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節(jié)
沒錯,他們在懷疑方源! 之前朝政的時候,李丸幾個服侍在側(cè),已經(jīng)聽說了開天弩外泄的消息。 比起南營坊、格物司,除了這些負責(zé)研發(fā)制造的部門,其實還有一個人在很早之前接觸到開天弩,就是秦諾這個皇帝。 甚至開天弩能研發(fā)成功,他功不可沒。 奪嫡之前的那段日子,淳親王秦諾和裴翎的關(guān)系處在蜜月期,兩人多次會面,不僅就酒精等藥物的研發(fā)進行交流,還對開天弩的進展以及機關(guān)設(shè)計探討了幾次,曹琦提出了幾個數(shù)學(xué)上的疑點請教秦諾。方源都跟隨在旁邊。 之前朝廷發(fā)現(xiàn)軍機外泄,目光都集中在了負責(zé)研發(fā)的南營坊和格物司上,因為朝臣們不知道自己這個皇帝對開天弩的研發(fā)竟然也有重要的貢獻,但是李丸他是知曉的。 所以他情不自禁將懷疑的目光投向了方源。 而裴翎也是知曉的。他沒有當庭指摘,是不想給自己這個皇帝添麻煩?;蛘呤遣幌氪虿蒹@蛇呢? 秦諾笑著,走近方源。 方源沒有動,直到皇帝走到近無可近的地步,竟然還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 他忍不住后退,很快后背貼到了墻壁上,他低聲呼道:“皇上……” 秦諾抬手撐住墻壁,這種在前世被稱之為壁咚的行為,此時用起來,還蠻有壓迫感的嘛。幸好自己這兩年身高飛速生長,才能兩人比肩齊平,不然就太難看了,氣場不夠啊。 這樣緊張疲憊的時刻,自己竟然滿心都是這種不著調(diào)的念頭。 為什么呢? 也許是因為對眼前之人,那種天然的信賴感吧。 仿佛是從那個雨天開始的,漫天飛竄而至的利箭,劈天蓋地占據(jù)了整個世界。然后他帶著自己藏到了馬車底下,殷切的叮囑聲音在耳邊響起,還有他澄澈冷靜的目光。 之后一劍殺出,留給自己一線生機。 或者是因為無數(shù)個日夜的親密相伴,自己的武功是他一手指點,從這個角度來說,自己稱呼他一聲師父也不為過。 “方源,有想過回去嗎?”秦諾開口問道。 對這個問題,方源沒有回答。 “不過,朕是不會放你回去的?!鼻刂Z笑嘻嘻地盯著他,“就算你在南陳還有牽掛,朕也不會允許。” “皇上……”方源轉(zhuǎn)過頭,不看他。一向淡然的表情竟然難得帶上了窘迫。 他低聲道:“請皇上慎言,臣是不會離開的,只要皇上還愿意信賴臣。” 秦諾低聲笑著,“嗯,記得你今天的保證啊?!?/br> 秦諾笑著,終于放開了對他的鉗制 方源偷偷松了一口氣。他以為皇帝會詢問他有沒有勾結(jié)南陳,出賣秘密,可萬萬沒想到,迎面而來的是這樣一場…… 因為他對自己是純?nèi)坏男刨噯幔繘]有絲毫動搖。就如同那個人對自己一樣,從來不相信自己會背棄他…… 可是,自己卻依然背棄了他??! 真累啊!秦諾站在太微殿的最高處, 夜風(fēng)帶著絲絲涼意,吹拂在臉頰上。 一場大勝之后,也不知道那位志得意滿的南陳皇帝,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樣疲憊呢? 其實,陳玹比秦諾想象中的更勞累。 從十三歲亡國開始,這十三年間,他幾乎沒有睡過一場安穩(wěn)覺。 日日夜夜、戰(zhàn)戰(zhàn)兢兢,他的人生只剩下了一個目標,就是復(fù)國。 只為了有生之年,能有一天,重新站在建鄴皇宮的大殿之中。 殫精竭慮,百般籌謀,如今,這個目標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 就在昨天,南朝的主力一路北上,勢如破竹,攻破了建鄴的城墻,這座繁華無比的城池在落入大周兵馬之手十三年之后,又一次重新回到了陳氏皇族的手中。 實際上說攻破并不妥帖,自從管縣一戰(zhàn)之后,大周的兵馬慘遭重創(chuàng),退守到密州防線上,散落在各地的駐軍也開始向那個方向匯合。包括建鄴城內(nèi)所剩不多的留守兵馬。 建鄴城內(nèi)早就人心浮動,城外的南陳兵馬打來之后,很快有故舊世家反背,暗中打開了城門。所以南陳的兵馬沒有費多少力氣,就收復(fù)了這座恢弘的城池。 走在闊別了十三年的宮殿回廊上,一時之間,陳玹也不知道應(yīng)該是什么滋味。 這座從小長大的宮室,依然是熟悉的模樣。南陳的皇宮之奢華,猶在大周之上。南陳原本就富庶,國脈傳承歷史悠久,建鄴城的皇宮經(jīng)歷了數(shù)次大規(guī)模的改建,幾乎是天下間宮闕的頂峰,尤其末帝在位的時候,為了寵妃張貴妃,又興建了臨春、綺羅、望仙三處閣樓,沉檀香木為料,飾以金玉,間以珠翠,香飄十里,奢華無比,見者無不贊嘆。 甚至這些年來,從南陳到大周,甚至北朔,都有無數(shù)文人墨客在寫詩作賦,贊美這華麗的宮殿,神仙般的佳人,以及那段悲涼的帝王寵妃愛情。 陳玹從小,便是在這樣光輝萬丈的環(huán)境中長大的。 童年的他幾乎無憂無慮,有求必應(yīng)。他天資聰穎,俊秀無雙,上面是父皇母妃的寵愛,身邊是志趣相合的同伴。 他幾乎以為,這一輩子的人生,就是這樣的輕松愜意。偶爾有憂慮的時候,便是他與好友談起國家大事,總覺得北邊大周兵勢強盛,虎視眈眈,不可不防。他曾經(jīng)勸過自己父皇,結(jié)交北朔,共謀大事,卻被父皇嗤之以鼻。 大周對南陳的侵擾,便如北朔對大周的侵擾,時不時總要來一場的。但中間隔著松江天塹,南陳的水師又是天下第一,駐守邊境的士卒也算精銳,對上南軍各有勝負。縱然侵擾,大多都是無功而返,并不值得憂慮。 自己還是太年輕了,一個十一二歲孩童的話語,大人一般都不會放在心上的。 他私底下向著白光曦抱怨著,還是得等到我長大了才行!或者,他能登上那個位置? 但是太子哥哥性情雖然冷傲,卻并無大錯,自己真的要去爭那個位置嗎? 想到這些難題,一向輕松愜意的日子也開始蒙上陰影了。 然而這些難題沒有讓他糾結(jié)太久,北方的大周為南陳選擇了繼承者。 逃出建鄴城的那一天,陳玹一輩子都記得,殺伐和慘叫聲上充斥著這座華美的宮殿。他匆匆逃亡,從皇宮到京城,踏過滿地的鮮血和尸骸。 幸而,最恐懼的時刻,身邊還有那個人在。 因為膝蓋被一箭射穿,他強忍著劇痛,伏在好友的后背上。 白光曦背著他躍下宮墻,身邊跟著白望朔,三個人匆匆逃到了城南禁軍營地。憑著從宮中帶出的虎符,還有自己的皇子身份,三人帶著殘兵,一路沖殺了出去。 從此便是披荊斬棘百般磨難的十三年。 他以為,這一輩子,他們都會留在自己身邊,然而…… 屏退了侍從的跟隨,陳玹一個人緩緩從廊道下走過,步履沉重。身邊仿佛傳來歡笑聲,那是他小的時候,跑過這條廊道,他轉(zhuǎn)過頭,沖著身后喊道:“光曦,望朔,你們快點兒啊。” 白光曦和白望朔,同母所出的雙胞胎兄妹。也是自己從小到大最好的玩伴和朋友。 三個人從廊道上跑過,仿佛后面還跟著一個小小的身影,他正在氣喘吁吁地試圖跟上三人的步伐,一邊叫著:“八哥,光曦哥哥,望朔jiejie,你們等等我啊……” 轉(zhuǎn)眼之間,童年的幻象消失了,只剩下黑漆漆的廊道,在視線的盡頭無限延伸,向著幽暗叵測的未來。 夜晚的風(fēng)有些涼。 陳玹停下了腳步,目光落到長廊一側(cè)。 那是一個年邁的宮人,手里還持著掃灑的工具。他渾濁的雙目散發(fā)出光輝,仰望著這個比月色更光輝的年輕君主。 “八殿下,您回來了,您真的回來了?!甭曇魩е煅省?/br> 陳玹點點頭,他的記性一向很好,依稀記得,這是殿后的一個掃灑宮人。 大周攻陷建鄴之后,除了死硬的抵抗勢力,并未大規(guī)模屠殺,宮中的一些低階宮奴,大都保存了性命,畢竟這么廣大的宮殿,是需要人手掃灑維護的。 沿著回廊向前,不遠便是綺羅殿,是他之前居住的宮室。 走入熟悉的大門,放眼望去,依然是華美靜謐的模樣,只是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樣了。 也許是離開地太久了。 “這些狗賊,害得殿下受苦不說,連殿下的宮殿也要糟?!迸赃吀S的老宮人絮絮叨叨著。 陳玹腳步頓了頓,“有人住過這里?” 宇文徹雖然膽大妄為,但表面功夫還是有的,至少沒敢僭越到公然居住在南陳皇宮中。這些年宮廷一直是封閉狀態(tài)。 南陳的皇宮從名義上說,算是大周皇帝的行宮了,除非是有旨意的宗室或者欽差,否則無人能居住這里的。 宮奴點頭道:“是大周的什么瑞國公崔騫。竟然膽敢堂而皇之地居住在宮殿里。” 崔騫……這個名字陳玹并不陌生,甚至在整個南陳貴族之間,這個名字幾乎家喻戶曉,玉面修羅一樣的殺神。這些年在南陳沒有少作殺孽。 仔細說來,他能這么順利地反攻京城,收攬人心,還要多謝崔騫這些人的襄助呢。 他微帶嘲諷地笑了笑,抬腳向前。 第125章 南陳君王 綺羅殿依然繁華精致, 比起其他封閉良久的宮室,天然帶著一股生機。那是有人居住的房屋才會有的氣氛。 他進了內(nèi)殿。結(jié)構(gòu)沒什么變化, 但細微之處, 與自己居住在這里的時候確實不一樣了。 崔家記得是大周的名門,向來以文采風(fēng)流而著稱,只可惜天生身體不佳, 幾代單傳, 到了這一輩, 崔騫竟然棄文學(xué)武了。 崔騫似乎很喜歡奢華明亮的感覺, 整個宮殿被清理地更加寬敞。 十幾年過去了, 宮內(nèi)的侍從已經(jīng)換過一輪, 想必也無人記得自己這個當年八皇子的喜好了吧。 腳步聲傳來, 是身后的侍從在接近。 陳玹迅速從短暫的緬懷情緒中清醒了過來, 他轉(zhuǎn)過頭,目光沉靜,原本憂傷的神色一掃而空。 侍從上前, 躬身稟報道:“皇上,甄夫人來了。” 陳玹點點頭,侍從退了下去。 露出身后那個窈窕纖細的身影。 女子深深地彎下腰去。 陳玹快步上前,親手扶起了她。 那是一張絕美的容顏,如同煙雨籠罩的桃花,嫵媚天成,又帶著三分憂傷,讓任何男人都忍不住心生憐惜, 大周的鎮(zhèn)南將軍宇文徹也不例外。 甄玉柯正是宇文徹在南朝十幾年中,所納的寵妾之一。實際上卻是陳玹擱在鎮(zhèn)南將軍府的一枚棋子。 “這些年辛苦甄姨了?!标惈t真心實意地說道。 甄玉柯雙目含淚:“昔年貴妃娘娘與我有再生之恩,娘娘殉國而死,奴婢本想追隨而去,但機緣巧合,留下了一條殘命。也許是上天也不想著收我。若能為陛下效力一二,又何昔此微末之身?!?/br> 甄玉柯原本是張貴妃的親信女官,她從小被張家收養(yǎng),學(xué)過武藝,對張貴妃忠心不二。南陳亡國之后,她本想追隨主君而去,自縊的時候卻被沖進來的北周士兵打斷,繩子脫落,昏迷了過去。 之后淪為俘虜,因為生得美,被獻給了宇文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