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諾也不知道自己哪根兒筋兒不對了，脫口笑道：“君美甚，何用梳洗收拾？”

    裴翎抬起頭，面無表情瞥了皇帝一眼，轉(zhuǎn)身去了屏風(fēng)后面。

    秦諾被他一眼看得尷尬，忍不住笑出聲來。

    總算止住了笑意，裴翎已經(jīng)從屏風(fēng)后面出來了。

    短短的時間內(nèi)，他換了衣衫淡青色的衣衫，只是頭發(fā)來不及梳理，簡單束了一下。

    來到秦諾對面，他也懶得見禮了，知曉秦諾不是在乎這個的人，他徑直來到對面坐下。

    舉動之間，一股濃郁的香氣飄來。

    秦諾忍不住笑問：“裴卿睡前喜歡熏香嗎？”以前白天相處，都沒有聞到過這么濃重的香氣。

    裴翎面頰抽動，沉聲道：“皇上內(nèi)府名下商鋪出產(chǎn)的花露皂，效果很好，就是氣味太過刺鼻了?！?/br>
    秦諾恍然大悟，難怪剛才就聞著味道有些熟悉。

    裴翎接著沒好氣地問道：“皇上不是逛了一晚夜市，剛剛回宮嗎，怎么還有興趣過來我這里？”

    “將軍消息還真是靈通?！鼻刂Z笑道，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看來皇上今天又要事與臣商議。”意識到秦諾不是窮極無聊，裴翎去旁邊端來茶具，親自烹茶。

    “嗯，最近的謠言，將軍應(yīng)該也聽到了吧?！?/br>
    “關(guān)于皇上的身世嗎？”

    “裴卿怎么看？”

    “皇上……”裴翎抬起頭，意味深長地盯著秦諾，“皇上認為此謠言為真？”

    “朕換一個問法，如果朕有一半的南陳皇族血脈，將軍介意嗎？”

    “那么臣請問，當年臣攻破南陳，滅其國祚，殺戮無數(shù)，皇上介意嗎？”

    秦諾大笑了起來，裴翎為人就是這么爽快。

    “可惜……天下人并不都像將軍這般豁達?！鼻刂Z旋即又慨嘆起來。他血脈這件事，最關(guān)鍵的，還是朝臣和百姓怎么看待。能否接受一個南陳血脈的人繼續(xù)在這個位置上。

    裴翎繼續(xù)說道：“皇上若是為此事憂心，臣倒是有一招釜底抽薪的主意?！?/br>
    “愿聞其詳?！?/br>
    “為泓義太子正名?！迸狒嵴f道，“泓義太子當年被永王一脈篡奪皇位，不得已流落我大周境內(nèi)居住，還參加了我大周的科舉，取得了功名。這便是名正言順地投效了我朝，既然已經(jīng)是我朝臣子，那么血脈如何，又有什么可議論的呢？”

    “而如今南陳國祚，是永王一脈，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我大周出兵，更加名正言順?！?/br>
    秦諾眼中閃爍起亮光，“聽君一席話，茅塞頓開?！?/br>
    既然壓制不了這個謠言，索性順勢而為，公開泓義太子的身世，甚至直接追封官爵。以南陳那邊投效過來的宗室來定位，從四十年前，人家便是大周的臣子了。

    百多年前，也曾經(jīng)有爭權(quán)奪利失敗的宗室遠支，投效到敵國效力的。從此落地生根，便是新國度的人了。

    這種輿論引導(dǎo)還有一個好處，秦諾身兼兩國皇室血脈，從此之后，對南陳的征伐，更加具有合理性了，永王本來就是篡奪皇位的亂臣賊子啊。

    “不過此事還不必著急。如今另有一個心頭大患，需要先解決掉?！鼻刂Z笑道。否則就算平息了這一波算計，之后還有無窮無盡的麻煩。

    裴翎露出一個微妙的笑容：“皇上終于不想忍了？”

    “是的?！?/br>
    “也不想著以德服人了？”

    “咳咳……”秦諾險些被茶水噎住，旋即望著他嬉笑道，“真看不出，裴卿還挺記仇的?！?/br>
    裴翎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

    “說說皇上的計劃吧？”

    “朕想殺了她?！?/br>
    裴翎微一沉吟，繼續(xù)問道：“那霍家呢？”

    果然到了談條件的時刻了，忽然想起當初乾元殿里，因為霍彬，自己和霍東來之間的那一幕。同樣的情形發(fā)生在自己和裴翎之間。只是這一次，主動權(quán)不在自己身上了。

    暗嘆了一口氣。秦諾乖乖放低姿態(tài)，溫聲道：“裴卿真的想殺得京城人頭滾滾嗎？”

    哀求之意，一覽無余。

    裴翎也沒有得寸進尺，笑了笑，“霍東來不能在兵部尚書的位置上干下去了?！?/br>
    “嗯，霍卿這些年確實不思進取，任職以來，我朝對外戰(zhàn)事敗多勝少?！鼻刂Z一臉嚴肅狀，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氣。

    ……

    遙遠的霍家，霍東來無端打了個噴嚏。

    “皇上在街市上逛了一圈，然后又到了茶樓上，聽了半天的評書，直到宵禁時間才回的宮?！?/br>
    看著送到手中的線報，霍東來嘆息一聲：“想必是這些日子謠言紛紛，皇上也著急了。”

    “這種謠言，又怎么可能出現(xiàn)在街市上呢？”霍承光皺眉。

    “縱然無法直接聽到人們議論，但親眼看看民意人心也是有數(shù)的?！被魱|來笑道。

    商議著朝政事務(wù)，他無端覺得天氣冷了些。

    這夏日的雨，來地真是急?。?/br>
    第131章 花露皂

    裴府之內(nèi), 對談還在繼續(xù)。

    秦諾也是無奈，對霍太后, 他決定快刀斬亂麻。偏偏京城之內(nèi), 如今辟東營和神策營、神兵營主力部隊都南下了，留守的辟東營雖然還有一萬精兵，但自己若是調(diào)動太大, 必會引發(fā)太后一黨的警覺, 而且太后手中還有平西營, 左思右想, 只能借助裴翎的勢力了。實際上, 霍太后他們也正是看準了這個時機, 才會發(fā)動攻勢。

    裴翎之后又提點了幾件事, 平心而論, 他的要求確實不過分。

    窗外雨聲潺潺，更襯得室內(nèi)幽靜和煦。

    兩人言簡意賅，很快談完了大概的計劃。

    “時間不早了, 皇上也該回去了，臣命人送一程吧?！?/br>
    秦諾從善如流地站起身來。

    “今天多謝裴卿的招待了?！彼χf道。

    裴翎深深看了他一眼，突然道，“正好皇上過來了，有一份文件，就順便當做禮物吧?！?/br>
    然后，轉(zhuǎn)身去桌上拿了一份奏報，遞給了秦諾。

    似乎正是自己來的時候, 裴翎倚在床榻上翻閱的那一份??！秦諾好奇地接過，然后展開看去。

    一開始疑惑不解，緊接著蹙緊眉頭，最后是一臉震驚。

    裴翎在旁邊好笑地看著他的神情變幻，等秦諾快看完了，才悠悠道：“原來皇上真的不知道啊?！?/br>
    連根腳都不查明，就如此信賴那人嗎？

    秦諾完全沒有注意他話語中的驚訝和調(diào)侃，此時此刻，他心里頭已經(jīng)完完全全被震驚填滿了。

    沉默半響，神情數(shù)度變幻，他驟然抬頭問道：“這件事知道的人多嗎？”

    “不多，不過霍家人應(yīng)該也知曉了吧?！迸狒嵴f道。

    弄了半天，就瞞著自己一個呆瓜??！

    方源啊方源，你瞞得我好狠??！

    被這個消息震驚的徹底失神。秦諾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稀里糊涂離開了裴家。

    藍耳跟著后面，一路送皇帝返回。

    幸好裴翎安排了他跟隨，不然以自己這神不守舍的狀態(tài)，還真有可能驚動巡城守衛(wèi)呢。

    眼看著皇宮龐大的身影在道路盡頭浮現(xiàn)，藍耳停下了腳步，望向巷子的盡頭。

    看著從巷子里緩步走出的身影，秦諾眨了眨眼睛。他停下腳步，轉(zhuǎn)頭笑道：“藍耳，辛苦你了。”

    藍耳躬身行禮，然后悄無聲息隱沒在了夜色之中。

    秦諾這才轉(zhuǎn)過身，望著前頭巷子里浮現(xiàn)的人影。

    方源撐著傘，快步迎了上來，“皇上……”

    “不是說朕自己回去就好嗎？”秦諾低頭笑著。

    方源頓了頓，低頭道：“是臣多慮了?！?/br>
    徒弟第一次單獨行動，當師傅的總是不放心。

    秦諾笑著抬起頭，仔細盯著那張熟悉無比的容顏。

    俊秀溫和，橫過鼻梁的刀疤帶著幾分往昔留下的殘酷痕跡，但總是讓人看到的第一眼，就感覺無比的安心。什么時候起，自己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個人的陪伴，甚至只要意識到他在身邊，就不必憂慮自己的安全問題。

    方源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低聲道：“皇上……”

    “嗯?！鼻刂Z收回視線，笑瞇瞇從方源的手中接過雨傘。

    “咱們回去吧?！?/br>
    **********

    夜幕低沉，幾乎是在同樣的時間段里。

    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停留在崔家一處別院的門前。

    一個身披秋香色斗篷的窈窕身影從馬車中下來，匆匆步入大門。

    崔騫聽到消息的時候，正在后院焦頭爛額著。

    無他，只因為對面的這個小祖宗太難纏了。

    只是個連小腿都不到的小豆芽，穿著一身嬌嫩的粉紅細棉布裙子，正抱著崔騫的一條腿，賣力地哭嚎著，怎么也不肯放開手。

    周圍的侍女和奶媽都想笑，卻又因為畏懼主人的威勢，不敢放肆，一個個憋得臉頰通紅。

    這個年齡的小女孩都這么讓人崩潰嗎？崔騫被折騰地一臉生無可戀。

    營地中還有一堆的大事等著處理啊，他今晚不能留宿在這里?？墒窃捳f了半天，這小祖宗就是不肯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