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節(jié)
翻找的間隙,一樣?xùn)|西從衣服里面滾了出來,跌在地上。 秦諾彎腰撿了起來,是一只陶土做成的樂器,模樣有點兒類似于后世的陶笛,幸而沒有摔碎。 仿佛是擱在這里很久了,連同這一身衣服,都有一種時光流逝的錯覺。 見獵心喜,秦諾將那只陶笛塞進了懷中。 出了營帳,晏暢率眾返回了,帶回來一個好消息,附近十幾里地,都沒有北朔的兵馬在活動,當(dāng)然牧民也少的出奇,只有一些被拋棄的帳篷。 另外還在雪地里發(fā)現(xiàn)了一些尸體,應(yīng)該是這些帳篷的主人。 這一場暴雪來的太快太急,冒險出來放牧的百姓選擇放棄帳篷,逃回城內(nèi),但這些牧民顯然運氣不太好,他們走得太遠了,沒來得及返回城池,就被凍死在了野外。 一同被帶回來的還有兩只鹿,四五只山雞,七八只雪兔,有兩只兔子還在蹬著腿呢。 “順路發(fā)現(xiàn)的,正好能開開葷。”晏暢將獵物往地上一扔,就迫不及待沖進了營帳看裴拓。 得知裴拓?zé)嵋呀?jīng)逐漸退了下來,他高興地幾乎要跳起來。 晚上眾人在營帳里架起了篝火,難得吃上了一頓熱騰騰的烤rou,雖然烤得滋味是在泛善可陳,也沒有一絲鹽分,但眾人還是吃的津津有味。 晏暢還專門舉著烤rou,到營帳里去晃了一圈,將烤得滴油的rou塊放到裴拓鼻子底下晃了晃。 裴拓冷著臉表示,等他恢復(fù)了再跟晏暢算賬。 “你們感情真好。”坐在旁邊,秦諾忍不住笑道。 “從小在北疆打打鬧鬧習(xí)慣了,那時候大家在一個學(xué)堂里面呢?!币π切裥χf道,“公子若嫌呱燥,就讓晏暢滾蛋?!?/br> 幾個營帳分配了一下,勉強夠他們幾十個人和戰(zhàn)馬住下。里面雖然也很冷,但總比露宿的日子強,就算個個有內(nèi)力護身,這樣的天氣長時間滯留外面也會凍死的。 “我也聽說過,之前裴將軍在北疆設(shè)了學(xué)堂,招收北疆戰(zhàn)士的遺孤,后來很多將領(lǐng)也將子弟送了進去,學(xué)文習(xí)武?!弊诨鸲雅赃?,秦諾笑著說道。 “是將軍的恩德,晏暢當(dāng)時還是第一批學(xué)生呢,這小子以前在學(xué)堂里是一霸,打架狠,私底下經(jīng)常欺負同學(xué),還騙吃騙喝?!碧崞鹜?,姚星旭來了興致。 “學(xué)堂里沒有規(guī)矩嗎?比如不能欺負同學(xué)之類的?”秦諾好奇。這種軍事學(xué)堂應(yīng)該非常注重紀律吧。 “有是有,不過那時候晏暢可惡心了,明明是兩個人打架,都打得鼻青臉腫,教習(xí)和幫忙的大娘都責(zé)罵我們欺負他,就是因為他那張臉。”姚星旭頗有怨念地說著。 “他還經(jīng)常仗著那張臉去騙吃騙喝,就連封雪堂門外賣rou包子的杜大娘,每次晏暢去買,同樣五個大錢,別人都買三個包子,他就能拿回來五個,而且個個餡兒大皮薄,真是可恨!” 長得幼齒可愛就是好處多??!秦諾好笑地想著。 “弄得大家都不愿意跟他打,直到裴拓進了封雪堂,某人作威作福的日子才到了頭……” “是因為裴拓身份不同嗎?” “不是,學(xué)堂里才不講究身份呢,一開始裴拓還被晏暢壓著打,可是這小子真的比別人狠,怎么打都不肯叫老大,反過來遲早打回去。” 秦諾笑出聲來,他能想象那個場面,一群八九歲的熊孩子之間雞飛狗跳的生活。晏暢的父親好像也是北疆戰(zhàn)死的軍官。 “喂,說人壞話有這么大聲的嗎?”晏暢從營帳里出來,嘟囔了一句。 又朝著秦諾行禮一邊笑道:“公子可不要相信他,這家伙慣常嘮叨?!?/br> 晚上的氣氛比較松懈,眾人的秦諾面前也沒有了之前的拘謹。 看著晏暢湊到火堆前,秦諾問道:“裴拓怎么樣了?” “已經(jīng)好多了,公子放心,他一貫皮糙rou厚耐折騰?!毕肫饎偛乓π切竦脑?,他又忍不住抱怨道,“說起來真是讓人生氣,明明入武道要晚了好幾年,他怎么能進步地那么快呢?!?/br> 陳長安笑道:“聽說裴將軍入武道也比常人晚,卻能短短時間突飛猛進,成就宗師境界。” “他們裴家人天分高吧。”晏暢叼著一根山雞腿,感慨著。 “以前這個封雪堂里,武功最好的就是裴拓嗎?”秦諾笑問。 “也不算吧,真刀實槍打起來,我也不一定輸給他?!标虝车靡獾氐溃岸疫@家伙文學(xué)功課都倒數(shù)的,沒少被教文科的老夫子打手板子。我好歹還能混個‘文采尚可’的評價,這家伙每次都是‘不堪入目’?!?/br> “那文科誰最好?” 晏暢和姚星旭突然都沉默了,連同周圍的一干士兵。秦諾順著帳篷縫隙,看到床上裴拓慘白的臉色,他恍然大悟。 “功課最好的是任驚雷?。 ?/br> 提起了那個人,仿佛按下了一個奇怪的按鈕,幾個人神情都黯淡了下來。 秦諾也不由得嘆息。 眾人食之無味地吃著原本就沒有什么滋味的烤rou,篝火周圍的氣氛一陣蕭索。 雖然附近沒有敵兵,但還是謹慎一些的好,匆匆吃過烤rou,晏暢吩咐將外面的篝火熄滅,剩余的柴火分到了幾個營帳里面。 天色徹底黑了下來,天邊狂風(fēng)大作,紛紛揚揚的雪花又飄落了下來。 秦諾站在營帳門前,看著晏暢和陳長安指揮著眾人一陣忙碌。 他情不自禁掏出了懷中的陶笛。湊在嘴邊,吹了起來。 吹的是他最喜歡的一首曲子,《故鄉(xiāng)的原風(fēng)景》,上輩子,他就是因為酷愛這支曲子,花錢學(xué)了陶笛這門功課,還下了一番苦功。 好幾年沒有吹了,一開始還有些生澀,但秦諾很快找準了音調(diào)。 悠長的樂聲浮動在營帳的上方。慢慢地,那些忙碌的士兵都忍不住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從后方的營帳出來,和緩的音調(diào)進了耳中,有一瞬間,晏暢有種錯覺,又回到了北疆的封雪堂中,無憂無慮,沒心沒肺的少年時光。 他還有裴拓,任驚雷,姚星旭……還有更多的志同道合的少年同伴,一起學(xué)文習(xí)武,一起拼搏打鬧,一起憧憬著上陣殺敵的那天到來。 北疆的風(fēng)雖然凜冽,但并不肅殺,北疆的空氣雖然寒冷,但并不徹骨,他們一起策馬飛奔在碧翠的草地上,意氣風(fēng)發(fā)…… 似乎也并不是很久之前,但是現(xiàn)在回想起來,卻像是隔了半輩子一樣漫長。 也許因為這短短的數(shù)年之中,他們正在以難以想象的速度成長著。 任驚雷再也不會回來了,裴拓重傷在身,還有更多的小伙伴,在這幾年里戰(zhàn)死在北疆的沙場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曲終了,短暫的回憶也告一段落。 晏暢悚然驚覺,自己竟然濕了眼眶。他低下頭,裝作不經(jīng)意地擦了擦眼睛。幸而天色漆黑,也沒有人注意這邊。 或者說,有這個感慨的,不止他一個,姚星旭背對著這邊,仿佛也在低頭擦拭眼角。 眾人心情都有些失落。 秦諾望著大家,在他吹笛子的短暫功夫里,所有人都從營帳里出來了,凝望著他的眼神,莫名地復(fù)雜。 從一千名辟東營精兵護著自己向東、突圍開始,緊接著裴拓帶領(lǐng)三百兵馬接應(yīng),這一路突圍奔逃,經(jīng)歷無數(shù)大大小小的惡戰(zhàn),到現(xiàn)在為止,這個隊伍,剩下的包括秦諾和躺在床上的裴拓在內(nèi),總共四十七個人。 十一個辟東營的,三十五個霹靂營的,再加上自己一個皇帝。 陣亡的,失散的,分兵的,在這個殘酷的戰(zhàn)場上,人的生命恍如飄落的雪花,不經(jīng)意間就會徹底湮滅,再無痕跡。 看著站在周圍的士兵,秦諾情不自禁開了口:“這一路走來,多虧了諸位扶持,才能存身至今,是秦諾拖累了眾人,你們,還有之前維護我而陣亡的將士們。” “皇上……”姚星旭脫口而出。 秦諾抬手止住了他的話語,“不要說這是你們的分內(nèi)之事。每個人,每一條性命,都是獨立自主的,無論是九五至尊的天子,還是征戰(zhàn)沙場的士卒,都是娘胎里孕育而成的生命,每一個人都有自我的感情和好惡,從這一點來說,每一個生命,魂魄都是平等的。所以對任何人的犧牲,我都有責(zé)任,也非常愧疚?!?/br> 姚星旭和眾人都有些茫然,皇帝說的似乎很有道理,但是長年累月的教導(dǎo),以皇權(quán)為尊的觀念已經(jīng)深入到骨子里了。 己方縱然拼殺至最后一人,也不能讓秦諾有任何閃失,這是他們無可推卸的職責(zé),就算拿回去軍中、朝中,裴翎、詹子平還有所有軍方將領(lǐng),文武官員,都會眾口一詞這樣要求。 “皇上不必愧疚,您的仁慈,是對我等的恩澤,但護衛(wèi)皇上,是我等天然的職責(zé)。”晏暢冷靜地說道。 “朕明白,就好像,若是有那么一天,朕絕不會以君王的身份,死在北朔,這也是我的職責(zé)?!鼻刂Z沉聲說著。 身為皇帝的職責(zé)和驕傲,他決不能給大周的天下拖后腿,變成明英宗那種家伙。 “已經(jīng)走到這一步了,接下來的道路,朕會努力,將所有人平安帶回家。” “在家中,朕所關(guān)愛的人在等著朕,想必也有關(guān)心你們的人在等待著你們?!?/br> “等到明年的這個時候,我們一定會在家鄉(xiāng),與自己的親人團聚,在故鄉(xiāng)的房間里,看著故鄉(xiāng)的風(fēng)景?!?/br> “朕不會放棄任何人,也希望你們不要輕言犧牲,能陪著朕,一起走過這條回家的路?!?/br> “接下來的戰(zhàn)斗,我一定會努力,也請諸位見證。” 也許后續(xù)的道路會無比艱險,秦諾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備,也下定了決心,只要有一線希望,他不會放棄回家的路,也不會放棄這里的每一個人。 不知道誰先開始,四周的士兵一個個跪了下來。 “皇上,臣等必定追隨皇上,走完這條回家的路?!?/br> 漆黑的夜幕之下,漫天的風(fēng)雪之中,在這一處荒涼的山谷平地上,零散的幾只營帳間,一小團火焰在熾熱地燃燒著,執(zhí)著地綻放出生命的光華。 此時此刻的秦諾,還有眾人,當(dāng)然想不到,他們的回鄉(xiāng)之路,會變得如何的曲折離奇,而又漫長。而這一支小小的隊伍,又將在北朔的土地上掀起何等的腥風(fēng)血雨…… 第177章 打劫的 一番鼓舞, 軍心振奮,眾志成城。 秦諾回到了營帳之內(nèi)。 剛踏進門, 他腳步一頓。 裴拓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過來, 晶亮眼眸正望向這邊。 “吵著你了?”秦諾進了帳內(nèi),將陶笛擱在桌子上,笑著問道。 “沒有, 皇上吹得很好聽, 之后的承諾也跟感人。”裴拓盯著那只笛子, 低聲說著。 重傷狀態(tài)之下, 態(tài)度反而意外溫和了起來。秦諾多看了他一眼。 裴拓向來看不上自己, 覺得他這個皇帝軟弱無用, 之后因為那個謠言, 對自己意見更大了, 這個秦諾一直是知曉的。 本來還以為他會不以為然呢。秦諾摸著下巴,靠近他,“聽著總讓人感覺言不由衷啊。不會在肚子里諷刺我收攬人心吧?” 平日里他是不可能跟裴拓開這種玩笑的, 兩個人真沒親密到那個份兒上,但是此時此刻,處在一個營帳內(nèi),躺在一張床上……呃……肯定不是這個原因,秦諾感覺關(guān)系真的親密了很多。 或者重逢之后的短暫接觸,他感覺,裴拓為人也成長了不少。 裴拓笑了起來:“臣雖然愚鈍,但人的真心假意還是能夠看明白的?;噬嫌羞@樣的決心, 確實讓臣欽佩?!?/br> 頓了頓,接著道:“之前是臣無禮了,對皇上態(tài)度不敬?!?/br> 秦諾驚訝:“說這樣的話,真不像是你的風(fēng)格?!?/br> 裴拓沉默了片刻,才開口道:“他說得對,我之前太幼稚了,看待這天下的東西,總是自詡資質(zhì)過人,自以為是?!?/br> 秦諾沒有問那個他是誰,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