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桂花糕

    天光乍破, 一整夜的忙碌，兵部和刑部眾人的臉上沒有絲毫疲憊, 有的是成功后的喜悅和興奮。追索了數(shù)年之久, 終于將這股心頭大患徹底剿滅。甚至連同他們的首領(lǐng)都被拽住了尾巴。

    只是可惜……唐晨等人將所有抓捕到的南陳細作投入大牢，心中不禁浮動一絲遺憾。

    只可惜，最重要的那個人, 被皇帝帶進了內(nèi)宮之中, 不能仔細審訊整個經(jīng)過了。

    好在決定性的勝利已經(jīng)取得, 就算還有些漏網(wǎng)之魚, 也是無關(guān)緊要的小卒子, 南陳在這里多年的經(jīng)營毀于一旦, 短時間內(nèi)已經(jīng)不可能再死灰復燃了。

    從衙署里出來, 唐晨忍不住開動腦筋, 也不知道皇帝會怎么處置那個人？

    有這個疑惑的顯然不僅僅是他。

    “皇上會怎么處置他呢？”晏暢策馬走在路上，苦惱地猜測著。

    一行人剛剛結(jié)束戰(zhàn)斗，正要返回霹靂營的駐地。

    裴拓沉默著, 半響才回了一句：“誰能知道呢?！?/br>
    “這樣好武功的人，真是可惜了?！标虝晨畤@一聲，雖然不知道那人的最終結(jié)局，但是這樣的罪行，就算是再寬仁的君主，都不可能坦然接受這種背叛的。

    帶回宮中，也許只是不想讓最終的結(jié)局落到外人的眼中。

    同為策軍校尉的姚星旭疑惑道：“這樣的高手，在南陳應該也是頂有名的吧。方源, 竟然沒聽過這個名字呢?！?/br>
    裴拓冷笑了一聲：“當然了，白光曦的大名，南陳誰不知道？”

    “誰？”旁邊晏暢眼珠子險些瞪出來，“白……白光曦，你別嚇我??！”

    其他幾個軍官也無不駭然失色。

    裴拓瞥了他一眼，好吧，自己在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也是差不多的反應。

    雙目茫然無神地看向虛空，半響，晏暢終于回顧神來，“難怪他最后說自己家人都被……這樣的深仇大恨……”

    轉(zhuǎn)念又想到，屠滅了白家滿門的，不正是自己最敬愛的主君裴翎嗎？晏暢訕訕笑了一聲，沒有再說下去。

    莫名的，一路上眾人心情都有些壓抑。

    而走在裴拓身邊的任驚雷更是一句話都沒說，一直走到快城門口了，他收住韁繩，淡然說道：“不送你們了，我還要回五城兵馬司的衙署一趟?！?/br>
    裴拓點點頭，一行人分道揚鑣。

    天邊朝陽初升，破開濃郁的黑暗，持續(xù)一整夜的雨也終于停歇，空氣里水蒙蒙的，泛著雨后特有的輕清新氣息。

    任驚雷策馬疾馳，拐過一道彎，進了慶云坊的地界。

    他逐漸放慢了速度，心頭一種萬籟俱寂的感覺涌上。仿佛那個夜晚，那場激戰(zhàn)，依然徘徊在他的身邊，停駐在他的眼中。

    他的眼神有些迷茫，直到經(jīng)過一處府邸的門前。

    沉寂的眼神才漸漸煥發(fā)生機，馬速并沒有停下，他緩緩策馬走過這位蔣大人的門前，當街驅(qū)趕兒媳的鬧劇已經(jīng)過去了一些日子，也不知道門內(nèi)的那個人，如今生活的怎么樣了？

    正胡思亂想著，突然一個小小的身影進入了視線。

    任驚雷連忙勒住馬匹，才沒有撞上那個從旁邊巷子里鉆出來的小女孩。

    她還是個小孩子，明顯被驟然經(jīng)過的奔馬嚇了一跳。險些跌倒在地上。

    任驚雷飛身躍下，飛影般沖上前，攔腰抱住了她小小的身體。

    小女孩終于站穩(wěn)身形，驚魂未定地看著眼前的騎士。

    她生得俊秀可愛，只有四五歲大小，一雙大眼睛撲閃著，充滿靈動的光輝。

    正是之前跟在那位險些被逐出家門的蔣夫人身邊的小女兒，名叫敏娘的。

    “一大清早，怎么一個人跑出門，你身邊的丫環(huán)呢？”任驚雷將她扶著站好，皺眉問道。

    “我瞞著她們悄悄溜出來的?！毙∨⒛樕暇`放笑容，盯著任驚雷道，突然開口道：“我認識你?！?/br>
    任驚雷手一顫，“你說什么？”

    敏娘晶亮的大眼睛里閃過歡喜，“我之前見過你好幾次呢，我認得你，你是躲在墻角偷看娘親的人?！?/br>
    任驚雷神情僵硬，“你……什么時候注意到的？”

    “好幾次都看到了啊?！?/br>
    “你沒有跟你母親說吧？”

    “當然沒有啊，我誰都沒有告訴?！泵裟镄÷曊f道，“我知道，若是被祖母知道了，一定會責罵娘親的?！?/br>
    “上次娘親跟著祖母去隔壁王夫人那里送花樣子，被他們家的公子多看了兩眼，回來之后娘親都被祖母一頓訓斥呢?！?/br>
    說到后來，敏娘的神情一陣黯淡。

    任驚雷的神情比她更加黯淡，他蹲下來，撫摸著小女孩的頭發(fā)，溫聲安慰道：“別難過了，你要快快的長大，你娘看到你平安健康，比什么都重要，以后也不要大清早一個人跑出來了。外面很危險的。”

    縱然慶云坊是京城里權(quán)貴云集的聚居地，也不好一個人亂跑的，萬一遇上歹徒怎么辦。

    “我知道了，今天是偷偷跑出來給娘親買桂花糕的，娘親這些日子不開心，所以我想買點兒她喜歡吃的東西，讓她開心……哎呀，我的糕點?！?/br>
    敏娘這才注意到，自己剛才后退的時候，糕點已經(jīng)從懷里跌出來了。地上都是泥水，早已經(jīng)不能吃了。

    敏娘含著手指頭，淚眼汪汪看著浸泡在泥坑里的桂花糕。

    “我跟你一起再去買一份吧。”任驚雷笑著說道。

    “這樣行嗎？”

    “剛才是我騎馬不慎，驚嚇了你，才害得這些桂花糕落進了水里，當然應該補償你了?！?/br>
    任驚雷一邊笑著，牽著敏娘的手，進了巷子里。

    那里果然有一家賣糕點的鋪子。

    清晨時分就已經(jīng)開始營業(yè)了，任驚雷帶著敏娘進了店鋪，挑選了幾樣點心，精心包好。

    兩人出了店鋪，任驚雷又將敏娘送到了蔣府的后門處。

    敏娘是趁著看門婆子不注意的時候，從角門溜了出來。此時門邊卻已經(jīng)有兩個丫環(huán)正在閑磕牙，看模樣一時半會兒都不會離開。

    敏娘腳步一頓，被人知道她偷偷出門，只怕又少不了一頓責罵。

    旁邊的任驚雷立刻體貼地說道：“我送你回去吧?！?/br>
    說完，抱起她來，從后門不遠處的墻上一躍而起，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府邸之內(nèi)。

    敏娘站在地上，張大了嘴巴。

    “原來大哥哥你就是傳說中的武功高手啊，我聽二哥以前講過，好多修習武道的人，能飛天遁地的，難怪，之前我看到你在偷看娘親，一轉(zhuǎn)眼，卻又看不到人了?！毙⊙绢^激動地語無倫次。

    任驚雷將她在后花園中放下來，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別念叨了，快回去吧，不然你娘親要牽掛了?！?/br>
    敏娘用力點點頭，轉(zhuǎn)身要離開，卻又很快轉(zhuǎn)過身來，她從懷中的紙包里摸出一塊點心，遞給任驚雷。

    “這家的桂花糕，做得又甜又糯，可好吃了?！?/br>
    任驚雷一怔，笑著接過來，目送著小女孩消失在花園深處。

    趁著沒人注意，他翻身出了蔣家的院子。

    倚在后圍墻上，他閉上眼睛，將手中的桂花糕遞到嘴邊。

    輕輕咬一口，依稀還是記憶中的味道，他已經(jīng)有多少年沒有吃過這個了。

    任驚雷慢慢將桂花糕一口一口吃干凈，然后拍了拍手，走出了巷子。

    回到裴府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天光大亮了。

    門口的老管事看見任驚雷回來，立刻敞開了大門，招呼道：“驚雷少爺回來了?！?/br>
    “周伯，將軍已經(jīng)起來了嗎？”任驚雷下了馬，笑問道。

    “剛剛起來，昨晚都沒怎么睡呢，一直在書房里看書看到了很晚。”周伯替任驚雷牽過馬匹，一邊抱怨著。

    周伯是裴家的老人了，在裴家滅門之前就曾經(jīng)是管事，后來被牽連發(fā)賣。淪為卑賤仆役的時候，還不忘替裴家的祖墳宗祠清掃祭祀。裴翎起復之后，將一些忠心的舊仆贖買了回來。

    “驚雷少爺自從去了五城兵馬司任職，回來的時候也少了?！敝懿г怪误@雷也算他看著長大的人了。

    任驚雷笑著說了兩句，快步進了中庭。

    果然裴翎剛起床沒多久，正在偏廳用早飯。

    “還沒吃吧？”看到任驚雷進來，裴翎笑著問道。

    不用吩咐，自然有裴家的仆役擺上碗筷。

    任驚雷在下首坐了，陪著裴翎吃了這一頓早飯。

    世家公子出身，講究食不言寢不語，雖然半輩子都在軍營里混，但裴翎身上還是完好地保持了這些習慣。

    任驚雷從小受他教導，本也是如此。但今天卻仿佛有些多話。

    也許是熟悉的菜肴勾起了記憶。

    米粥喝了幾口，任驚雷忍不住笑道：“突然之間想起以前在北疆的時候，將軍為我燉的雞蛋羹和米粥?！?/br>
    被他說得一愣，裴翎看了他一眼，知曉他說的是哪一次，任驚雷八歲那年，來到他身邊，也許是因為全家被屠戮，受了極大的驚嚇，那一段時日，非常體弱多病。動輒夜晚就發(fā)起熱來。

    軍營中大多數(shù)都是老粗，而且南陳戰(zhàn)事正緊張著，哪里能細心照料一個孩子。

    裴翎少不得將任驚雷帶在身邊。經(jīng)常白天率軍出戰(zhàn)，夜晚討論戰(zhàn)略到深夜，回來還得牽掛著他的身體。

    有一次任驚雷發(fā)熱地厲害，什么都吃不下，裴翎親自下廚給他熬了米粥和雞蛋羹。

    雖然身為貴公子出身，但他從小就精通雜學，涉獵廣泛，連廚藝都是不錯的。

    這樣折騰了幾個月，總算到了戰(zhàn)事略緩和的時候，任驚雷的身體才略微休養(yǎng)回來。

    裴翎想要將他送回北方京城先住下，任驚雷卻纏磨著他，不肯回去。

    裴翎知曉他家人全部喪生，對人的依賴有選擇，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下來。那一場南陳戰(zhàn)事，持續(xù)一年多，在戰(zhàn)場上，裴翎這個主帥也熬得夠嗆，幾次險些累得病倒。

    好在最終平定了南地，更立下不世之功。

    之后任驚雷被裴翎帶著去了北疆，每當生病的時候，裴翎還是會親自下廚給他做飯。

    不過隨著年齡增長，次數(shù)越來越少了。

    倒是偶爾任驚雷會親自下廚，整治些酒菜，給裴翎享用。受裴翎的影響，任驚雷完全沒有君子遠庖廚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