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jù)說，當時火、藥一炸開，天崩地裂，日月無光，如地龍翻身，又如天降雷霆。

    火光如竄天而起的巨龍，從城門底下騰飛，一路攪動塵土飛揚，磚石飛竄，將建鄴厚重的城墻碎為飛灰。

    兩方兵馬無不震驚瑟縮，南陳固然損失慘烈，連大周兵馬這邊，都有眾多士卒耳目出血，甚至魂飛魄散的，無能繼續(xù)作戰(zhàn)。

    好在羅信帶著一隊精兵埋伏地比較遠，這才勉強保持隊列，沖殺出去。

    曹琦小心翼翼地看著主君的神情，低聲道：“這炸、藥就是之前格物司內研究的那個玩意兒，不過年余，想不到就有此威力。”

    回想之前開天弩持續(xù)多年耗資巨大的研發(fā)，曹琦真有種人比人氣死人的感覺。

    “此物我早就知道，只是沒想到……會有如此威力?！迸狒嵋部嘈α恕?/br>
    好在格物司也算他半個地盤，接下來得去一趟，好好深入了解一番了。

    這位皇帝陛下，總是處處給人驚喜和驚訝。

    “另外南陳國君和……九皇子好像逃出了建鄴。”曹琦搖著扇子，猶豫著說道。

    “不必再提了?！迸狒岽瓜乱暰€。

    曹琦也不敢再說，只是想起那人，至今都難以接受現(xiàn)實。他是北疆文官出身，在裴翎身邊參贊謀劃也有十幾年了，那人也算他從小看著長大的。

    世事之無常，讓人如何能接受呢。

    宮里。

    秦諾也在頭疼著，炸、藥因為這一戰(zhàn)的功勛，很難繼續(xù)保密了，將來在北朔的戰(zhàn)場上，如何才能收到出其不意效果呢？

    回想這一戰(zhàn)眾人的描述，天崩地裂，日月無光，如地龍翻身，又如天降雷霆……秦諾忍不住動起了歪腦筋。

    就在朝野上下都在為這一戰(zhàn)功成而欣喜萬分的時候。

    數(shù)日之后，傳來了第二個消息讓所有人瞠目結舌的消息。

    陳玹并沒有南下逃亡南部六郡，而是選擇了北上。

    是預料到南下會有伏兵，根本逃不回去。甚至意識到在南部六郡再來一次，只會面臨更艱難的局面，所以干脆北上了嗎？

    緊接著，又一個讓秦諾憤怒，讓朝野震撼的消息傳來。

    昌龍觀被北朔突畢族劫掠！

    第163章 和親

    事發(fā)是在三天前的深夜, 突畢族的兩萬精兵，乘坐著四十多艘戰(zhàn)船, 沿著水路直撲昌龍觀。

    最近一年, 這個小城鎮(zhèn)因為兩國互市空前繁華起來，但城墻還沒有來得及仔細修整，圖畢部的大軍又來得突兀, 結果在短短半天的時間里就被攻入城內。

    好在何慈為人應變及時, 立刻組織了商會的人放棄所有財物, 退避到城主府內, 結隊相抗, 各家豪商走動所攜帶的護衛(wèi)也有不少, 再加上城內駐扎的兵馬, 將整個府衙團團包圍。突畢族的精兵眼瞅著府衙短時間內無法攻陷, 便不再去啃硬骨頭，反正他們的目標是財貨，不是人。

    將南部的住宅倉庫劫掠一空, 這批強盜迅速退出了城外，乘船揚長而去。

    被劫掠的城南商戶倉庫，正是來自大周的商戶聚居區(qū)，而城北的北朔聚居區(qū)，他們卻秋毫無犯。

    北朔的造船行業(yè)比大周還落后，哪來的如此輕便快船？

    秦諾瞬間明白，在溫渺上京以突畢族的招攬為談判條件的時候，陳玹已經(jīng)與突畢族勾搭上了。算算時間, 應該是在康城陷落之后。

    他氣得簡直發(fā)瘋，這不是普通的富裕港口被打劫，損失了些財貨金銀。

    昌龍觀是他一手扶植起來的地方，關系整個天下的稅制改革。

    向這地方動手，一次就將他無數(shù)心血付之一炬，秦諾簡直恨得牙咬出血。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何慈反應敏捷，立刻結社相抗，才沒有出太多人命。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朝廷對這件事情也極為憤怒，剛剛還沉浸在建鄴大捷的興奮中，北朔就驟然抽了一記耳光。

    “北朔狼子野心，豬狗不如！”

    “犯我疆土，簡直罪大惡極！”

    “皇上，此事萬不能掉以輕心！”

    ……

    群臣義憤填膺，一整個早朝，對北朔的唾罵和聲討占據(jù)了全部。

    但是一談到重點，“要不要開戰(zhàn)”這個問題，所有人又都沉默了。

    戰(zhàn)爭是耗費巨大的工程，從今年年初開始，南陳戰(zhàn)事反反復復，橫生枝節(jié)，如今好不容易將建鄴和康城收復，南部六郡還沒有收回呢，還有散落在地方上的好幾處叛亂也都沒有徹底鎮(zhèn)壓。

    如果這時候再分兵攻略北朔。朝廷的財力和人力都承擔不起?。?/br>
    最終，對皇帝的憤怒，群臣在一番感同身受的集體痛罵之后，又回頭苦勸了起來。

    尤其對皇帝出兵開戰(zhàn)的意見，大多數(shù)朝臣都表示反對。

    而反對的理由也很明確。

    “皇上，這次出動劫掠昌龍觀的，是突畢族，不是北朔的穆氏皇族，若因此輕啟戰(zhàn)端，對兩國百姓無益?！?/br>
    “是啊，之前剛剛與北朔議定和談，穆氏皇族應該不會如此急躁南下牟取利益。”

    “這些年穆氏一族對周圍部族逐漸吞并消化，幾個大部族之間沖突不斷，突畢族不堪重負，才會狗急跳墻，前來搶掠我國?！?/br>
    “突畢族與穆氏皇族之間早有不合，我等不如派出使節(jié)，居中挑撥，驅虎吞狼……”

    朝臣給出了各種計劃，但是中心思想是一個，不想開戰(zhàn)，至少不能全面開戰(zhàn)。

    秦諾對此也沒有多說，將事情交待再議，就散朝了。

    退朝之后，秦諾單獨將裴翎留了下來。

    “關于北方的戰(zhàn)事，朕向聽聽將軍的意見?！鼻刂Z帶著裴翎走在夕月湖邊上。

    自從任驚雷的事情之后，兩人之間仿佛驟然多了一層隔閡，雖然表面上一如既往，但秦諾總覺得，裴翎對他，多了一份臣子對君王的尊敬，卻少了一份忘年之交的自然。

    因為任驚雷之事，裴翎自愿卸下身上職位，并交出京畿兵權，至于北疆的，好吧，從名義上來說，北疆兵權原本就不在他手中了，也無從交出。

    在放陳璃君臣離開之后，朝中果然蜂擁而上無數(shù)奏折，指責裴翎用人不查，導致從民間到軍方，折損慘重。裴翎也上表請罪。可以說這一場變故，讓原本高高在上清白無暇的大將軍形象，大受打擊。

    秦諾順理成章去了他右相的職務，調整了五城兵馬司的任職，卻依然保留著大將軍銜，而霹靂營的兵權，在三思之后，他也沒有收回。

    不僅是為了安撫裴氏一脈的官員，更因為，秦諾預感，這幾年可能戰(zhàn)事連綿，他不想在軍中改革太大，導致軍心不穩(wěn)。

    此外秦諾調動了一些人事安排，壓制了裴氏一脈的權柄，但整體上而言，還是采取了寬宏的處置方式。甚至對新任兵部尚書卓新武，雖然被彈劾地灰頭土臉，秦諾在下旨斥責之后，也并未將其調離。

    秦諾其實動過腦筋，想要由詹子平接手兵部尚書的位置，然后將辟東營交給方源。但詹子平上表請辭，態(tài)度堅定。無功不受祿。在他看來，能攻陷建鄴，并非他指揮得當，而是因為格物司的新武器，所以不能接受如此越級的晉封。

    秦諾明白他的個性，思忖之后，只讓他兼領了兵部左侍郎的職務，辟東營的兵權也并未改變。

    建鄴一戰(zhàn)，論功行賞依然是朝野注目的焦點。

    詹子平作為第二個攻陷建鄴的將領，還有康城一戰(zhàn)中賈辟、霍飛茂等人都立下了不小的功勞。大周對軍功的賞賜從來豐厚，封侯得爵，不在話下。

    同時開展的還有之前南軍戰(zhàn)敗的懲罰，朝野上下這幾日為兩件大事不知打了多少口水官司。

    秦諾對這些并沒有太關注，他目前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北朔的動向上。

    “如今卻是不是開戰(zhàn)的最佳時機?！迸狒崽谷徽f著。

    秦諾明白，之前早朝之上，群臣的意見是合理的，天時地利人和，都不是好時機。甚至連秦諾本人，都沒有做好這么快跟北朔兵戎相見的準備。

    “北朔穆氏皇族與突畢族之間，這些年隱有不合的跡象，若是斡旋得當，確實可以坐收漁人之利。”裴翎繼續(xù)說道。

    秦諾登基之后，也對北朔的風土文化惡補了不少。

    北朔算是多部族聯(lián)合的政權，組成這個龐然大物的有數(shù)百個部族。其中，少的七八萬人，多的幾百萬人。為首的最強大的部族原本有十幾個，輪流競逐著盟主的地位。直到數(shù)十年前，穆氏一族出了個了不得的英雄人物，打得眾多部族落花流水，跪地求饒。最終在中央效仿中原，建國稱帝，成為了萬世傳承的皇族。

    最早建國的時候，除了穆氏之外，還有五大部族存在，各自擁兵幾十萬，這些部族因為及時投效，或者跟穆氏本來就是盟友姻親，皇族也不好將他們趕盡殺絕，賜予了類似裂土封王一樣的地位。

    不過這些年里，穆氏用各種手法，不斷削弱地方部族的權利，加強中央集權，昔日風光無限的五大部族，大多數(shù)都滅亡或者淪為中小部族了。如今還能割據(jù)一方的，只剩下兩個，東頭的突畢族和西邊的飛盧族，其余原本就弱小的部族就更不用說了，日日仰望著皇族的恩德過日子。

    突畢族與穆氏皇族關系親厚，早年的幾位皇后都是突畢族所出，雙方血脈密不可分。但近年來也不知是否巧合，入宮的突畢族皇后或者妃嬪都不太得寵，子嗣也很少。包括如今北朔皇帝的原配皇后，入宮十年直至病逝都無所出。北朔如今的太子，是皇帝的繼后所出，她是穆氏王庭重臣之女，深得皇帝的寵愛，不過也在數(shù)年前病逝了。

    突畢族的領地在北朔最東頭，好幾個大城都靠海，族中百姓不僅擅長騎馬打獵，還擅長捕魚，為了靖平海上的盜匪，配著一支水師隊伍，可惜裝備簡陋，連大周都遠遠不及，更別說跟南陳相比了。

    也正是如此突畢族才會覬覦南陳的水師戰(zhàn)船。

    “裴卿認為，所謂斡旋，應該如何著手呢？”

    裴翎略一沉吟，說道：“突畢族攻打昌龍觀的行為，穆氏皇族未必樂見。這些年來，穆氏一族使用各種手段，聚攏權利，削弱地方部族的力量。突畢族占據(jù)北朔東部的入?？冢粌H有肥美的草場，還有廣闊的海洋，實力強盛，民生富裕，這些年北朔穆氏一直虎視眈眈，雙方之間已有不合的跡象。突畢族的攻略行為，也許正是一種試探?！?/br>
    “將軍的意思，朕明白了?！鼻刂Z點點頭。

    兜兜轉轉說了一圈，裴翎的意思跟朝臣一樣，也是想要借助穆氏皇族，來打壓突畢族，謀取利益，不是想著立刻開戰(zhàn)。

    兩人又簡單談了兩句朝政，裴翎告退。

    出了乾元殿大門，走在宮中的廊道上，兵部尚書卓新武迎了上來。

    他前來奉送擬好的南陳戰(zhàn)事功勛名單，見到裴翎，躬身行禮，問道：“將軍見過皇上了。”

    對這份表功的名單，裴翎早已經(jīng)看過，嘆道：“皇上心情不佳，這會兒只怕沒有興趣看這些。你簡略奏報即可。”

    “皇上還是為北朔劫掠昌龍觀一事而生氣嗎？其實昌龍觀折損也不算太重?！弊啃挛淇鄲赖氐馈Ｋ浅錾肀苯能姽?，在邊疆打拼了二三十年，早已經(jīng)見慣了北朔的那幫餓狼年年打草谷，劫掠地方城池了。有好幾次干的比這次狠多了，數(shù)座城池被劫掠一空，屠殺擄掠人口數(shù)十萬計。相比起來，昌龍觀其實損失不算慘重。雖然銀錢丟的多，但好歹人都保住了。

    隨行的兵部知事竇德安搖頭道：“那里是皇上的心血所在，豈是普通城池所能比？”

    這幫家伙，完全抓不住重點??！

    裴翎瞥了兩人一眼，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回去盡快籌備吧。”

    “籌備什么？”竇德安問道。

    “備戰(zhàn)?！迸狒崞降卣f道。這一戰(zhàn)，是不可避免了。

    說完，也不再多言，徑直往宮外走去。

    站在廊道上，竇德安驚訝：“朝中諸位大人都建議先聽聽北朔朝廷的解釋？如今國書還沒有擬好呢。”

    卓新武苦笑一聲：“看來這一戰(zhàn)是真免不了了?！?/br>
    對宮中那位年輕的皇帝陛下，將軍遠比任何人都懂得揣摩上意。

    天邊陰沉沉一片。入冬以來，就沒有幾個好天氣。

    一場暴風雪醞釀了多日，卻遲遲不肯降臨人間。

    陰測測的天色，讓人忍不住想著，待風雪真正來臨的那一刻，會是如何狂暴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