她抬眼對駱峰笑：“師父，提前兩個小時祝你新年快樂！也祝2017年你的徒弟越來越給你爭氣！”

    駱峰難得地笑了，他整個冰冷的面部線條都溫暖柔和起來。

    “別酸了，趕緊下車！”

    谷妙語笑著下了車。她踩著高跟鞋踏在小區(qū)的水泥地上，每一步都是一個輕輕搖曳和一聲清脆的“咚”。

    駱峰落下車窗看著她的背影。

    忽然他叫住她。

    “徒弟?！?/br>
    谷妙語站定回頭：“師父，什么事？”

    駱峰怔了怔。原來他還沒想好有什么事，就叫住了她。

    “沒事，就是告訴你一聲，你師父的那個徒弟，很給你師父爭氣?！?/br>
    駱峰說完就升起車窗踩了腳油門，車子絕塵而去。

    谷妙語直到進(jìn)電梯時都在感慨，駱峰夸她夸得可真是繞彎又含蓄。

    谷妙語一進(jìn)屋就對楚千淼抱怨：“當(dāng)初讓你和我一起把房子買在東三，你偏不，非買在通州，我從公司過來找你一趟，從北穿到南，簡直就是從河北到河北?！?/br>
    楚千淼也笑話她：“去年讓你跟我一起在通州買房你不干，非在東三環(huán)，怎么樣，今年五月開始通州限購了吧！你說你，干嘛非在東三買房子？環(huán)數(shù)是少，可是老破小?。　?/br>
    谷妙語不理她的吐槽。

    暖氣開得足，屋子里熱，她脫掉大衣和西裝外套，只穿著白襯衫。解開兩個袖口的扣子，利落地把袖子往上一挽，谷妙語走到水池前洗了手后就自動轉(zhuǎn)到菜板前開始切菜。

    楚千淼搬著板凳坐過來看她干活。

    “自從咱倆分開住，沒有你給我做飯了，我就饑一頓飽一頓的，還好互聯(lián)網(wǎng)外賣紅火起來了，救了我一條狗命?！?/br>
    她看著谷妙語切菜的手起刀落，動作還是那么嫻熟，不由感慨起來：“以谷總今時今日的頭銜，還能親自cao刀給我剁餃子餡，我真是好大的面子??！谷子，不是我吹捧你，你穿著職業(yè)裝給我做飯的樣子，可真特么性感！”

    谷妙語頭都不抬地噴她：“少寒磣我，說得就好像你自己不是企業(yè)高管一樣，說得就好像你不性感一樣?！?/br>
    楚千淼被她噴得一臉舒坦。

    餃子餡剁好和好，谷妙語和楚千淼一起用買好的餃子皮包餃子。

    包餃子煮餃子吃餃子，這一串事情忙下來，時間已經(jīng)逼近十二點(diǎn)。

    收拾了碗筷，兩個人坐在沙發(fā)前的地毯上，一邊喝著罐裝啤酒一邊聊天，電視里的新年晚會淪為了驅(qū)趕寂靜的背景音。

    楚千淼忽然站起來，一邊往廚房走一邊說：“對了，我合作伙伴給我送了有機(jī)水果，我洗一洗咱倆吃。”

    廚房響起水聲，等水聲停歇，楚千淼端著一果盆的水果過來。她把果盆往谷妙語面前一放，說：“吃，吃不完不許睡覺！”

    谷妙語不愛吃堆在最上面的一層提子，她覺得它們實(shí)在太甜，甜到讓她憂傷。

    她扒拉開提子們。

    一只紅紅的蘋果露出了端倪。

    她看著蘋果發(fā)起了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