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節(jié)
林嘉徑直說了下去,“皇上,仁慈之心固然珍貴,但也不可濫用。如今的雪烈族看著弱小受壓迫,但是皇上當(dāng)知曉,他們曾經(jīng)是北朔的五大部族之一吧?而且還是最激進剛毅的一族,當(dāng)年曾經(jīng)數(shù)次試圖染指我大周江山。” 秦諾也曾經(jīng)看過這些記載,那是幾十年前的事兒了,那時候北朔王庭對部族的控制力還沒有如今這樣強大,強悍的部族,經(jīng)常各自為戰(zhàn)。 對大周疆域最熱衷的,就要數(shù)雪烈族了,也許因為全盛時期的雪烈族的疆域大幅度與大周接壤,他們不僅積極響應(yīng)王庭的號召,還經(jīng)常自己組織旗下的中小部族,南下劫掠。是讓北軍頭疼無比的外敵。 “因為他們的攻擊,我朝北疆受害的子民和將士數(shù)之不盡。臣的族叔,就是二十多年前陣亡在雪烈族的手上。他曾經(jīng)是我林氏一脈幾十年來最杰出的子弟,被家族寄予厚望,卻年紀(jì)輕輕就命喪邊關(guān)。而如他一般年輕身亡的,北疆多年來車載斗量?!?/br> “皇上看看四周,如今的雪烈族子民,多有黑發(fā)黑眸者,大都是早年與俘虜來的奴隸所生育的混血后代。有些是其他部族的人,有些便是咱們大周的子民。他們原本是北疆土地上安穩(wěn)生活的百姓,有自己的家人事業(yè),轉(zhuǎn)眼卻被擄掠到此地,生死不知?!?/br> “早年雪烈族南下屠戮的時候,何曾顧惜我大周婦孺之輩。如今我等借刀殺人,又有何憐惜?” “皇上提出了造神計劃,并且選定了雪烈族為目標(biāo),臣私底下其實非常欣喜,也許這就是機緣天定吧?!?/br> “臣并非惋惜長輩的身亡,他投筆從戎,本就為了報效國家,他是為大周江山,為天下百姓安康而死,死得其所。只是希望皇上明白,幼小衰弱的野獸也是野獸,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在臣的眼中,這些狄蠻之輩,盡皆狼子野心的畜生。這些幼童,將來會成長為野狼般的戰(zhàn)士,這些婦人,也會生下更多的子嗣。將來都是我大周的隱患?!?/br> “執(zhí)行這個計劃,臣倍感榮耀,殺戮其子弟婦孺,如屠牲畜,臣毫無愧疚之意?!?/br> 漆黑的夜幕下,林嘉聲音低沉,在遠方喧囂熱鬧的襯托下,如同幽靈囈語般清冷。 他一番話語,將自己的內(nèi)心和立場剖白清楚。 秦諾明白,這樣的想法,其實不止林嘉一人,朝中的讀書人和軍官,尤其年輕一輩,普遍有這種想法,對北朔的憂慮和恐懼,還有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文化優(yōu)越感。 早年魏國滅亡,北方草原民族南下,曾帶給中原地帶難以言喻的痛苦,屠城滅族,不勝枚舉。是武皇帝乘風(fēng)而起,驅(qū)逐韃虜,靖平地方,建起了大周,才還百姓一個安穩(wěn)盛世。距今不過百年,曾經(jīng)的四野哀鴻還清晰地記載在史冊中。 還有文明隔閡,不同的文明體系,天然而成的分裂感。雖然穆氏皇族這些年來,竭力效仿中原,加強中央集權(quán),但依然被自視甚高的周人鄙薄,再加上多年征戰(zhàn)殺伐留下的傷痕。 秦諾點點頭,“朕知道了,部族之間的紛爭,本就如此?!?/br> 其實不必攀扯這么遙遠,只說眼前,雪烈族要將數(shù)萬子民遷移到磐洛城內(nèi),那么磐洛城里原本的百姓怎么樣呢?北朔的城池,并不像是中原那么占地廣闊,房舍林立。城內(nèi)的結(jié)構(gòu)布局都非常緊湊。之前在磐洛城住了幾日,早已看出,因為城外雪災(zāi),城內(nèi)人滿為患。如今要騰出居住幾萬人的空間,那么…… “皇上睿智?!绷旨嗡闪艘豢跉猓鋵嵕退闼话抵型〝?,鐘躍這些人也要組織人手埋伏反擊的,暗中送信,只是讓他們更有效率。 “你不能久待,回去吧?!?/br> 林嘉躬身一禮,退了下去。 秦諾繼續(xù)遙望著坡下的小廣場。 繞了一個大圈,林嘉飄然如謫仙的身姿出現(xiàn)在熱鬧的廣場上,立時吸引了眾多的目光。陶云青和另外幾個年輕的武將圍上了他,似乎在請教著什么,滿臉仰慕。 林嘉含笑應(yīng)答,他舉手投足之間,天然帶著風(fēng)流清貴的姿態(tài),連周圍的女孩子都忍不住偷偷看著,只是礙于身份,不敢上去邀約。 看著那崇敬的目光,再回想剛才林嘉的一番辯白,秦諾心情莫名地沉重了起來。 不多時,幾個身影相繼來到了坡地上,是裴拓他們幾個。 夜色掩映之下,皇帝似乎心情不佳。 陳長安低聲問道:“公子?” 秦諾很快從那點兒小情緒里恢復(fù)了過來,沉聲道,“一切按照計劃來吧?!?/br> 第186章 秘境 裴拓和晏暢的速度很快, 秦諾睡了一覺起床,兩人就已經(jīng)按照林嘉叮囑的路線和方法, 將信送到, 并悄悄返回了。 第二天清晨,太陽高高升起,雪烈族內(nèi)依然浮動著喜氣洋洋的氣氛。 歡喜中的部族沒有任何人察覺這樁黑暗中的陰謀, 如計劃的一樣, 數(shù)千名族民在兩千士兵的護衛(wèi)下, 由那位杜赫大人帶領(lǐng), 往磐洛城出發(fā)了。 這位主祭也將作為新任的磐洛城主, 留在那里主持大局。 然而喜氣洋洋出發(fā), 帶回來的卻是慘烈的消息。 在接近磐洛城的地界, 隊伍遭到襲擊, 磐洛城逃離的殘兵在鐘躍的帶領(lǐng)下,會同了旭日城的援兵,埋伏在他們前進的路線上, 打了個措手不及。 護衛(wèi)隊奮勇廝殺,依然寡不敵眾。最終只能護著部分族民敗退回來,近一半的族民失陷在戰(zhàn)場上,被敵軍俘虜了去。那位率領(lǐng)隊伍的杜赫大人,也不負(fù)期盼,戰(zhàn)死沙場。 一切都按照林嘉籌謀的那樣。 消息傳回了族內(nèi),群情激憤。大祭司立刻召集了幾位主祭和將領(lǐng)議事。 “是我們太心急了?!贝蠹浪緡@道,滿是懊惱, “應(yīng)該將房舍清掃的更干凈之后,再讓柔弱的婦人和孩童進入?!?/br> “這不是您的失誤,只是沒想到鐘躍那些人還有前來挑釁我們的勇氣。”主祭蘇禾安慰道。 今年的暴雪比往年更甚,雪烈族的后方駐地沒有高聳的城墻,位置又低,已經(jīng)被連日的暴雪埋了小半,不能耽擱了。 “是之前屬下等的失誤,沒有將這幫逃離的懦夫趕盡殺絕,讓他們有了回頭反噬一口的機會?!鳖I(lǐng)兵攻打磐洛城的主將蘇恒跪地請罪,他是蘇禾的兒子,蘇蘿爾的親哥哥,是部族新一輩年輕人中出名的勇士。 請罪的同時,他也請戰(zhàn):“請大祭司給我們將功折罪的機會,只要五千騎兵,我們就可以將旭日城掃蕩干凈,像對付磐洛城一樣。而這一次,絕不會讓任何一只野狗逃脫?!?/br> 大祭司點頭:“是該盡快將敵人消滅,需要好好制定一個計劃?!?/br> 他的目光轉(zhuǎn)向身邊的幾個主祭,包括林嘉這個禮祭。 蘇恒自信滿滿地道:“何需計劃,我們的勇士遠比磐洛城那幫只會龜縮在城墻后面的廢物強,屬下認(rèn)為,應(yīng)該趕緊派出大軍,先將被俘虜?shù)淖迕窠饩瘸鰜怼!?/br> “蘇將軍有沒有想過,敵人會特意俘虜這么多婦孺,不怕麻煩地帶回去,就是為了吸引我們大軍出擊,前去攻伐。此時如果輕易出擊,必定會中埋伏?!绷旨问┦┤徽f著。 蘇恒頭疼地皺起眉頭:“可是如果不盡快拯救族民,只怕會被賣做奴隸。”這是之前多年,附近部族城池針對雪烈族俘虜?shù)奶幹檬侄?。多等個幾天,都不知道發(fā)賣到天南海北去了。 “那你認(rèn)為應(yīng)該如何行動?”大祭司沉聲問林嘉。 林嘉蹙起眉頭:“比起制定計劃來,首先應(yīng)該明白,為什么旭日城的兵馬能如此精準(zhǔn)地埋伏到我們?!?/br> 大殿內(nèi)又是一片沉寂。這樣森冷的雪天,再精銳的騎兵也難以長時間埋伏,旭日城能伏擊成功,必定是知曉了雪烈族遷移的路線和時間。 蘇禾主祭蹙起眉頭,“路線和時間是前天晚上從定下的,不可能這么快泄露出去?!?/br> 林嘉沉聲道:“那么,我懷疑,這幫人并不是前來埋伏遷徙的移民的,他們也許是打算攻打我們雪烈族的,只是湊巧遇上了第一波出發(fā)的移民?!?/br> “攻打我們本族?這不可能!”另一個主祭顏繪多嚷嚷了起來。 這些年雪烈族實力恢復(fù),騎兵戰(zhàn)力強悍,周圍的城池都退避三舍,靠著堅固的城墻還能抵擋,外面野戰(zhàn)只有被虐的份兒。 “之前這些城池各自為政,一盤散沙,而且并不認(rèn)為我們會真的搶占城池?!绷旨我粭l條分析道,“如今我們襲擊了磐洛城,占據(jù)下來,必然讓他們感受到危險了?!?/br> 之前雪烈族攻略其他城池,都是搶奪財物糧草,壯大自身,并沒有直接奪人城池的,磐洛城如今是第一個。當(dāng)然也是得益于中央朝廷吃了敗仗,他們才敢踏出這決定性的一步。 眾人都思忖起來,雪烈族這些年實力雖然恢復(fù)很快,但若真是周邊幾個城池聯(lián)合起來,還真的很麻煩。 大祭司敲了敲權(quán)杖,問道:“甄禮祭,你認(rèn)為應(yīng)該如何處理此事呢?” 林嘉笑了笑:“屬下認(rèn)為,不如將計就計……” 秦諾帶著裴拓他們,走在神殿外面,看著小廣場上人來人往,無數(shù)戰(zhàn)士騎著馬匹,帶著武器,準(zhǔn)備出擊。 遇到陶云青從大殿出來,秦諾打了個招呼,笑問一句:“需要幫忙嗎?” 陶云青笑道:“小將軍是我們尊貴的客人,豈有讓客人來為我們打拼生死的?那樣我們雪烈族也太失禮了?!?/br> 秦諾點點頭:“只是聽說前線吃了敗仗?!边@句話說出來,他自己都覺得虛偽。 陶云青自信地說道:“只是一幫跳梁小丑而已,一時的敗退算不得什么。磐洛城是雪烈族這些年來收復(fù)的第一個城池,絕不會放棄?!?/br> 又補充了兩句:“遲早雪烈族會恢復(fù)昔日的榮光,將這些年被奪走的土地和城池全部奪取回來?!?/br> 另一個同行的年輕人也笑道:“這一趟有甄先生的謀劃,必定能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說不定連旭日城也能一舉攻克呢。” 年輕俊秀的臉上滿是朝氣和豪情,簡單說了兩句,他們匆匆告辭。 傍晚時分,兩萬兵馬出動,飄散的雪花絲毫沒有影響這些士兵的速度。 站在丘陵上,眼看著漫長的隊伍消失在山道盡頭,秦諾有種置身于歷史畫卷的錯覺。 “是一種創(chuàng)造歷史的感覺嗎?”重復(fù)了一遍秦諾的話語,林嘉感覺這辭藻極為新鮮。 “剛才陶云青說你又制定了嶄新的戰(zhàn)略?” 林嘉聳聳肩:“只是一個引蛇出洞的計劃罷了,這些蠻夷殺來殺去,還不都是一個樣?!?/br> 秦諾看了他一眼,“我們最好不要經(jīng)常見面?!彼驼缭綍D只是因為之前上門求醫(yī)才剛剛認(rèn)識,并無深厚交情,頻繁地面見會招來懷疑。 林嘉笑道:“屬下知道,今次可是奉了大祭司的命令,前來邀請龐小將軍移駕的?!?/br> “去哪里?” “公子之前不是詫異這雪烈族的糧食為何如此豐沛,竟然還能釀酒嗎,如今就去看看他們最大的秘密。” 秦諾好奇地跟著林嘉,招呼裴拓眾人上路了。 到神殿廣場匯合了隊伍,秦諾才發(fā)現(xiàn),要出發(fā)的并不只有他們幾個,實際上,幾乎整個雪烈族城池里的婦孺,都在這個龐大的隊伍中。 他們出了簡陋的北城門,一路向東北方向,數(shù)萬人的隊伍,卻異乎尋常地沉默。 雪地里急行是個辛苦的活兒,這一支大多都是女子和孩童組成的隊伍,卻頗為堅強地?fù)瘟讼聛?。而且速度也不慢?/br> 像是逃難的流民一樣,混雜在隊伍中觀察四周,他們肩頭大多帶著簡單的小包裹,如果是口糧的話,可能只有三到四天的分量。 要去的地方應(yīng)該不遠。秦諾抬頭仰望著前方壯麗延綿的天興山,不會是要進山吧? 很快秦諾發(fā)現(xiàn)自己猜對了,走到快日落時分,他們抵達了天興山東側(cè),沿著山腳下的平原一路向北,隊伍很快繞過了大半平原。 翻越一片坡地,看著驟然出現(xiàn)在遠方的景象。秦諾驚訝的說不出話來。 面前依稀是一座龐大的城池,厚重的城墻是巨石壘就,城內(nèi)的房舍閣樓都渾厚堅固。整座城池的規(guī)模別說之前雪烈族的聚居地了,就算是磐洛城都遠遠不及…… 遠遠地看到了這座城池之后,幾乎所有的族民,都停下了腳步,很多人,尤其是年邁的老人,沖著城池的方向跪拜了下去。淚流滿面,隊伍中漸漸響起了哀哭聲,仿佛是清明時分,祭拜親友的情景。 秦諾眾人也停下了腳步,不知所措地看著這一幕。 “這里是雪烈城,曾經(jīng)是雪烈族最繁華的城池,是其權(quán)利的中心之地?!绷旨握驹谇刂Z的身邊,低聲解釋著。 原來那邊曾經(jīng)是雪烈族的首府。秦諾遠遠眺望,居高臨下看去,城池有幾分破敗,城墻上還有縱橫交錯的巨大裂痕,似乎是多年前地震留下的痕跡。 不過根據(jù)史料記載,當(dāng)初地震的中心距離這里很遠。雪烈城雖然遭到明顯的破壞,但修繕一番之后,也不是不能居住。 秦諾詫異,“有這樣堅固的城池,為什么還要去搶奪磐洛城?” 極目遠眺,能看得出來城池整個蕭條冷寂,完全是荒廢多年,無人居住的模樣。還有這些族民的痛苦哀哭。 林嘉苦笑,壓低了聲音,“按照他們的說法,這是一座詛咒之城。” “在二十多年前的天地劇變之后,這座城池突然被死神籠罩。不過一夜之間,整個城池的所有生靈,無論是百姓還是牲畜,都陷入了死亡的深淵?!?/br> “無論是尊貴的領(lǐng)主,驍勇的士兵,還是無辜的婦人孩童,都在悄無聲息中死去了。能逃出來的,只有不足一半。” 秦諾蹙眉:“是因為地震……地龍翻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