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jié)
“葉姑娘?!?/br> 剛踏進(jìn)抄手游廊的葉鳳歌聞聲止步,茫然回頭:“傅將軍有吩咐?” 傅雁回眸底冷硬,通身裹挾著高熾的怒焰走到她面前站定。 “既傅凜的寒癥已愈,身邊自也不需侍藥了,”傅雁回抬了抬下巴,明顯遷怒撒火的眼神自上而下將葉鳳歌掃視一遍,“稍后便請隨妙大夫離去吧?!?/br> 隨后跟來的宿大娘聞言大驚失色,趨近傅雁回身側(cè)想要說什么,卻被她抬臂揮開。 葉鳳歌轉(zhuǎn)身與她面向而立,以眼神示意宿大娘不必管,同時不著痕跡地后退半步,不無同情地一聲嘆息。 雖葉鳳歌平日里總是漫不經(jīng)心,可當(dāng)真遇事時腦子卻是不慢的。她幾乎立刻就反應(yīng)過來:此刻傅凜已與宣旨官見了面,又有一隊金吾衛(wèi)在,傅雁回不能再明目張膽針對傅凜做什么,就只能拿她來撒氣了。 這位家世不凡、功勛卓著的名將,論身份、論年紀(jì),原本都該是德行貴重、端方自持的。 可她卻因前一段婚姻的失敗而耿耿于懷二十年,生生將自己活成這般不可理喻的模樣,實在讓人唏噓又側(cè)目。 “傅將軍這就趕我,不怕人說傅家過河拆橋?”葉鳳歌的語氣還算和緩。 傅雁回重重一哼:“過河拆橋又如何?” 宿大娘見勢不妙,趁著傅雁回專心與葉鳳歌對峙,忙不迭轉(zhuǎn)身向前廳那頭去搬救兵。 “倒也不如何,”葉鳳歌是個吃軟不吃硬的,見她執(zhí)意無理取鬧,當(dāng)即不客氣地笑著聳了聳肩,“只是我這橋,您拆不了啊?!?/br> “我終歸是傅凜的母親,這點事還是做得了主的!” “不,這事您真做不了主,”葉鳳歌笑著又悄悄退后半步,“您站在我、的、宅、子里,卻打算將我掃地出門?滿大縉都沒這規(guī)矩?!?/br> 傅雁回瞇起了眼睛,眸底閃過不屑利芒:“你的宅子?哼。仗著你與傅凜那兒戲似的私定終身,就真當(dāng)自己是這里的女主人了?” 葉鳳歌與傅凜的婚期定在四月初九。 新年過后一擇定婚期,傅凜出于對老太君的尊重,也為了打消家主想在他婚事上做文章的念頭,特地修書一封派人送往臨川呈遞老太君告知此事。 既消息到了老太君及傅家家主那里,自然傅家上下都已知曉。 葉鳳歌笑著豎起食指在面前搖了搖:“第一,自同熙帝頒布《新修大縉律》起,婚姻之事但憑兩情相悅,即便親生父母也無權(quán)強行干涉,否則按律當(dāng)被羈押入獄。所以,‘私定終身’這種說法是挑釁律法的?!?/br> 話雖如此,可傅雁回脫口說出“私定終身”,還是有緣故的。 律法雖有白紙黑字,但所謂民不告官不管,幾百年來世家大族時有將小輩婚事當(dāng)做布局利益的籌碼之事,多數(shù)年輕人也沒有勇氣去官府舉告自己的父母家族,是以這條律令對世家大族也近乎形同虛設(shè)了。 傅雁回冷冷一笑:“你還特地鉆研過《新修大縉律》的法條?不簡單哪?!?/br> “沒有特地鉆研的,只是早些年西席裴先生授課時,我偶爾也跟著五爺順道去聽那么一耳朵。” 葉鳳歌隨口解釋完后,緊接著又將話題正了回來。 “第二,我絕沒有仗著與傅凜的關(guān)系便將自己當(dāng)做這里的‘女主人’,”她頓了頓,靈動的笑眸中漾起狡黠星光,“噢,您大概還不知道,這家中所有房契、地契,還有錢莊的印信憑證,都已經(jīng)歸到我手里了。” 傅雁回?zé)o比驚訝地瞪大了雙眼。 葉鳳歌顧自點點頭,總結(jié)道:“所以,我沒有將自己當(dāng)做這里的‘女主人’,我根本就是這里的‘主人’啊?!?/br> 想趕我走?不可能的。我沒叫人趕你就不錯了。 **** 拐角處傳來“噗嗤”一聲笑。 葉鳳歌與傅雁回雙雙看過去,見妙逢時抱著手臂斜身靠在廊柱上,滿臉是興味盎然的笑容,看戲似的。 “我就說不必著急吧,”妙逢時扭頭,一臉驕傲,“別看我家啾啾平日像是甜滋滋的綿軟性子,真遇事時糖也能化成刀,輕易不吃虧的?!?/br> 對面的傅凜眉眼彎了彎地笑哼一聲,舉步走向葉鳳歌。 這些年葉鳳歌與傅凜也沒少抬杠,往常傅凜被慪得牙癢癢時,也會有種“想把她嚼吧嚼吧一口吞掉了事”的惱羞成怒。 今日見她將傅雁回杠得滿臉血,傅凜卻覺得…… 杠精好,杠精妙,杠精呱呱叫。 傅凜走過去將葉鳳歌護(hù)在身后,多年來第一次真正平靜地直視著傅雁回的眼睛。 那種平靜是冰冷的,無畏無懼。 傅雁回看著傅凜的目光似乎些震驚。 或許是沒料到,那個從前甚至不敢看她眼睛的兒子,竟會為了一個姑娘,這樣勇敢地站在自己面前。 “若我真要動手,你以為憑你就擋得住?”傅雁回咬牙,嗓音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 傅凜緩緩抬起右手,將緊握在掌心的盒子亮給她看。 小巧精致的銀盒,約莫只比姑娘家的胭脂盒大一圈,表面雕了一株栩栩如生的錦葵。 “盒里有針,針上有毒,見血封喉,”傅凜冷冷道,“我想,應(yīng)當(dāng)是擋得住的?!?/br> 傅雁回怒極反笑,壓低嗓音道:“我就不信,你為了一個外姓人,真敢背上‘弒母’的名聲?!?/br> 傅凜徐徐揚唇,眼中漸起氤氳,冠玉般的面龐顯出淡淡妖邪氣。 “你都沒怕背上‘殺子’的名聲,我怕什么?” 傅雁回愣住。 葉鳳歌從傅凜身后探出頭來,順手在他手臂上輕輕拍了拍:“吵架歸吵架,動手可不行。” 她倒不是什么爛好人,只是眼下宣旨官還在前廳,若真真鬧出傅家母子兵刃相見的笑話,對傅凜沒有半點好處。 傅凜看著呆若木雞的傅雁回半晌后,漸斂了眉目間陰翳的狠戾,反手與葉鳳歌十指相扣。 “閔肅,送客?!?/br>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傅雁回暫時下線了。這個階段傅小五還沒有足夠的力量直接干掉她,勉強算雙方打個平手,小五鳳歌稍占上風(fēng)。 不過大家放心,等京城副本loading完成后,小五就會強大到足以將整個傅家按在地上摩擦。 至于小五的親爹嘛,在京城會亮相噠。 勝利在望! 第八十六章 其實方才傅雁回就是惱羞成怒下不了臺,才挑了眼下看似最無關(guān)大局的葉鳳歌來撒氣,卻沒料到葉鳳歌并非她以為的軟柿子,也沒料到傅凜會去而復(fù)返,還不惜自揭傷疤與她對峙。 當(dāng)傅凜毫不猶豫地喚出閔肅后,傅雁回那被跋扈怒火沖昏頭的腦子也漸漸重歸清明。 閔肅本是臨川傅家精心養(yǎng)出來的護(hù)衛(wèi)死士,當(dāng)年老太君做主將閔肅撥給傅凜時,傅雁回其實是不樂意的。 奈何老人家格外堅持,加之當(dāng)時她沖動之下險些扼殺病弱幼子之事被老太君當(dāng)場撞破,她自沒臉再在這點事上與老太君正面沖突,便就只得作罷。 有這淵源在前,雖數(shù)年未曾謀面,可閔肅的本事如何,傅雁回依然記憶猶新。 而傅家的每個護(hù)衛(wèi)死士被撥出府兵營歸到某位主人名下后,終生便只認(rèn)這一主,這件事,傅雁回也是很清楚的。 饒是她曾在戰(zhàn)場上仗劍策馬逐敵于千里之外,那也是二十年前的舊日輝煌。如今的她即便鉚足全力,也無十足把握在單打獨斗中徹底壓制當(dāng)打之年的閔肅。 況且宣旨官及金吾衛(wèi)就在前院,她也不至于當(dāng)真就敢鬧出魚死網(wǎng)破的動靜來。 待傅雁回悻悻拂袖,被閔肅沉默地“送”出了大門后,葉鳳歌倍覺不可理喻地?fù)u了搖頭,喟然一聲輕嘆。 “兩位宣旨官還在前廳,傅五公子自去吧,”妙逢時像是什么也沒瞧見似的揮了揮手,笑道,“其實那頭沒我什么事了,我就趁空和小啾啾說說話吧?!?/br> 傅凜扭頭看看葉鳳歌,見她笑眼彎彎對自己點了點頭,只好悶悶走向前廳。 不過,在經(jīng)過妙逢時身邊時,傅凜突然停下腳步,認(rèn)真地直視著妙逢時的眼睛:“前輩,說話就說話,可不許再親她?!?/br> 雖說葉鳳歌已自脫師門,可畢竟葉鳳歌是妙逢時帶大的,怎么說也算葉鳳歌的娘家長輩。這會兒沒旁人在,傅凜便沒再客套地喚她“妙大夫”,自覺地將稱呼改為親近些的“前輩”了。 他的話給葉鳳歌鬧了個大紅臉,甩著白眼隔空做出踹他的動作:“閉嘴!快走!” 妙逢時愣了片刻,旋即噗嗤笑出聲:“你這小子這么記仇的?我不過就初冬時照她臉上親了一口,你生生記了快半年?!” **** 初春的午后碧空如洗,晴日和煦照著扶疏花木,中庭花園里是一派欣欣向榮的盎然春景。 近半年未見的師徒二人并肩漫步在碎石小徑上,有杏花細(xì)碎落在發(fā)間,溫柔跌上肩頭。 師徒二人各自簡單敘過冬日一別后的種種瑣事,又問了對方近況,并著重交流了葉鳳歌與傅凜的婚事。 葉鳳歌與傅凜這些年在桐山清靜慣了,俱都懶怠于繁文縟節(jié),便打算婚禮儀程從簡,只需在四月初九那日去官府遞交婚書,回來再和宅子里這幫子自己人一道擺幾桌酒菜意思意思就行。 可陛下在此時突然宣召傅凜進(jìn)京,旨意上也沒細(xì)說是為何事宣召,不知這一去要在京中盤桓多久,這計劃就被打亂了。 “四月初九啊?”妙逢時摸著下巴沉吟片刻,“還有一個多月,你們指定趕不上四月初九那日回來。不過日子既已定下,那就別隨意改動,不吉利的。既你倆都商量好了儀程從簡,那索性就在京兆府遞婚書得了?!?/br> 左右傅凜也是絕不會肯留葉鳳歌在桐山,自己獨自隨宣旨官進(jìn)京去的。 葉鳳歌想了想,點頭道:“也好。今日與傅將軍杠成這樣,只怕在臨州六城隨意哪處官府遞婚書,她都有法子能橫插一杠。在京兆府遞婚書倒免了這麻煩。” 雖說方才的對峙幾乎已算得上與傅雁回撕破臉,葉鳳歌對她倒也沒多大忌憚了??僧吘故亲约旱幕橐龃笫拢~鳳歌并不想在遞婚書時還鬧一場,平白觸霉頭。 “師父也要掉頭往京城去嗎?”葉鳳歌問。 妙逢時搖頭笑道:“我有事得回宜州,待會兒就走。” 葉鳳歌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么。 “我盡快辦完事,爭取四月初九之前再趕到京城,”妙逢時輕撫她的發(fā)頂,感慨萬千,“我們小啾啾長大了,要成婚了,我這做師父的總該在旁做個見證才好啊。” 妙逢時是個性情中人,雖這些年葉鳳歌在她跟前的時候不多,如今葉鳳歌也已自脫師門,不再是“妙手一脈”的記名弟子,可葉鳳歌畢竟算是她一手帶大的,在她心中,即便師徒名分終了,那亦師亦母的情分卻是始終在的。 葉鳳歌眼眶微紅,使勁點了點頭。 **** “我記得冬日里師兄說,師父是臨時接了消息急著進(jìn)京替人瞧病,想來這半年都在京中才對,”葉鳳歌淡垂眼簾,軟聲又道,“師父此番是隨宣旨官一道出京的?” “是,這半年一直在京中。此次是較兩位大人遲了五日才出京的,今早直接在臨川城郊五里鋪與兩位大人匯合的,都還沒來得及去瞧你師兄呢。” 妙逢時轉(zhuǎn)頭笑望著自己的小徒弟,慈愛地將落在她發(fā)頂?shù)囊欢湫踊橄?,順手貼在她的額心。 “宣旨之事本與我無關(guān),只是兩位大人出京幾日后,京中才有人想到傅將軍可能會不妥的動作,這才讓我快馬趕來的?!?/br> 師父口中這個對傅雁回的性子頗有了解的“有人”,八成就是傅凜的生父了吧?只不知是黎陽王還是左相。 葉鳳歌眸底湛了湛,到底沒忍住好奇:“師父,您在京中的那位病人是誰?” 妙逢時瞪大眼,單手叉腰,氣勢洶洶訓(xùn)道:“你那小腦袋瓜子,瞎猜什么?窺探與自己無干的患者私隱,你身為醫(yī)家弟子的cao守被狗吃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