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秦經(jīng)理簡直快給大爺?shù)膽?zhàn)斗力掃跪下了。他沖谷妙語打眼色,希望她能站出來救救場。 谷妙語有點猶豫。她是有點想救場的,但絕不是為了秦經(jīng)理或者涂曉蓉。她只是擔(dān)心大爺再這么爆青筋吼下去,真把他自己心肌給吼出炎來可怎么辦。 她猶豫著,剛要有所動作,卻被邵遠在一旁探出的長腿給攔住了。 她扭頭看邵遠,邵遠也看向她。 他把頭靠進她,壓低了聲音對她說:“別去。誰擺的爛攤子,讓誰自己收拾?!?/br> 谷妙語也把頭湊近他,小聲說:“我是擔(dān)心這大爺會爆血管?!?/br> 邵遠搖搖頭:“不會的,我了解心臟病人的狀態(tài),這大爺再把嗓門吼大十個分貝都沒事。” 谷妙語忽然聽到手機響。 她的頭和邵遠的頭拉開距離。 她看到手機上有條信息,居然是秦經(jīng)理發(fā)的:長沒長心?我被這老頭為難成這樣了,你們倆還能交頭接耳嘮嗑玩?趕緊給我救救場! 邵遠探探頭,瞄到了手機屏幕上的信息。 ——留下爛攤子的不是涂曉蓉嗎,經(jīng)理他怎么老挑你為難? 留下這么句話,邵遠起了身。 他向大爺走過去,對大爺說:“大爺,我們不是不理您,您的裝修工程是涂設(shè)計師接的,有什么事得她來處理才行。我給您倒杯水,您先歇一歇?!?/br> 他說到這眼神向秦經(jīng)理看了下,“我們經(jīng)理雖然不在,”他轉(zhuǎn)回來對著大爺繼續(xù)說,“但我們已經(jīng)通知涂設(shè)計師趕緊過來給您處理問題了,您留著點精神,等涂設(shè)計師來了,有什么問題您再跟她溝通?!?/br> 谷妙語在心里把邵遠這番冠冕堂皇的話往去繁就簡的方向上翻譯了一下。 ——您先別嚷嚷了,留點勁兒。冤有頭債有主,等涂曉蓉來了,您好沖她可勁吼。 隨后有那么一個瞬間,她心里有點暖暖的。她覺得這小子剛剛沖出去其實是在替自己出頭。 不過大爺并不買邵遠的賬。他轉(zhuǎn)頭沖邵遠嚷嚷,嚷嚷的時候眼神一掃看到了谷妙語。他的嚷嚷聲停頓了一下,“咦”了一聲,又“唉”了一聲,然后繼續(xù)嚷嚷。 邵遠被嚷嚷得皺著眉退回到谷妙語身邊。 他低聲問谷妙語,知道那聲“咦”和“唉”是什么意思嗎。 谷妙語:“咦?這姑娘長得很漂亮啊。唉,但我現(xiàn)在在吵架,不能分心看她?!?/br> 邵遠慢慢轉(zhuǎn)頭眼神斜斜地瞄著谷妙語,整張臉都是大寫的一個呵字。 他也提供了一版演繹。 “應(yīng)該是這樣的吧——咦?這不是當(dāng)初最開始給我算報價的設(shè)計師么。唉,可惜當(dāng)初沒有聽她的話。” 谷妙有點看呆了。原來平時冷面的小子居然也是個戲精。 大爺悲情難當(dāng),凄凄厲厲展開痛訴。 “你們今天一定要出來個人給我個說法,涂曉蓉她到底怎么回事!為什么一開始說好的幾萬塊錢就能把我的房子裝下來,可現(xiàn)在都十幾萬了,她還沒給我裝好?她把我的錢都給我花哪了去了?是不是都揣她自己腰包了!見天的不是這里加錢就是那里加錢,不交干脆給我停工了!憑什么給我停工?看我好欺負是不是!你們干的這他媽都叫人事嗎?當(dāng)我老頭子傻是不是、把我當(dāng)棒槌敲是不是?!我告訴你們這些騙子,我老頭子現(xiàn)在回過味兒過來了!你們這里面一定有問題,我要是到消協(xié)告你們?nèi)?,我讓你們?nèi)汲圆涣硕抵撸∵€給我停工,我真是慣出你們毛病來了!媽了巴子的,今天你們把我逼急了,老子就直接死在你們這,我看你們這些騙子怎么跟社會輿論交代!” 他吼一句,秦經(jīng)理就跟著抽抽一下。 大爺說到這喘口氣,忽然頭一轉(zhuǎn)手一抬向著谷妙語一指:“難怪之前這個設(shè)計師說,只花那幾萬塊錢就把房子裝完是不可能的!我現(xiàn)在算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大爺說到這,臉一酸,突然開始遷怒谷妙語。 “你這人也是,明明知道花那幾萬塊錢裝不完,也不攔住我,我老頭子攢了一輩子攢那么點錢,你就明眼看著我被坑,你良心不會痛的嗎?你們都是沒安好心!” 谷妙語被罵得目瞪口呆。 原來那聲“咦”和“唉”應(yīng)該這么理解:咦,這不是之前給我算過報價那個設(shè)計師?唉,她當(dāng)初怎么就不攔著我點呢! 她正被噴得莫名其妙,邵遠突然站起來,橫著挪了一步,正好擋在她前面。他修長的身姿立在那,像座能遮風(fēng)擋雨的山,把她擋在他的背影里。 他說:“大爺,那天是您自己強烈要求選擇涂設(shè)計師的,谷設(shè)計師該跟您說的都和您說了,也極力挽留過您了,但最后是您自己堅持選擇別人的,現(xiàn)在您覺得不滿意,我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這事真怨不著谷設(shè)計師?!?/br> 谷妙語看著邵遠的背影,覺得莫名安全,莫名溫暖。在這行做了這么久,一直是她一個人沖鋒陷陣,沒有友軍、沒有伙伴,只有獨自忍受委屈、責(zé)難和詬病。 想不到今天有個小朋友愿意沖到她面前,為她擋住責(zé)難,替她化解委屈。 谷妙語有點感動地想,中午訂飯一定要給邵遠多加個雞腿。 涂曉蓉終于趕到公司了。大爺看到她像打了雞血似的又高高舉起速效救心丸展開戰(zhàn)斗。 涂曉蓉滿面陪笑,勸著大爺:“大爺,我們?nèi)h室說吧,我給您倒杯熱水,您有什么問題,咱們慢慢說!您別急,您哪里覺得不滿意您就告訴我,我肯定都為您解決!” 涂曉蓉忍著狗血淋頭的怒罵,使盡渾身解數(shù)把大爺弄進了會議室。 辦公區(qū)安靜下來。大家像剛剛好像并沒有發(fā)生過什么事一樣,該干什么干什么,秦經(jīng)理也悄么聲地回了辦公室。 邵遠拉著椅子過來,坐在谷妙語身邊。 他小聲說:“我終于真正理解你之前那句話的意思了?!?/br> 谷妙語回以一臉問號。 邵遠兩手做著敲鍵盤打字狀:“就是你之前跟我說,顧客對你做的設(shè)計和你監(jiān)督的裝修項目比較滿意?!?/br> 谷妙語想了一下,想起來了。 那是邵遠剛來那會,看著涂曉蓉接電話接待顧客忙忙碌碌,看她沒電話接沒客戶找冷冷清清,于是對她的工作產(chǎn)生質(zhì)疑。 她便在qq上回復(fù)他:那是因為顧客對我做的設(shè)計和我監(jiān)督的裝修項目比較滿意。 她那天沒直說出來的潛臺詞是——你也不看看涂曉蓉為什么那么忙,那是因為顧客對她不滿意,他們在扯皮。那時邵遠沒讀出她的潛臺詞,但現(xiàn)在他讀出來了。 “我現(xiàn)在確認事實是像你說的這樣,我收回當(dāng)初的質(zhì)疑,并為當(dāng)初對你的不屑,鄭重向你道歉?!?/br> 谷妙語一笑:“原諒你了?!?/br> 邵遠牽牽嘴角,問:“不知道涂曉蓉這次得怎么解決這件事。” 谷妙語端起水杯喝口水,說:“如果這大爺是好對付的,涂曉蓉采用的方法無外乎是花言巧語。她會說出花來讓人相信,任何一個設(shè)計師都會有這些那些的增項,而其他設(shè)計師的基礎(chǔ)價格會比她給的還高,所以其實大爺是不吃虧的。” 她頓了下,開始轉(zhuǎn)折:“不過很不幸,這位大爺特別難對付。這種情況下,就得看這位大爺和涂曉蓉誰更難纏、誰手段更狠。如果是涂曉蓉更狠,她會告訴來人,再鬧她就要報警了,她是嚴格按照合同上的約定項目進行裝修的,合同里沒寫的項目,她就得另行收費,這么做合理合法,總不能讓她自己墊錢吧。 可如果是大爺夠狠,且能夠找到證據(jù)證明涂曉蓉那些增項的收費遠遠高于市面價格——當(dāng)然這有賴于平時談話多錄音多照相什么的——那就得恭喜涂曉蓉的錢包,可以減減肥了。她得把之前吃進去的都吐出來。不說別的,那大爺和她吵的時候直接往地上一躺,哼唧兩聲心臟疼,就夠她喝一壺的,她就得立馬陪人看病去。” 她話音剛落,就從會議室那邊傳來一片亂套的聲音。 那位大爺在上氣不接下氣地哼哼:哎喲!哎喲!我的心臟!快給我打120! 邵遠看看會議室的方向:“……” 他扭回頭對谷妙語說:“沒想到你還有未卜先知的天賦?!?/br> 谷妙語一呲牙:“我又不是手里捏著周易出生的,我上哪未卜先知去?!鳖D了頓,她告訴邵遠,“你看看這屋里有誰跑過去看新鮮熱鬧了嗎?沒有吧。因為它一點都不新鮮,大家已經(jīng)懶得去瞧熱鬧了?!?/br> “這不是第一次了,我當(dāng)然熟悉套路?!惫让钫Z說到這,語氣里有點莫名的無奈和傷感。 她抬起下巴向會議室那邊揚了揚:“掀不起太大風(fēng)浪,最后一定是賠錢了事?!?/br> “大爺不會告嗎?”邵遠問。 “大爺不會告的?!惫让钫Z篤定地說,“告多麻煩,審起來一年兩年的,還是錢實惠?!?/br> 邵遠皺皺眉。 他明白為什么涂曉蓉做了那么多紅線以下的事,卻能一直安然無事了。 因為告麻煩,因為大不了賠錢了事。 這真是一個惡性循環(huán)的行業(yè)業(yè)態(tài)。 “接下來就是扯皮了?!惫让钫Z說,“大爺會要求全額退裝修款,而涂曉蓉只會同意退差價,且有的扯呢?!惫让钫Z說到這,轉(zhuǎn)頭告訴邵遠,“這也是你涂jiejie為什么經(jīng)常有那么多電話要接的原因之一。她要扯的皮太多?!?/br> 邵遠又皺皺眉,說:“我都和你說過了,我從來也沒有什么涂jiejie?!鳖D了頓,他瞄住了谷妙語的眼睛,把聲音調(diào)到了一個極其好聽的頻率上,說,“我從頭到尾都只有一個妙語小jiejie?!?/br> 谷妙語身心皆愉地“噢喲”一聲笑了。 “原來你嘴巴子也是可以這么甜的!” * 新年第一天,大爺來公司大鬧一場的事,很快就傳得整個公司人盡皆知。 但讓邵遠感到奇怪的是,似乎沒人把這件事當(dāng)成是一件可恥的事,甚至有很多人對涂曉蓉是秉持著同情態(tài)度的。 他們安慰涂曉蓉:“曉蓉啊,別往心里去,那人就是一瘋子?!?/br> 他們也同情她:“曉蓉你可真夠倒霉的,攤上這么個難纏的客戶?!?/br> 只有谷妙語一語道破了邵遠的心情。 “看,這就是我們普遍的行業(yè)現(xiàn)狀。設(shè)計師坑客戶是正常的,被坑的客戶討公道卻變成了瘋子和難纏。是不是很病態(tài)?” 邵遠想,是啊,這樣的狀態(tài)確實是病,得治。 當(dāng)天下午,涂曉蓉從醫(yī)院趕回公司的時候,一副很心力交瘁的樣子。 她一回公司就去找谷妙語。 “我們聊聊吧?!?/br> 第22章 能做點什么 第二十二章能做點什么 谷妙語跟著涂曉蓉到了公司隔壁的咖啡廳??Х葟d里沒什么人, 幽暗燈光與涂曉蓉陰沉的臉色一脈相承。 她們居然又坐到了上次的那一桌。而她們上次來這里也是和那個大爺有關(guān)。 在這里她曾經(jīng)真誠告誡過涂曉蓉, 那位大爺不是善茬,要是發(fā)現(xiàn)有貓膩,一定會來鬧的。 可是涂曉蓉根本聽不進去她的話。 現(xiàn)在她們又來到了當(dāng)初的座位坐下,像是專門來見證一下之前的話似的——大爺他真的來鬧了。 谷妙語忽然覺得在冥冥之中“生活”本身是有一種叫做“對照”的定數(shù)的。 從前努力,生活會在此刻對照給你收獲。從前投機取巧, 生活會在此刻對照給你啪啪打臉聲。 涂曉蓉還是像以往一樣的笑容滿面。但她的笑容背后是一種森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