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jié)
因葉鳳歌與傅凜已商量好將婚禮儀程安排在五月初,與遞交婚書之日分開了,這日便只能算作“小喜”,通常并不會特地宴請賓客,也沒有太過隆重的禮節(jié)規(guī)程。 況且二人在這些事上都是半懂不懂的,近來又都忙,索性就簡到極致,一切都如平常。 桐山宅子里的人還沒來,目下這里用的管事還是左相府撥過來的那位。顯然趙玠是個仔細(xì)周到的性子,雖自己暫且抽不開身,卻沒忘記派人囑咐管事替二人打點(diǎn)著些。 管事知曉今早傅凜與葉鳳歌去京兆府交了婚書,便妥帖地命人將廊下的燈籠全換成喜慶的紅色,并將主屋寢房內(nèi)的長明燭換成了盤云花燭。 非但如此,管事還早早準(zhǔn)備了好些個小巧的紅布小封,里頭裝了點(diǎn)散碎銀錢,供傅凜發(fā)給宅子里的眾人,是為“添喜”。 傅凜抬眼瞧見廊下被換好的燈籠,眉梢掛了三分暖色,一路行來跟個散財(cái)童子似的,見人就遞上一個紅布小封。 等他從前院走到書房時,手中已空空如也。 對于傅凜的到來,正對著書冊蹙眉撓頭的葉鳳歌并未察覺,倒是在旁指點(diǎn)的傅準(zhǔn)先瞧見。 “大哥今日回來得真早?!备禍?zhǔn)眼彎彎對兄長笑道。 傅凜見葉鳳歌頭也不抬,頓時就笑不出來了。 這段時間葉鳳歌每日回來后,都要在功課上再花費(fèi)許多功夫,簡直到了恨不得囊螢映雪、鑿壁偷光的地步,輕易都沒空正眼看他。 他不是不能體諒她的這番以勤補(bǔ)拙,可畢竟今日是不同的。他這新婚夫婿緊趕慢趕著早些回來,她卻看也不看他一眼—— 合著今早去京兆府交了份假婚書還是怎么的?! 葉鳳歌這才后知后覺地抬起頭,極其敷衍地對他報(bào)以笑臉:“回來啦?” 也不等他應(yīng)聲,便顧自又垂下腦袋,拿筆頭指了指書冊上的某一處:“小七,你方才說這是啥意思來著?” 葉鳳歌發(fā)誓她白日里在衛(wèi)大學(xué)士跟前聽得很認(rèn)真!只是衛(wèi)大學(xué)士講的東西太多,讓她總覺得腦子里是一鍋即將溢出來的漿糊。 “天,我嫂子這記性……”傅準(zhǔn)無奈地揉著眉心,側(cè)身讓出來,“大哥,還是你自己個兒來教吧。差不多也該吃晚飯了,我先去叫他們傳菜。” 對于弟弟的上道,傅凜很滿意。 故作沉穩(wěn)地勾唇頷首后,傅凜徐徐走過去站到葉鳳歌身側(cè),左臂一展,狀似隨意地搭在她所坐的椅背上,俯身將腦袋湊到她的頰畔。 雖兩人之間并無肢體上的接觸,可葉鳳歌卻整個被罩在了傅凜的氣息與體溫之下。 這般若有似無的親密距離,呼吸相聞的繾綣無聲,看上去竟比沒羞沒臊的摟摟抱抱更叫人臉紅。 傅準(zhǔn)紅著小臉扭頭就走。 他還是個孩子,這樣的畫面看多了會長不高的。 **** 正為功課發(fā)愁的葉鳳歌并未察覺兩人之間的姿勢有多曖昧。 “哪里不明白?”傅凜溫聲道。 說話間,他的氣息盡數(shù)噴在她耳畔,溫柔又炙熱,如烘烤通透的柔嫩絨羽,輕輕拂過她的耳尖。 葉鳳歌周身酥麻一顫,忙不迭往左邊側(cè)了側(cè),清了清嗓子,笑得略僵:“這、這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是很明白?!?/br> “是說身份尊貴或身負(fù)重任之人,坐臥時都不該靠近堂屋的屋檐?!?/br> “堂屋的屋檐又怎么了?”葉鳳歌抱頭,嬌聲苦嘆。 傅凜悶聲哼笑,惹來她一記粉拳重錘后,才解釋道:“因?yàn)槲萃哂锌赡軙粝聛?,砸死了不知該算誰的??傊褪钦f,身份尊貴或身負(fù)重任之人,尤其應(yīng)以自保為先,勿因僥幸或大意將自己輕易置于險地?!?/br> “哦,我明白了,”葉鳳歌倏地放下筆站起身來,臉紅紅道,“去、去吃飯吧!” 傅凜站直身,挑眉笑道:“我以為你還有許多功課?!?/br> “是還有許多,”葉鳳歌拿起書冊抱在胸前,舉步走在前頭,回眸覷他一眼,“可我這不是學(xué)以致用嗎?” “什么事就學(xué)以致用了?”傅凜跟在她身后,兩人一道往飯廳去。 “我眼下就是身負(fù)重任之人,你就是那片可能會掉下來的屋瓦,”葉鳳歌抱緊懷里的書冊,面紅耳赤地斜睨著他,“我還不知道你?!若再跟你在書房單獨(dú)待下去,被親死了也不知算誰的!我就不能坐那垂堂。” 傅凜愣了愣,旋即噙笑嘀咕道:“果然讀書使人明智嗎?當(dāng)真是愈發(fā)不好拐了?!?/br> **** 晚飯時,葉鳳歌將書冊攤在手邊,吃飯時眼睛都快落到書里了。 她這陣子都是這么魔怔,傅凜雖悶悶的,卻也由她去,只偶爾輕聲向傅準(zhǔn)問幾句白日里在衛(wèi)聆音那邊的情形,生怕葉鳳歌被人欺負(fù)了去。 四月盛春的光景,白晝漸長,到酉時天色都還算敞亮。 吃過飯后,傅準(zhǔn)回了自己所住的西院,傅凜與葉鳳歌則回到主屋寢房。 此時還早,葉鳳歌便在外間窗邊坐下接著看書,似乎全然忘記今日也可算她與傅凜的“小喜之日”。 傅凜抿唇?jīng)]擾她,只是隨手取來她平常慣用的炭筆與畫紙,坐在她身旁描描畫畫。 戌時,日頭西沉,天光漸漸黯淡,傅凜終于將自己畫了半晌的畫紙拍到葉鳳歌的書冊上,打斷了她的入神苦讀。 葉鳳歌茫然抬頭,瞧見他一臉不豫,這才察覺天色已晚,不禁歉然一笑:“沒留神,都這么晚了?!?/br> 傅凜氣哼哼白了她一眼,舉步出了房門,也不知做什么去了。 葉鳳歌后知后覺地低頭看向他拍在自己書頁上的那張畫紙—— 一個圓乎乎的小姑娘,身著吉服式樣的曲裾,頭戴新嫁娘才會戴的流蘇小金冠,端坐桌前,手不釋卷。 旁邊有個同樣圓乎乎的小小子,身上也是同樣的吉服曲裾,可憐巴巴蹲在地上,仰頭看著那只知專注書冊的新媳婦兒。 小時都是她畫這種畫逗他哄他,如今倒是反過來了。 葉鳳歌赧然抿了笑唇,有一股火辣辣的熱氣自她心房直沖腦門,讓她的頰邊立刻抹了落霞。 她終于后知后覺地想起,今早她與傅凜已前往京兆府交過婚書,兩人就是正經(jīng)八百的夫妻了! 按一般婚俗,新婚夫婦的“合床禮”,在遞交婚書當(dāng)晚的“小喜之夜”即可進(jìn)行。 自從三月下旬搬到這宅子后,兩人都早出晚歸,也就晚飯時才能照面。傅凜哪里受得了這委屈,便死活黏著將她的東西也搬進(jìn)了主屋寢房。故而這半個月來兩人都是同榻而眠的。 不過,這半個月的同榻而眠就當(dāng)真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傅凜一直很克制,連鬧著她親親抱抱都是“淺嘗輒止”,并無太過逾矩。 此刻葉鳳歌忽然意會到,既是“小喜之夜”,若再要讓傅凜克制自持,那無論如何是說不過去的。 今夜,她的新婚夫婿似乎理所當(dāng)然可以對她做出一些……古古怪怪、沒羞沒臊之事。 她是醫(yī)家弟子出身,又看過許多“不正經(jīng)”的話本子,大致上該懂的都懂。 可有些事,懂歸懂…… 葉鳳歌深吸一口氣,兩耳熱燙得不像話。 **** 傅凜出去后不多久,葉鳳歌便瞧見窗外有幾名侍者搬著梯子在廊下點(diǎn)燈。 未幾,有侍女進(jìn)來點(diǎn)亮了盤云花燭,笑著向她行禮道喜后才退出去。 這些無疑都在提醒葉鳳歌,今夜……不尋常。 就在她緊張得手足無措之際,傅凜去而復(fù)返,熟門熟路地去內(nèi)間的柜子里替她取來干凈的中衣,這才踱到她身旁:“偏間小房里備好熱水了?!?/br> 近來葉鳳歌總是一回家就只管埋首書堆,傅凜便自覺cao心起這些瑣事,看著時辰差不多時就會吩咐好熱水,催促她去沐浴、休息。 對于他的這些服侍與照拂,葉鳳歌在開頭兩日還別扭一番,之后便也適應(yīng)了。 只是今時不同往日,接過他遞來的中衣時,葉鳳歌看都不敢看他一眼,垂著小紅臉就奔偏間去了。 沐浴過后,葉鳳歌套好中衣,在系衣帶時指尖一滯,最終只將花結(jié)打了一半。 從偏間出來時,她臉紅到脖子根。 戌時過半 ,天幕月白。 月白非白,帶著點(diǎn)華貴悠然的藍(lán)色光華,襯著廊下一路掛過去的喜紅燈籠,是沉著安定之色。 傅凜正負(fù)手立在寢房門前,抬頭望著廊檐下新嶄嶄的紅燈籠,眼里隱隱有笑。 “我給你留了一桶干凈的熱水,快去吧?!奔t臉葉鳳歌目不斜視地說完,同手同腳地進(jìn)房了。 傅凜扭頭盯著她同手同腳的背影,忍不住悶哼著笑出聲。 **** 傅凜回房時,盤云花燭隨著他的足音爆出兩三粒燈花。 榻上的床單被褥也是今早管事特意讓侍女換過的,黑中揚(yáng)紅的玄色團(tuán)花錦,花色紋樣是銀線繡的纏枝并蒂蓮。 這套床單被褥還是趙玠前幾日命人送來的,正合“小喜之夜”使用。 葉鳳歌面向內(nèi)側(cè)臥,如緞墨發(fā)迤邐散在身后,似是睡沉。 傅凜勾了勾唇,輕手輕腳地上榻,分了一半被子蓋在自己身上,仰躺閉目。 葉鳳歌真沒想裝睡。 她只是以為,按照傅凜平常那般纏人的做派,在今夜這樣的時刻,必定是會想要主導(dǎo)這閨房之事的。 她保持著側(cè)臥的姿勢,周身緊繃如滿弓的弦,紅著臉等啊等啊,卻發(fā)現(xiàn)身后那混蛋躺下后默不作聲,也沒有絲毫“動向”。 末了她實(shí)在按捺不住,猛地翻過身,揪著被子的邊沿,微蜷起身。 入眼便是那萬分熟悉又好看至極的側(cè)臉。 他仰躺的姿態(tài)極其放松,呼吸輕緩,濃而長的墨睫像蝶翼舒展,靜靜服帖在下眼瞼處,似是即將睡沉的模樣。 但葉鳳歌知道這絕對是假象。 這家伙打小就是個極難以入睡的體質(zhì),以往在桐山時,多半都要捱到丑時天快亮才能勉強(qiáng)睡上幾個時辰。 到京城后的這些日子里,他總是纏著與她同榻,似乎對他的睡眠有些助益,卻也少不得要到子時之后才睡得著。 此刻還不到亥時,他若真能睡得著,她名字倒過來寫。 正當(dāng)她屏息凝神躊躇時,被她直直盯住的男人淡淡啟唇,嗓音含混帶笑:“夫人這是睡不著?” 是了,從今日起,她便是他名正言順的“夫人”了。 葉鳳歌心音一重,頰邊生暈:“我、我又不是你,怎么、怎么可能睡不著?!?/br> 胸口忽然被一股悶氣給堵得滿滿的。 她也翻身仰躺,悶悶閉上眼,脫口嘀咕:“既你沒想做什么,那我睡了……” 這話說的,怎么聽都是“她很期待他做點(diǎn)什么”。 葉鳳歌被自己的蠢話哽了哽,眼睛更緊,長睫顫顫,心虛赧然的嬌嗓也顫顫:“不是,我是說,我累了,先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