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也下雨了。

    夏哲遠(yuǎn)走到她身旁，攬住了她的肩。

    徐氏轉(zhuǎn)過身，將臉埋進(jìn)了夏哲遠(yuǎn)胸膛里，肩膀聳動。

    她在哭。

    夏哲遠(yuǎn)將她緊緊擁住，他的眼睛卻是看向馬車離開的方向。

    他的眼里，寫滿了不舍。

    該走的要走，該來的也總會來。

    這似乎就是天命，躲不了，也逃不掉。

    唯有面對。

    “溪溪，下雨了，我們該回去了?！毕恼苓h(yuǎn)摟著徐氏，輕輕柔柔道。

    徐氏的肩微微顫了顫。

    “溪溪”這個(gè)名字，她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聽到。

    她曾最是喜歡聽嶙哥這般喚她，可后來因?yàn)樗ε略俾牭竭@個(gè)名字，嶙哥便沒有再喚。

    有多久了？

    怕是有二十二年了吧……

    離夏府漸行漸遠(yuǎn)的馬車?yán)?，夏溫言輕輕握住了月連笙不住發(fā)顫的手。

    月連笙抬頭看他，他將她輕輕攬進(jìn)了懷里來。

    只聽他輕輕柔柔道：“爹說我們要去的那個(gè)地方，有青山有綠水，是一個(gè)安寧的地方，那兒一定很漂亮，連笙應(yīng)該會喜歡的?！?/br>
    “只要能和溫言在一塊兒，不管在哪兒，我都喜歡?！痹逻B笙靠著夏溫言的胸膛，亦是輕聲回道。

    夏溫言用下巴在她額上輕輕蹭了蹭。

    她的手在輕顫，他的亦然。

    唯有依偎在一起，似乎才能讓他們彼此心安。

    “溫言，娘燒的飯菜真好吃，我都不知道娘廚藝這么好?！痹逻B笙握著夏溫言的左手，用指尖在他手心里畫圈圈。

    “都是娘年輕的時(shí)候?yàn)榱说匾鈱W(xué)的?！毕臏匮缘?。

    “我雖然會燒菜，但是燒得不好吃，那我以后要和娘多學(xué)學(xué)，好燒給溫言吃，我是溫言的妻子呢，不能總讓娘給溫言做飯吃，不好的。”月連笙又道。

    “好?！毕臏匮晕⑽⑿α似饋?，“我還沒有嘗過連笙的手藝，待爹和娘來和我們一塊兒了，你就可以和娘學(xué)了。”

    “嗯！”月連笙用力點(diǎn)點(diǎn)頭，握緊了夏溫言的手。

    他們誰都沒有說夏哲遠(yuǎn)與徐氏是否會與他們會合的問題。

    他們心中的答案，只是他們一家人一定會再次生活在一起。

    天色愈來愈黑沉，雨愈下愈大。

    人們已經(jīng)在嘩嘩的夜雨聲中沉睡。

    青州大地除了黑暗，就只剩下雨聲。

    不會有人選擇在這樣的大雨夜天走動，哪怕是旅人。

    但此時(shí)卻有一名身披斗篷，頭上拉著兜帽的人來到了夏府門前。

    來人頭上的兜帽拉得低低的，看不見其容貌。

    不過從身形可以看出，這是名女子。

    第65章 過往【二更】

    “叩叩——”跟在女子身后同樣身披斗篷頭戴兜帽的人上前來, 敲響了夏府緊閉的沉重大門。

    大門前的風(fēng)燈在伴著雨水的夜風(fēng)中搖晃得厲害, 燈火搖搖晃晃, 將這漆黑的夜映得有些莫名可怖。

    敲門聲在雨聲里顯得并不大, 甚至大有被雨聲湮沒的感覺，但這樣入耳已然不甚清晰的敲門聲落進(jìn)徐氏心里, 卻像是擂子用力打在了鼓面上一樣，震得她肩頭猛地一顫。

    從偏門那兒回來后, 她與夏哲遠(yuǎn)都沒有回屋，也沒有到前廳坐著, 而是到了府邸正大門后邊來。

    偌大的府邸里依舊沒有掌燈，只有夏哲遠(yuǎn)手里有一盞照明用的風(fēng)燈而已。

    他們到這兒來, 似乎就是為了等待這一道叩門聲響起。

    但明明心中已經(jīng)做好了準(zhǔn)備, 在聽到叩門聲時(shí), 徐氏的面色還是驀地變得難看，使得她不由得緊緊抓住了夏哲遠(yuǎn)的手腕。

    夏哲遠(yuǎn)則是撫撫她的手背，溫柔地看了她一眼, 示意她別慌, 而后將手中的風(fēng)燈交到了她手里，邁開腳欲上前去開門。

    誰知徐氏卻緊緊抓著他的手腕不放, “嶙哥……”

    夏哲遠(yuǎn)再一次撫撫她的手，低聲道：“別怕，我都在你身邊的?！?/br>
    徐氏咬咬蒼白的唇, 點(diǎn)了點(diǎn)頭, 松開了夏哲遠(yuǎn)的手。

    門閂打開時(shí), 徐氏的心跳快得就要蹦出嗓子眼。

    沉重的門扉慢慢打開，徐氏看到了站在門外的女子。

    雖然她頭上拉得低低的風(fēng)帽讓她根本看不見她的臉，可在看到她的一瞬間，徐氏的雙腿還是不由得一軟，險(xiǎn)些站不穩(wěn)。

    女子沒有說話，甚至頭都沒有抬，就這么徑自跨進(jìn)了夏府大門那高高的門檻來。

    “這邊請?！毕恼苓h(yuǎn)朝女子恭恭敬敬地做了個(gè)里邊請的動作，語氣亦是恭恭敬敬的。

    女子不點(diǎn)頭也不反應(yīng)，只見她身后的人撐開油紙傘，撐到她頭頂上的時(shí)候，她才繼續(xù)往前走。

    夏哲遠(yuǎn)亦打著傘，與徐氏走在前邊為女子帶路，可徐氏雙腿虛軟，走得并不穩(wěn)當(dāng)，還是夏哲遠(yuǎn)扶住她，給她支撐的力量，她才有力氣往前走。

    黑漆漆的夏府，漸如瓢潑般的雨水，打濕了女子身上那布料上乘的斗篷，更打濕了她的繡鞋，可她卻一點(diǎn)不在意。

    平常覺得很近的路，徐氏此時(shí)此刻覺得太遠(yuǎn)太遠(yuǎn)，不過是從府門到前廳而已，她覺得她已經(jīng)走了許久許久。

    仲夏夜的大雨帶著些涼意，隨著風(fēng)撲打到徐氏臉上身上，可她額上背上沁出的冷汗，卻比這夜雨要涼要寒。

    前廳到了。

    夏哲遠(yuǎn)將手中油紙傘收起，靠在了門邊上，從傘面上淌下的雨水很快便積成了一個(gè)小水灘。

    “請上坐?！毕恼苓h(yuǎn)將女子請到了主人家的位置上。

    入了前廳，那一直為女子打燈為其撐傘的人這才替女子將身上早已被雨水撲打濕的斗篷解開取下來。

    柳黛眉，丹鳳眼，眼波流轉(zhuǎn)，嫵媚生姿，風(fēng)韻款款，不是那要取月連笙性命的美婦人還能是誰？

    那總畢恭畢敬跟在她身后的人，正是名喚阿南的婦人。

    “草民見過貴妃娘娘，娘娘金安！”在阿南替美婦人將身上斗篷取下時(shí)，夏哲遠(yuǎn)看都未看她一眼便朝她深深躬下身，隨即又改口道，“皇貴妃娘娘金安！”

    “二十多年未見，倒不想夏老爺竟還記得本宮?！泵缷D人輕輕一笑，更顯風(fēng)韻嫵媚，然她話又忽然一轉(zhuǎn)，“稱夏老爺怕是不妥，本宮應(yīng)該喚你一聲薛老板，又或是——”

    “妹夫更為準(zhǔn)確？”美婦人說這話時(shí)在椅子上落座，同時(shí)抬起那雙美艷卻又總帶著一股懶洋洋嫵媚的眼睛，卻不是看向夏哲遠(yuǎn)，而是看向徐氏，“本宮說的對么，小妹？”

    “娘娘……”徐氏面上的血色已然褪去，只留下蒼白，她的唇色已是發(fā)白得厲害，只聽她聲音顫抖不已，亦艱澀惶恐萬分，“姐……”

    “二十多年不見了啊小妹……”美婦人看著徐氏，語氣感慨，她那雙美艷的眸子，仿佛從徐氏身上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那還是她們最美年華的時(shí)候——

    ‘姐，你真的要給二皇子當(dāng)側(cè)妃嗎？聽說二皇子妃很不好相與的?！鍤q的青溪托著腮看十六歲的青澄繡荷包。

    姐妹二人生得貌美如花，就像青澄荷包上繡的荷花一樣，正是亭亭玉立的年歲。

    只聽青溪又道：‘而且二皇子比姐你要年長十幾歲呢！’

    ‘我能有什么辦法呢？’青澄輕輕一笑，似乎并不在意，‘你我要嫁給誰人，從來都不是你我能做主的?！?/br>
    ‘為什么我們的婚事我們不能做主？我不要，我才不要嫁給我不喜歡的人。’

    ‘小妹你還小，還有很多事情不懂的?！?/br>
    ‘我不小了，明年就及笄了，姐你也才年長我一歲而已啊?！嘞财沧欤贿^姐一直比我聰明，也比我懂得多多了就是了。’

    ‘傻小妹，有時(shí)候懂得多反倒不是好事?！?/br>
    ‘是嗎？我看姐你就很好啊，二皇子能娶到你，那可是他天大的福氣，就是委屈了姐你要給他當(dāng)側(cè)妃了?！嘞媲喑伪Р黄健?/br>
    青澄只是笑笑，不再說什么。

    *

    ‘姐，我一點(diǎn)都想不到二皇子竟然會當(dāng)上皇上?！具€是十五歲的青溪，已經(jīng)長成了十九歲的大姑娘。

    ‘小妹你可小點(diǎn)兒聲。’青澄沒有責(zé)怪青溪的口無遮攔，只是輕聲嗔了她一聲而已，‘若是讓有心之人聽去了，對你我都不好?！?/br>
    青溪趕緊捂住嘴，然后才小聲道：‘我知道了姐，我以后一定會注意的?！?/br>
    ‘姐，你這么聰明，是不是早就料得到這場皇權(quán)角逐，二皇子會是贏家？’青溪小小聲地問。

    青澄沒有回答，只是拈了一塊甜餅塞進(jìn)青溪嘴里，笑道：‘嘗嘗廚子新做的甜餅好不好吃?！?/br>
    ‘唔……好吃！’青溪嚼了一口甜餅，贊不絕口。

    吃了甜餅后，她又好奇地問道：‘姐，二皇子……哦不，當(dāng)今皇上他對你挺好的吧？’

    ‘他對我很好?！喑挝⑽⑿χ?，端莊大方。

    ‘要是姐再給皇上生個(gè)一兒半女的，就更好了?！嘞鋈挥行n慮，‘姐，你已經(jīng)伺候皇上四年了，怎么肚子還沒見個(gè)動靜？’

    這顯然是青澄心里的一道瘡疤，只見她臉色變得有些難看，‘我也不曉，御醫(yī)與江湖大夫都瞧過了，藥也吃了無數(shù)，卻還是不見有動靜?！?/br>
    ‘姐你也別太著急，娃娃總會來的，說不定很快就來了呢！’青溪安慰青澄道。

    ‘但愿如此?！喑螕釗嶙约浩教固沟男「?，幽幽道。

    ‘也莫總是說我，小妹你而今已經(jīng)十九，誰個(gè)姑娘家如你這般十九了還不嫁人？’

    ‘爹叫我嫁給禮部侍郎的公子，他長得那么丑，而且家里已經(jīng)有好幾房小妾了，我才不要?！?/br>
    ‘男人誰沒個(gè)三妻四妾呢？’

    ‘我不信，我要嫁給一個(gè)只一心一意待我好的人，若是遇不到，我就寧愿一輩子不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