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虞眼眶微酸，她問：“王爺便不想要這江山嗎？”她頓了頓，又添了句，“江山美人可兼得?！?/br>
    秦汜淡淡開口道：“以前曾日思夜想倘若坐上那皇位該會是何模樣，后來發(fā)現(xiàn)，不論是何模樣，都不會比眼下更好?！?/br>
    “……王爺當真無心？”

    “當真?！?/br>
    ……

    二人相攜著進了屋，桌案上早已備好熱氣騰騰的銀耳蓮子羹。

    秦汜有些哭笑不得：“日日都是銀耳羹，便不能有些新花樣嗎？”

    蘇虞遞給他一碗，自己也端著一碗喝起來。聞言抬眸輕瞪他一眼，道：“每日有的喝就不錯了?！?/br>
    秦汜不言，兀自埋頭喝了一大口。

    蘇虞攪著碗里的蓮米，頓了好半晌才道：“……我也只會煮這個了?！?/br>
    秦汜抬眼。是她親手煮的？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笑著開口問：“你在信里寫你給我和父親做了糕點吃……”

    蘇虞咽了一顆蓮米，解釋道：“那是夢……做不得數(shù)的?！?/br>
    秦汜道：“那可不行?！彼e碗，喝盡了那碗銀耳羹。

    “……況且父親還未回來呢，等他回來了，我再學好了，做給你們吃?！碧K虞一面說，一面攪著碗里的羹湯，又添了句，“到時候你可別嫌棄?！?/br>
    秦汜微微一笑：“夫人洗手作羹湯，為夫自然不敢嫌棄?！?/br>
    蘇虞扯了扯唇角，卻有些笑不出來。父親一日不曾安全抵京回府，她便一日不能安心。何況又出了太子仍留在邊關(guān)，便更難安下心了。

    上回被擄私自逃逸引得父親和秦汜受傷，就是太子整出來的。

    這叫她如何安心？

    ……還有宮里的嘉元帝，莫名其妙地突然病倒了，分明前世并無這一段。

    蘇虞用調(diào)羹舀起來一顆紅棗，咬了一口。整顆都咽下去后，她開口道：“你不覺得，嘉元帝這一病很是蹊蹺嗎？”

    秦汜頷首。

    以理來看，嘉元帝病重的直接受益者便是太子一黨?？扇羰翘右稽h處心積慮做出這種事兒的話，怎么會不提前通知太子回京？

    第94章 裝瘋賣傻

    午膳后，蘇虞簡單收拾了幾件衣裳, 帶著連翹和蟬衣上了馬車?；靥K宅之前, 繞路去了另一處宅子。

    不多時，馬車停穩(wěn), 蘇虞手里握著玉佩, 由侍女攙著下了馬車。抬頭一看, “衛(wèi)府”二字裹在素白綢子里頓生冷落與凄涼之意，府內(nèi)高高掛起的素幡隨風飄起。

    蟬衣上前叩門, 衛(wèi)府的門房似乎換了新的，不再是以前和她相熟的那一個了。蟬衣報上自家主子晉王妃的名頭，在門外等候片刻, 才見衛(wèi)府管家出來相迎。管家倒仍是先前那一個。

    蘇虞一面往里走, 一面聽管家道：“自國公爺戰(zhàn)死的噩耗傳至夫人耳中, 夫人便一病不起了……眼下世子也喪命在外頭，夫人這下是徹底垮了，英國公府也徹底垮了……夫人精神不佳, 情緒不穩(wěn)，眼下剛午睡睡著, 王妃動作輕些, 祭拜完便走吧……”

    蘇虞應(yīng)下, 她本就不愿與衛(wèi)夫人打照面。

    進了靈堂，蘇虞跪下祭拜。拜完直起身子, 手里又摸出那枚玉佩, 將之攤在手掌心, 去看龕上的牌位。衛(wèi)家手腳倒也快，這骨灰不過是跟著晉王府的馬車，昨日才抵達京城，一到京城她便派人送來衛(wèi)府了。這牌位想來是聽聞消息便做好的，祭拜的時候也好有個托載相思的物件兒。

    龕上的香柱裊裊生煙，模糊了牌位上的字跡。蘇虞手里握著玉佩，原本以為她會有很多話想與衛(wèi)霄說，到這份兒上卻一句也說不出。

    于是陪他靜跪半晌，在心里道了句“愿你不論在哪都平安順遂”，便打算起身離開，這靈堂的氛圍委實太壓抑了些。

    她剛起身，從側(cè)面忽然竄出來一個形容枯槁、不修邊幅的中年女子，一下子撲了過來，嘴里嚷嚷著：“你還我兒子！還我兒子！”

    蘇虞閃避不及，被其撲倒在地，她悶哼一聲，還來不及反應(yīng)，頭發(fā)被扯起，頭皮被扯得生疼，眼淚都逼出來了。

    身后不遠處的侍女終于反應(yīng)過來，趕忙上前來去扯那個瘋瘋癲癲的中年女子，奈何她看著瘦小，力氣卻極大，怎么扯也扯不動。那侍女趕忙撒手跑出去搬救兵。

    那女子嘴里仍在不停地嚷嚷：“你還我兒子！你還我兒子！狐媚子還我兒子！”

    蘇虞頭皮發(fā)麻，混亂中看清了她的臉——意料之中的衛(wèi)夫人。

    她伸手去掰衛(wèi)夫人如柴的手，頭發(fā)都要被她扯下一綹，她卻忽然松了手。形狀癲狂的衛(wèi)夫人指著她的鼻子道：“就是你個小賤蹄子殺了我兒子，我要你償命！”

    蘇虞急喘著氣，眼見著衛(wèi)夫人不知從哪摸出一把剪刀來，徹底慌了神。她難以置信地抬頭看向衛(wèi)夫人的眼睛，卻不經(jīng)意間恍似捕捉到一抹精光，那是計謀得逞的自得和喜悅。

    蘇虞眼睛一瞇，不緊不慢道：“衛(wèi)伯母，殺了我你也別想再活下去，我知你已心萌死志，可我記得你膝下還有個幼子吧？要讓衛(wèi)家最后的血脈也消失殆盡嗎？你也別忘了英國公府上下還有這么多人，你還是一個主母嗎？”

    衛(wèi)夫人手一頓。

    蘇虞接著一字一句道：“當家主母，裝瘋賣傻，成何體統(tǒng)？”

    她話音剛落，衛(wèi)夫人猛地沖上來，揚手準備給她一個掌摑：“你還我兒子！”

    未料，高高揚起的手死死地頓在半空中，半分也挪不開。

    蘇虞抬眼一看，發(fā)現(xiàn)來人竟是蘇庭，大喜過望：“阿兄！”

    蘇虞退出衛(wèi)夫人的魔爪范圍內(nèi)，衛(wèi)夫人仍在不停地嚷著：“還我兒子！還我夫君！還我兒子！”

    蘇庭眉頭狠狠皺起，問：“衛(wèi)伯母這是……瘋了？”

    蘇虞不置可否。

    隨后管家這才姍姍來遲。蘇虞瞥向他的目光意味深長，難保不是他和衛(wèi)夫人串通好了，裝瘋賣傻好欺負她不買賬。

    蘇虞瞥一眼地上掉落的剪刀，心里寒涼一片。她對衛(wèi)霄有愧不假，可容不得旁的人打著衛(wèi)霄的名義來作踐她！

    蘇庭將癡癡狂狂的衛(wèi)夫人制服交給衛(wèi)府管家，趕緊拉著蘇虞出了靈堂，身后仍是無休止的“還我兒子！”“還我夫君！”，十分滲人。

    蘇庭焦急地問：“哪受傷了嗎？”

    蘇虞聞言，查探一下自己全身上下，發(fā)現(xiàn)除了手肘膝蓋略微有些磕碰，隔著衣服也沒傷到哪兒，就是頭皮委實被扯疼了，生疼生疼的。蘇虞遂答：“沒哪兒受傷，阿兄放心吧，就著實被嚇著了一下?！?/br>
    蘇庭看她形容狼狽，十分心疼。蘇虞被扯得頭發(fā)、衣襟散亂，遂趕緊上了馬車，整理儀容。罷了，她撩開簾子，探身出來問：“阿兄你怎么來這兒了？”

    蘇庭嘆息：“我外出辦點事兒，路過衛(wèi)宅，瞧見府門外頭晉王府的馬車，便進來看看了……幸虧還算及時，不然那一巴掌可有你這小臉好受的。”

    蘇虞淡淡道：“不過是看在衛(wèi)霄的面子上不與她多計較。”她頭皮現(xiàn)在還是麻的，她哪曾受過這種罪？

    蘇庭適才來不及細細觀察，有些疑惑：“衛(wèi)伯母當真瘋了嗎？”他說著，嘆了口氣，“衛(wèi)家?guī)锥嗑拮儯l(wèi)伯父、衛(wèi)七郎接連死去，想也難以承受?！?/br>
    蘇虞卻斬釘截鐵：“假的?！蹦莻€眼神絕對是清醒的，衛(wèi)夫人裝瘋賣傻敗掉了她最后一絲同情心，她冷哼一聲，“若不裝瘋怎么能傷到我這個王妃仍全身而退?！?/br>
    半晌，蘇庭又問：“衛(wèi)霄當真為救你而死？”

    蘇虞垂下眼眸，應(yīng)了聲“是”。

    蘇庭嘆了口氣。

    蘇虞手里仍舊捏著那枚玉佩，回望滿目蕭然的衛(wèi)宅，凄凄戚戚、撕心裂肺的“還我兒子！”“還我夫君！”之音回蕩在整座府邸里。

    也不過是一可憐人罷了。但恕她無法再對其生出半點同情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衛(wèi)家多年的家底應(yīng)該還是有的，安安分分過日子也不至于愁吃穿。

    蘇庭翻身上馬準備回府衙，臨別之時隨口問了句：“夭夭是回王府嗎？”

    蘇虞卻頓了頓，支吾道：“……我回蘇家看看?！?/br>
    蘇庭挑眉，問：“和他吵架了？”

    蘇虞支支吾吾不言。

    蘇庭也不再多問：“那便回去吧，想吃什么吩咐廚子做。去祖母跟前瞧一瞧，你去一趟邊關(guān)瞧著都瘦了，祖母肯定得心疼?！?/br>
    蘇虞笑著應(yīng)下了。

    蘇庭也笑了，他道：“不論何時，蘇家的大門都對你敞開，想何時回來便何時回來。”言罷，他打馬揚長而去。

    第95章 晉王拜訪

    自那日后，蘇虞便在蘇家住下了, 她閨閣里的一應(yīng)物件兒都原封不動地保留著, 收拾收拾便能住人了。

    漸漸開春了，天氣暖和起來, 恍然間發(fā)現(xiàn)邊關(guān)的仗都已經(jīng)打了一整個寒冬了。邊關(guān)屢屢傳來捷報, 蘇虞心里卻不知為何仍是覺得空落落的, 不踏實。

    偶爾心煩意亂的時候，她便又開始抄起佛經(jīng)來, 以期求得些許心安。

    在少女時期的閨閣里住了些許日子，恍似當真又回到娉娉裊裊的豆蔻年華，從灼華院的窗子里往外瞧, 好像那時的天空都要藍上許多。她懷念起那時的玩伴——池塘里的小金魚兒, 遂往后院水榭里去, 卻發(fā)現(xiàn)那池塘里頭一條金魚也無了。

    蘇虞悵然若失，恍惚記起出嫁時挑了幾條最喜歡的小金魚兒，連同那盆開得最好的虞美人一同陪她進了晉王府。自父親出征后她便將它們拋之腦后了, 顧不得這些了。她吩咐過王府管家好生照料她的魚兒和花兒，想來它們過得也不差。只是眼下有些想念它們, 卻拉不下臉來去晉王府將之要回了。

    蘇庭得知此事, 便又買了幾條形態(tài)各異的小金魚兒送給她, 蘇虞欣然接受，又開始在院子里鼓搗起她的花兒來?？傻降捉K究不是原先的魚兒和花兒了。日子過得似乎挺愜意的, 閑來無事練練字讀讀書, 倒也修身養(yǎng)性。

    她恍似回到未出閣的時候, 蘇府眾人也仿佛她不曾出嫁一般，也只以“三娘”稱呼她。只是偶爾夜里驚醒的時候，身旁空無一人……有些不習慣。

    日子流水般逝去，眼見著嫂嫂陸錦姝肚子越來越大，兄長一下職便片刻不耽擱地回府，眼珠子似的供著媳婦兒。蘇虞也時常去瞧嫂嫂，笑著幫兄嫂二人給這尚未出世的孩子取名，祖母也笑著幫忙出主意，翻來覆去終究還是沒能定下來。

    宮里頭的事，蘇虞也不如何關(guān)心了，只聽聞嘉元帝似乎醒了，卻仍是臥病在床，行動不便，張?zhí)笥植〉沽恕?/br>
    蘇虞院子里種下的虞美人發(fā)芽的時候，春日徹底驅(qū)趕走了冬日殘存的寒意，邊關(guān)傳來捷報——西北三州重歸大梁疆域。眼見著寧國公立時便要得勝還朝，整個寧國公府都升騰起歡欣的氣氛。

    蘇虞也勾唇笑，迫不及待想要見到父親，想要填補心里那個空落落的窟窿。

    捷報傳回的第二日，便是蘇虞的生辰。若不是祖母提起來辦個生辰宴，她都要忘記自個兒的生辰了。這一年來發(fā)生的事情太多，應(yīng)接不暇……轉(zhuǎn)眼她已十六歲了。

    蘇虞推脫不愿張揚大辦，蘇老夫人最后還是由了她——出了閣的閨女在娘家大辦生辰禮，傳出去也不太好聽。遂只在府內(nèi)辦了家宴，又因著蘇庭那日有公職在身，便定做了晚宴。

    晚間，蘇虞看著一大桌子豐盛佳肴有些哭笑不得。環(huán)視席上眾人，祖母，兄長，嫂嫂，還有二嬸娘和四妹五弟，算上她自個兒，就這么幾個人，備下這么大一桌子菜。祖母平日里最厭煩窮奢極侈，眼下倒是鋪張浪費了一把。

    侍女端上來一大碗長壽面，上頭浮著一只荷包蛋，幾片青菜葉、些許配菜，襯得一碗面鮮美可口。

    蘇虞舉筷夾起面頭，一口咬下去，長長一根面，從頭吃到尾吃得她滿頭大汗。許是照顧她的食量，這面雖長，卻很細，不過一根吃完，便也半飽了。于是看著一桌子玉盤珍饈心有余而力不足。

    一桌人一面用膳，一面聊聊磕兒，氣氛很是松快。

    一宴將了的時候，忽有客登門。

    前來通報的管家開口說話前，禁不住抬眼瞥向一旁的蘇虞。經(jīng)他一打量，蘇虞舉筷的手一頓。

    ——“晉王爺造訪?！?/br>
    ***

    秦汜進門后，同蘇老夫人和蘇庭打了招呼，蘇老夫人問他是否用過膳，他言已在王府內(nèi)用過了。蘇老夫人轉(zhuǎn)而見蘇虞也吃得差不多了，遂吩咐蘇虞領(lǐng)著秦汜去她自個兒院子里坐一坐。

    蘇虞瞧一眼外頭的天色，盤算著“坐一坐”要坐多久。夜幕正漸漸吞噬掉最后一絲殘陽，恐怕不止是“坐一坐”那么簡單了。

    蘇虞領(lǐng)著秦汜一路回了灼華院，她垂著眼不去看他，二人一路相對無言。

    進了灼華院，蘇虞吩咐連翹去沏茶。二人在堂內(nèi)相對而坐，仍舊是相對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