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他指尖發(fā)顫,卻始終不言不語,獨自悄悄地期盼那個弟弟或是meimei的出生。 他極盼望這個新生命的誕生,這個與他至少有一半血脈相連的新生命。 這世上與他同血脈的人,無一真真切切地關(guān)懷過他,以至于他總覺得自己太過多余。 秦汜在母親低頭撫摸日漸隆起的肚子時的目光中,看到了嫌棄、糾結(jié)與痛苦。 想來又是一個多余的生命。 不知數(shù)年前,換作他在母親肚子里的時候,是不是也是如此一般的目光。 快出世吧。 世人皆棄你,有兄長疼你。 然他清楚地明白一旦有人知道了這個生命的存在,迎頭便是滅頂之災(zāi)。 這秘密保守住了四個月。母親在寺里素是獨來獨往,還真無人注意到一個幼小的生命正在悄悄醞釀。 只是不料母親的一次暈倒,寺里諸人恐慌,竟去宮中請來了太醫(yī)問診。 脈一搭,走珠之勢無所遁形。 事情敗露的時候,秦汜第一次嘗到無能為力的痛苦。 他曾在夢里與之相會的弟弟meimei決計活不下去了,連帶他母親的性命都堪憂。甚至―― 連帶上他。 九歲的秦汜竟預(yù)料到了朝中會有人提出滴血認(rèn)親這一招。 他覺得可笑。 他當(dāng)然是他那可敬的父皇的親兒子啊,不然何以母親如此冷待于他? 一片吵鬧聲中,安王站了出來,把他帶回了府。 他言:你往后便住在五叔的府里吧。 這一住就是六年。直至秦汜十五歲那年封王,建了自己的府邸,才搬離了安王府。 …… 蘇虞心里唏噓。 這般想來,他還真不曾在這宮里住過多長時日。倒還真不如她這個在宮里住了近二十年的外人。 蘇虞嘆口氣,提步走在了他前面。 秦汜不緊不慢地跟著她。 可不一會兒,這一前一后就莫名其妙變成了并肩而行。 蘇虞一面走,一面微仰頭看到秦汜的半張側(cè)臉。 她好像忽然明白太后為何要命鄭月笙來這御花園尋秦汜了。 這不是正在給這兩個小年輕創(chuàng)造機會好好相處相處嗎? 看來張?zhí)筮€是如前世一般的心思,打算撮合這兩人。只可惜鄭月笙是沒懂她的心思,還是壓根不滿意這門親事,說將這差事交給蘇虞便交了。 依蘇虞看鄭月笙不至于傻里傻氣瞧不出太后的心思。 那么便是后者了?她不樂意? 莫不是還在惦記她那情郎。 蘇虞忍不住又偏過頭,悄悄打量起秦汜。 這人圍觀了一場鄭月笙的偷情戲,不至于還會對她毫無芥蒂、不計前嫌吧? 蘇虞打量半天,也沒從秦汜那張一派從容與悠閑的臉上瞧出半分蛛絲馬跡。 蘇虞心頭微嘆,收回了目光。 剛轉(zhuǎn)過頭,身旁這人忽然冷不丁地問:“酒好喝嗎?” 蘇虞噎了一下,還是實話實說:“好喝。” 秦汜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蘇虞攥了攥手里的帕子。她突然擔(dān)憂起秦汜會不會把她挾持至偏僻無人處,質(zhì)問她那張紙上的“姝”字。 好在接下來便是一路無言,倒也相安無事。 行至張?zhí)髮媽m,蘇虞在殿門口辭別了秦汜,獨自回了自個兒的小殿。 也不知張?zhí)笠娏饲劂嵋蝗?,而不見鄭月笙蹤影,會不會惱怒自己一番苦心做東流。 這下有意思了,張?zhí)髽O力撮合的這一對兒,各自瞧不上各自。 鄭月笙八成是嫌秦汜放蕩太過,實非良人,秦汜只怕也不想戴那綠帽。 張?zhí)筮@線怕是難牽吶。不過前世牽起來了倒也是真的,還牽成了一樁美事。 那會兒子“晉王因喪妻遁入空門”的傳言都傳到她這太后的耳朵里了,何況鄭月笙沒死的時候,晉王寵妻如寶也是出了名的。 蘇虞搖搖頭不再想這些,自個兒都顧不過來了。 她回了自己的小殿,甫一進殿,滿殿的墨香。她嘆口氣,繼續(xù)提筆抄起佛經(jīng)。 趕忙抄完出宮回府去吧。這宮里待得人心頭生郁。 第39章 太后牽線 佛經(jīng)將將抄了一半之時, 張?zhí)蟊阈陌W難耐地想要驗收成果,便派人去偏殿里傳話,命蘇虞把抄好的佛經(jīng)呈給她瞅一瞅。 蘇虞只得遵命。抄佛經(jīng)的這些許日子以來, 她真真是頭一遭覺著字寫得好未必是一樁幸事。 張?zhí)筮€真是不客氣,二話不說就把她拘在宮里累死累活地賣苦力。 她已經(jīng)小半月不曾回蘇府了,也不知府里如今是個什么樣子。 不知阿兄的婚事cao辦得如何了。蘇瑤也該出嫁了,不知她是否還滿心歡喜地以為自己就要出人頭地了。還有二房之主, 她的二叔蘇進。盤算著日子, 蘇進也該得了信正往京城趕了吧,長女出嫁, 縱然是做妾, 做父親的也該回來看看。 對于蘇瑤入東宮做太子側(cè)妃一事, 蘇進只怕是同吳氏蘇瑤等人一般欣喜的吧,他怪她父親藏私不肯給他機會, 連個京官都做不成,如今有太子這條線,他自然愿意順桿爬。 蘇虞記得,蘇進進京后不久, 便一躍成為太子舍人,連升幾品。 蘇遒對這樁婚事本就不滿。如今朝堂形勢緊張, 太子平庸, 諸位王爺對儲君之位虎視眈眈, 朝堂上暗流涌動, 蘇家始終保持中立??商K瑤這一嫁, 可不明晃晃地表示蘇家是太子這邊的嗎? 可蘇遒到底只是蘇瑤的伯父,且蘇家大房二房素有嫌隙,對于蘇瑤的親事他能置喙的余地很少。 蘇進不在京城,吳氏小打小鬧他都隨她去了。 蘇瑤的親事他勸了幾句無果,便也成定局了。 蘇虞倒覺得無所謂,吳氏和蘇瑤早已是朽木難雕,隨了她們的心意去了便是。 至于太子最后失勢,累及蘇家……依蘇虞看,這步棋還是得按原定軌跡走,至于怎么下就由她布置了,自是不會重蹈覆轍。 蘇家勢盛,要想躲過滅頂之災(zāi),只能主動式微,拔掉嘉元帝心上的那根刺。 太子失勢已成定局,她只需把秧及蘇家改換成秧及蘇家二房,把父親清清白白地摘出來。 二房垮了,蘇遒定會站出來擔(dān)責(zé),蘇進鬼迷心竅,寧國公蘇遒是慈兄也是忠臣,嘉元帝也沒了由頭趕盡殺絕。 可別怪她心狠,若不是蘇進偷拿了父親的虎符獻給太子,蘇家至于敗得那么慘嗎? 如今與突厥戰(zhàn)事愈發(fā)緊張,瞧父親的樣子似是非上戰(zhàn)場不可了,太子越早失勢,越有利把蘇遒摘出來。 若是能在虎符送達蘇遒手中之前,太子就垮了,就無論如何也無法把蘇遒牽扯進去。只要不拖蘇遒下水,蘇家就能保得住。 蘇虞一路上思緒紛飛。 蘇虞手里拿著一卷抄好的佛經(jīng),剩下的一大摞都由身后的蟬衣抱著,主仆二人跟在小宦官的身后往興慶宮去。 蘇虞微嘆口氣。 也不知那日茶樓里江行被她戳穿身份之后,面上鎮(zhèn)定心中是何感想。她還需他為太子失勢添磚加瓦,也不枉她前世栽培他良多。 正想著,興慶宮的輪廓已漸漸映入眼簾,蘇虞斂了神思,收拾好表情進殿。 進了殿,她這才發(fā)現(xiàn)殿內(nèi)可不止張?zhí)笠蝗恕?/br> 張?zhí)笞藨B(tài)悠閑地靠坐著,瞇著眼享受身旁侍女有節(jié)奏的打扇。 其下首坐著一風(fēng)流倜儻的年輕郎君,正悠悠然地品著茶。 正是秦汜。 視線再往右偏一點,秦汜的旁邊,一妙齡女子正坐于幾前埋首作畫。 此刻,作畫的鄭家九娘鄭月笙似遇著瓶頸了,素有善丹青之名的秦汜俯身指點了幾句。 真真是才子佳人。 這一幕不偏不倚地撞進蘇虞的眼中,意外地和諧極了,偏要她這個外人來打破,竟叫她生出幾分過意不去的心思來。 張?zhí)筮€真是不遺余力地為這兩人牽橋搭線。 有宦官通報:“蘇三娘子到!” 張?zhí)筮@才掀了掀眼皮,睨了眼殿內(nèi)立著的嬌娘子。 蘇虞俯身行了禮。 張?zhí)筱紤械財[了擺手,她身旁的宮女立時會意,連忙替她傳話:“呈上來吧。” 蘇虞遞上她手里的那一卷,跑腿的小宦官接過,又趕忙呈給上首的太后。 張?zhí)蠼舆^,隨意地翻看起來。 蘇虞立在殿中,余光里秦汜和鄭月笙還是一副琴瑟和諧的模樣。她下意識地撇了撇嘴。 張?zhí)筮@時發(fā)了話:“三娘果然不負(fù)所望,辛苦你這些時日了,該好生賞你一番。可我思來想去,金銀綢緞也未免太過俗氣了,配不得這字。三娘自己說說,想要何物做賞賜吧?!?/br> 蘇虞忙笑著推辭:“太后謬贊了,三娘拙字能得太后賞識,實乃三娘之幸,哪還敢討要賞賜?!?/br> 蘇虞心中暗道:張?zhí)筮€真是瞧得起她,她這字不過習(xí)得母親之字五分罷了。若說母親傳得王右軍三分氣韻,到她這兒便只剩下微毫了,不足道也。張?zhí)筠r(nóng)耕出身,深宮十幾載養(yǎng)得出衣著□□,可養(yǎng)不出品評琴棋書畫的眼界。佛經(jīng)是拿來念的,又不是書畫作品,她這字寫得工工整整、清清楚楚,張?zhí)笄浦阋簿唾p心悅目了。 張?zhí)蠛掀鹉蔷矸鸾?jīng),琢磨著隨便賞些東西意思意思就得了,忽想起什么,遂問:“三娘年方幾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