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節(jié)
“在短短二十幾年里,部族經(jīng)歷了從興盛到衰敗,再到復興?!?/br> “但是黎妥兒的陰影,始終籠罩在這片土地上。” “從十年前開始,山谷最西側的一條河流兩側,開始有族民莫名其妙地死亡,然后立足的土地,也變成了荒蕪一片的死地?!?/br> “族人漸漸浮動起恐懼,在山谷內劃定了禁區(qū),不敢有絲毫靠近。” “一年又一年,禁區(qū)的范圍在逐年擴大?!?/br> “我知曉,這是她回來了,她的怨念依然留在這片土地上。” “所以我們加快了步伐,裝備起年輕的戰(zhàn)士隊伍。安排人手尋找失散的族人,充實力量,同時在山腳下,興建新的雪烈城。這幾年的功夫里,分批將族民遷移到了新的城池里。留在這里的只有幾千子民,負責照料地上的作物,還有采集黃石?!?/br> “今次返回,原本只是一樁戰(zhàn)略的無奈選擇,可是短短的兩三日停留,竟然會……” “她果然還是無法放棄,當年的怨恨……” 大祭司的聲音充滿了虛無感,在冷冷夜風的吹拂下。 秦諾有些無奈地挖了挖耳朵,跟這個時代的人講科學,確實是一件費力的事情,尤其是北朔這種神權氛圍濃厚的地域。 就算之前大祭司已經(jīng)知曉并接受了地縫噴涌毒氣的現(xiàn)實,但在他的意識范疇里,好像依然認為,這些毒氣是黎妥兒的怨念化身…… 在秦諾看來,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而已?;鹕絿姲l(fā)這種事情,又不以人類的意志為轉移,就算到了后世科技昌明的時代,這種大規(guī)模的天災都無法控制,何況現(xiàn)在呢。 古代名傳一時的龐貝古城,不就是被整個兒埋到了火山熔巖底下嗎? 對付這種天災,只有一個辦法,就是逃跑,跑得越遠越好。可惜……秦諾苦笑,回想山谷下的困境,這種環(huán)境之下,任你本事通天,也逃不出去了。 站在神殿最高層的山壁口,短暫緬懷了一番過去。大祭司轉過身,開始下樓。 拐過一道彎,隔絕了身后呼嘯的寒風,秦諾也覺得舒服了不少。 這一次大祭司沒有重復來時的道路,而是向東,帶著秦諾進了二樓最東側的一個房間。 房間非常寬敞,白石鋪陳的地面上雕琢著細膩的花紋,這里應該是一處書房,里面鱗次櫛比都是書架,擱著不少書籍。只是大多數(shù)已經(jīng)陳舊而黯淡,似乎好久沒有人翻閱過了。 吸引秦諾目光的是東邊的墻壁上,那里整齊地懸掛著幾副圖畫,都是容色秀雅的美人。最讓人驚異的是,圖畫竟然都是偏近西洋的寫實風格。不同于時下宮廷中的平面風,畫像中的美人窈窕動人,宛如真實的存在。 隨著時間的流逝,畫紙已經(jīng)泛黃,但依然無損她們栩栩如生的美麗。靈動的眼眸凝視著這個古老的房間,還有驟然來到房內的陌生人。 “那是歷代靈女的畫像,從第三代靈女開始,我們部族有了畫師,留下的寶貴記錄?!贝蠹浪镜馈?/br> 秦諾的目光落在最后一位靈女的畫像上,盯著上面秀美動人的容顏,“這位就是貴部族中……最后一任靈女嗎?” “是的,這就是黎妥兒?!痹谠?jīng)最為疼愛憐惜的孫女面前,大祭司古井無波的面容也開始崩解,他低下頭,顫抖老邁的肩膀仿佛已經(jīng)不堪重負。 “她真的是……太美了。”秦諾情不自禁感嘆著,在幾位靈女畫像當中,黎妥兒無疑是最美麗最動人的那一個。 穿越二十多年的時光,少女在畫像上的姿態(tài)依然充滿了生機勃勃的美。不同于其他靈女的神圣莊嚴,她眉宇間更多了一種輕愁,一種不該出現(xiàn)在這個年齡的少女面容上的憂愁。這份憂愁讓她絕美的容顏更加楚楚動人,望之生憐。 “畫像的時候,正是她滿十六歲拿下面紗之后一個月。按照雪烈族的規(guī)定,靈女取下面紗之后,就可以挑選戀人了。她那時候滿心憂愁,因為部族上下的反對,還有族內勇士對何解憂的為難,甚至何解憂本人的冷淡……”大祭司喃喃說著。 “空有美貌又如何,軟弱的內心,還有不負責任的癡戀……是我當年太疏于管教了。” 沉默了片刻,大祭司終于從對往事的緬懷中清醒了過來。他返回到書房之內,從第二排的架子上取下一份折疊的羊皮紙,然后在桌上攤開。 “這是早年進山的路線圖,自從有了山谷秘境,這條路已經(jīng)二十多年沒有人走過了?!?/br> 秦諾正盯著黎妥兒秀美的容貌出神,聞言一怔,險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反應過來之后,大喜過望,原來還有另一條路!您老人家早拿出來?。。。?/br> 念頭一轉,又想到,剛才來到這個神廟的時候,大祭司不就說過了嗎,靈女每年的春夏,都會入山在神廟居住祈福,山下的谷地早年是一片荒蕪,他們上山,肯定有另一條路啊。 可恨自己被曲折的故事吸引了注意力,竟然忽略了這點兒。 外面還有那么多人等著呢,咱們趕緊出發(fā)吧!秦諾簡直恨不得立刻喊出聲來,湊到桌邊,只簡略掃了兩眼,他心里咯噔一下子。抬起頭,盯著大祭司。 大祭司的臉上也浮起苦澀,“這條道路并非一帆風順的,這個季節(jié),不是武道中人,不可能支撐著離開?!?/br> 這條路線大部分都是翻山越嶺的險峻山道,春夏的時候還好說,仔細一些就能走過??涩F(xiàn)在是寒冬,很多地方冰雪覆蓋,行走難度增大了十倍不止。難怪大祭司遲遲沒有拿出來。 “雖然寒冰時節(jié),有些難走,但小將軍麾下,都是精銳,而陶云青那些孩子,也都能吃的了苦。你們結伴同行,想必能夠平安下山。” 大祭司臉色平淡,將地圖卷起,塞進了秦諾的手中。 秦諾臉色復雜地接過來。這條冰雪覆蓋的路,他們確實能走,陶云青他們也能走,但是外面幾萬名普通婦孺老人,是絕對不可能走下來的。 大祭司這話中的意思,是讓他們放棄這里的婦孺,甚至放棄他這個老人,青壯年男子組隊下山。 “小將軍是心慈之人,只希望將來離開這里之后,能扶持我等部族殘存的子民,讓他們有一線生機。” 大祭司話中有話,秦諾驟然抬起頭:“我只是……” 他本想說,自己只是一個末品小校,怎么可能卻扶持一個部族。 然而對上大祭司明亮的雙目,秦諾突然說不出話來了。他心中甚至有一種念頭,眼前這個智慧的老人,已經(jīng)看破了自己的身份。 大祭司什么也沒有說,擺了擺手,向外走去。 心情沉重,手里握著地圖,秦諾離開了神廟,返回了半山腰的平臺上。 裴拓幾個人都在等著他,見到他平安返回,紛紛松了一口氣。 得知秦諾拿到了下山的路線圖,更加喜出望外。 幾個人湊到地圖邊上一陣參詳。 裴拓皺起眉頭:“這條路好遠啊,只怕要走上五六天?!?/br> “你忽略了如今冰雪覆蓋,我看,少則十幾天,多的只怕要一個月吧?!标虝硣@道。 “雖然費些功夫,咱們還是能支撐的,但是……”姚星旭突然說不下去了。 看著山坡上散落的婦孺,人人都心情沉重。 而秦諾的心中還有更多一層憂慮。攀爬到半山腰的這一天時間里,地下還是持續(xù)不斷傳來轟鳴聲,對這些異常的聲響,雪烈族民都習以為常了,至少不會比饑餓和寒冷更讓他們心焦,但秦諾卻感覺,這是更加恐怖的聲音。 清晰昭示著,腳下的火山,不知道在什么時候就會爆發(fā)。 縱然他們選擇那條曲折的下山道路,萬一在中途遇上火山噴發(fā)…… 第192章 真神降世 暮色時分, 裴拓從樹后面走出來。 發(fā)現(xiàn)秦諾正在地上擺弄著一些泥土。手里還拿著一根小樹枝,在不停地劃拉著。 他忍不住蹲坐一邊, 低聲問道:“公子, 這是什么?” “附近的地形,我想看看,有沒有別的路線?!?/br> 陳長安幾個人也圍了上來, 這才發(fā)現(xiàn), 秦諾用土堆積的, 是下面山谷秘境的地形, 狹長的谷底被高聳的山脈巨石環(huán)繞, 形成一個與世隔絕的寶地, 曾經(jīng)是庇佑一個民族休養(yǎng)生息的起源之地, 如今卻變成了阻隔族民下山的不可逾越的天塹。 “不用白費功夫了, 下山的道路,只有那一條?!闭f話的人是陶云青,他臉色慘淡地湊了過來。之前大祭司已經(jīng)告知了他們這些年輕人部族的決定, 比起秦諾等人完全因為良心而產(chǎn)生的負罪感,他們的心情更加絕望。走這條路,就意味著放棄所有的族民。那些都是他們的親人啊! “二十多年前,這里是我們部族的圣山,普通的族民甚至沒有資格進來。后來天地異變,大祭司帶著族民進山躲避,那時候是夏天,道路尚可通行, 而且山林中獵物也多……”陶云青喃喃說著。 總之,走這一條路,是絕無可能帶著這些婦孺離開的。 只有從眼前的山谷捷徑下去,一兩天就能返回雪烈城,才能讓身邊數(shù)萬婦孺活下去。 秦諾沉默著,伸出小木棍,在山谷模型東側的圍墻上,輕輕敲了一下。 那一小截土石立刻坍塌下來。呼嘯而過的風卷起地上的砂石,秦諾閉上眼睛。心中突然涌起難以言喻的矛盾掙扎。 懸崖邊上,蘇禾命令人繼續(xù)投擲火把,試探山谷中的毒氣。 很遺憾,完全沒有消散的跡象。 周圍浮動起哭泣聲,壓得很低,聽起來越發(fā)讓人難受。 剛剛過去的一個夜晚,因為凍餓而死的體弱婦孺就有數(shù)十人,這是最開始,接下來這個數(shù)目將以滾雪球般的速度,不斷加大。 人命竟然變成了如此輕忽的數(shù)字。 這樣絕望壓抑的氣氛中,整個隊伍竟然沒有徹底崩潰。也許因為這個部族經(jīng)歷了太多的殘酷折磨,二十年的時光雖然遙遠,但那場浩劫太過慘痛,傷口已經(jīng)深深烙印在他們的骨血之中。 大祭司派人催促秦諾和陶云青他們出發(fā),但是依然沒有人離開,裴拓他們幾個,跟著陶云青的隊伍,一起去附近打獵。雖然收獲不多,但至少能給這些虛弱的婦孺增添一點兒生機。 暮色的籠罩下,秦諾正在跟蘇蘿爾詢問一些陳年舊事,突然遠處一幕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個年邁的婦人,她原本在后面的石臺縫隙邊歇息,突然站起了身,顫顫巍巍地向著坡地邊緣走來。 一直走到了大祭司命人警戒的邊緣地帶,她依然沒有停下腳步,越過那道死亡警戒線,她繼續(xù)向下走。 走到了山谷范圍內,她悄無聲息地倒了下去。身體微微抽搐,很快,徹底沒有了任何動靜。 像是一只燃燒到盡頭的蠟燭,就這樣突兀地熄滅在了黑暗的沼澤中。 這個老婦人只是個開頭,慢慢地,很多人開始從后面的巖石縫隙中走出,他們沉默地向前,有些還抱著幼小的孩童。 原本守候在邊緣線的年輕人們絕望地跪了下來,卻沒有任何人阻止這悲慘的一幕。 秦諾驟然站起身來,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場人間慘劇。 選擇走上這條路的,大多數(shù)都是年邁的老人,還有抱著孩童的母親。隊伍沉默而靜謐,像是一幕無聲的木偶劇。 秦諾再也忍耐不住,為了之前那點兒猶豫,他感到無比的慚愧和恥辱。 他沖到平臺東部,大祭司正枯坐在一旁,望著自己的子民平靜地選擇死亡,他仿佛化為一個雕塑。 “讓他們停下來!”秦諾低聲吼著。 大祭司回應他的,卻只是一個蒼涼的笑容,“你們該出發(fā)了。” 秦諾根本無法說通,他轉身又找到了林嘉,他正一臉沉重地看著這一幕無聲的慘劇。 縱然之前嘴上說得狠辣,將這些人視之如牲畜,但看到這么多的生命在自己前面消逝,任何一個有點兒同理心的人都無法忍受。 “去傳達神諭,讓他們停下來,說得到了女神的啟示,即將為大家破開生路!”秦諾言簡意賅地吩咐道。 林嘉滿臉震驚,但在秦諾果斷而嚴肅的目光逼視中,他還是照著吩咐去干了。 在雪烈族中,他已經(jīng)有不少的信徒了,尤其在年邁的人群中,吩咐領頭的信徒四處傳達消息,很快,平臺盡頭前仆后繼的自殺行為停止了。 只要有一線希望,沒有人愿意放棄自己的生命。 所有人都將期盼的目光投向林嘉,而林嘉避開這一切,心急火燎地找到秦諾。 秦諾正在山壁后方,吩咐陳長安他們去尋找?guī)讟訓|西。 “山上應該很多,如果找不到,可以尋找本地族民的幫助?!鼻刂Z最后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