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耀帝的地宮，是挖掘半座山脈而成的。

    就在昨日半夜，整個山頭突然發(fā)出雷鳴般的巨響，地脈震動，仿佛地龍翻身一般。

    緊接著無數(shù)沙石崩潰散落，整個龐大的地宮塌陷了一半。

    原本氣派奢華的寢陵頓時變得殘破不堪。

    “燕王殿下原本在皇莊歇息，連夜趕了過去，已經(jīng)指揮雜役收拾清理周邊地帶，并封鎖消息了。只是……”潛鱗司的官員猶豫著，他是原本奉命秘密修補裂縫的負責人，誰知道會發(fā)生這種事情。

    只是這種事情不可能封鎖得住。

    秦諾明白他沒說完的后半句話。廢話，又不是寢陵內(nèi)部出了故障，外面看不見，這次是整個山頭直接坍塌了半邊，鬧出那么大動靜，附近十里八鄉(xiāng)的老百姓都看到了好吧。

    “好修理嗎？”秦諾問道。

    東泊提醒道：“皇上，寢陵修復，容易。人心修復，難矣?！?/br>
    是的，無論景耀帝的寢陵損害多大，只要投錢投人投時間，遲早能修復好，甚至可以建的比以前更華美奢侈。但是京城原本就人心動亂，再加上這樣重重的一擊。

    這個時代的人都極為重視祖宗祭祀和身后哀榮。祖墳的變動，往往預兆著子孫后代的前途命運。

    民間經(jīng)常有因為無意中毀壞別人祖先墓葬，而被受害者家族打死的事情，甚至還有為了祖墳的位置導致家族斗毆，損傷人命無數(shù)的。

    哪怕到了現(xiàn)代社會，都有很多人相信，祖先墳墓的風水如何，能庇佑后代的命數(shù)。同樣祖先墳墓受損，必然給后人帶來厄運。

    普通百姓的祖墳風水關(guān)系一族的興衰，那么皇帝的墓葬安寧與否，影響的當然就是一整個國家了。

    寢陵修理容易，難以修復的，是京城的人心。

    景耀帝寢陵崩塌的消息傳來，整個京城迅速轟動了。

    所有的話題幾乎都圍繞著這個焦點。

    “景耀帝本人英靈不散，氣憤子孫后輩的無能。”

    “秦氏皇族氣數(shù)已絕，之前逆王作亂，就將皇脈殺戮殆盡，如今只得一個平庸庶脈上位……”

    “烏理國請出魔道妖人做法，招來九天神雷，降臨世間，企圖斷絕如今大周秦氏皇族的龍氣！”

    一切亂七八糟的謠言，最終只能總結(jié)為一句話。

    這天，要變了！

    在這種來勢洶洶的民心言論之前，秦諾放再多的輿論也無用，

    朝政也受到極大的影響，幾乎每一個御史都上表彈劾燕王秦澤。

    以秦諾而論，秦澤真是倒霉透頂，他難道還能預見山脈變動不成？但這個變故太巨大，必需有個人出來背負責任！除非秦諾原意自己背鍋，否則秦澤就是最現(xiàn)成的負責人，誰讓他肩負著看守皇陵的責任呢？

    秦諾下了旨意斥責燕王，將其封號降為郡王。責令其立刻組織人手，搶救修復皇陵。

    慈寧宮的大殿里?；籼蟊砬槔涞桦x：“皇上也該仔細些，先帝的寢陵竟然發(fā)生這種事情，讓朝廷和內(nèi)宮怎么能安心？只怕百姓都要恐慌不止了?！?/br>
    “兒臣受教了。已經(jīng)安排人手前去處理?！鼻刂Z恭敬地回道。

    “皇上畢竟還年輕，此事可不能等閑視之，前朝大魏當年為什么亡了國，不就是因為被那王氏軍閥偷盜了皇陵，掘出龍骨?！?/br>
    霍太后說的是數(shù)百年前的前朝往事，原本大魏一統(tǒng)天下，后來朝政敗壞，地方軍閥混戰(zhàn)，中央朝廷淪落為傀儡，茍延殘喘。

    有驕橫的地方軍閥，為了籌措軍資，竟然暗中派人盜取皇陵，挖掘陪葬的金珠細軟。

    事發(fā)之后，為了掩蓋痕跡，更是一把火將皇陵燒了個干凈。

    之后沒兩年，大魏就被另一個軍閥篡位亡國了。

    民間少不得將兩件事情聯(lián)合起來，認為正是祖宗氣運斷絕，才讓大魏這么快亡國的。

    對這種觀念，秦諾并不會出言反駁，他已經(jīng)習慣了在這個時代對某些落后的觀點保持妥協(xié)了。

    “兒臣明白，謝母后教導。”

    霍太后嘴角泛起一個笑容：“哀家還能教導你幾日？不過也就是出了大事，來嘮叨兩句罷了?！?/br>
    以你的本心，自然是想要長長久久教導我的。這句話秦諾并沒有直說。朝野上下，在譴責秦澤的同時，也有另一個論調(diào)開始冒頭，請?zhí)笈R朝執(zhí)政。

    皇帝衰弱或者年幼的時候，大周是有太后代為理政的風氣的。

    之前秦聰身體病弱，就是霍太后主持朝政，甚至秦聰之前身體完好的半年，霍太后在朝中也有不小的話語權(quán)。

    真正讓她從朝野退下來，是秦諾登基之后，而她又與霍家鬧翻，受制于霍家。

    如今鉗制的條件消失，終于按耐不住了嗎？

    因為之前巧合得到的線索，秦諾已經(jīng)明白，皇陵的坍塌，絕對不是意外，而是實打?qū)嵉娜藶椤?/br>
    是誰會這樣做呢？

    結(jié)合之前紛亂的謠言，指責自己愚笨呆蠢，需要另有能人上臺輔助執(zhí)政，再加上如今朝堂上紛紛擾擾的奏折。

    幕后之人簡直呼之欲出！

    先是向用何四小姐的事情，敗壞自己的聲譽，塑造好色無德的帝王形象，之后又撬動景耀帝的皇陵，制造輿論逼迫，再加上南陳那一邊的敗績連連……

    自己這個帝王，果然還是太年輕，不合格，尤其之前沒有受過正式的太子教養(yǎng)，如今請出太后臨朝執(zhí)政，讓年輕的皇帝在御書閣里多讀幾年書。簡直是再合情合理不過的了。

    用這種手段來奪權(quán)，秦諾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何四的事兒也就罷了，普通的宮闈手段，景耀帝的皇陵也敢動手腳，這個做妻子的，對丈夫真的沒有絲毫尊敬和愛惜??！

    至于南陳那邊的戰(zhàn)敗連連，應該……只是巧合吧？

    回到乾元殿，秦諾簡單吩咐了一句：“召刑部作左知事林嘉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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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人心惶惶的日子里。

    京城又發(fā)生了一件大事，金衣教主祈禱上天！在通天寺舉行了前所未有的盛大法事！

    自從被冊封為護國法師之后，金衣教主便在朝廷專門修建的通天寺中閉關(guān)潛修，感應天道，等閑不再露面。

    教主無暇理會分凡俗的事務，但百姓對這位救苦救難活菩薩的尊崇和感恩一如既往。

    金衣教在京城的傳播也如火如荼。教內(nèi)的高層也逐漸有了章法，對百姓的拉攏，以及對各色法會的組織井井有條。

    這當然是秦諾的功勞，已經(jīng)決定將金衣教作為自身控制輿論和民間信仰的一個工具，他就開始仔細經(jīng)營這個宗教。這些日子里，逐漸將金衣教內(nèi)的中高層人員替換為了潛鱗司的官員。

    這些官員雖然都是些小吏，但也是受過教育的專業(yè)人才，組織起宗教來的當然遠勝之前的那些地痞流氓。

    金衣教以平穩(wěn)而堅定的步伐，在民間傳播著，組織了好幾次法會和慈善賑濟，極受好評。教內(nèi)典籍也經(jīng)過修訂，正式出臺，不外乎提醒人崇德向善，自然有福報的那一套雞湯理論。

    只可惜教主暫時沒有找到合適的替代者，只好讓林嘉先擔任著了。

    反正每日里閉關(guān)修煉，也不需要教主出面。

    不過現(xiàn)在不一樣了，為了對抗皇陵崩塌帶來的人心恐慌，短期之內(nèi)收到最大效果，只能用這種非常手段了。

    金衣教主在通天寺的法會，極為盛大。

    據(jù)說當世天地之間再顯異象。無數(shù)飛鳥受到感召，向著通天寺的方向飛去，然后鐘鳴鼓響，仙樂飄飄，仿佛自天邊而來。

    又有香霧彌漫，籠罩整個通天寺。

    法會持續(xù)時間不長，只是教主他老人家在祥云繚繞之中跳了一場舞，做了一場法事，之后金衣教主表示：南方又妖祟之輩作亂，法力精深，危及大周社稷，自己這些日子閉關(guān)參悟天道，已有所得，需要繼續(xù)閉關(guān)努力，才能斬妖除魔。

    之后教主大人再一次隱沒了蹤跡。

    這個妖祟之輩，雖然教主他老人家沒有明示，但立刻讓百姓立刻想到了這些日子傳得甚囂塵上的烏理國妖術(shù)。

    金衣教主會在這個時候出面，只怕前些天皇陵的變故，也是這烏理國妖人作祟吧！

    夭壽?。【谷幌胍獢嘟^大周龍脈，如此陰狠毒辣的法子！

    幸而金衣教主參悟天機，及時出手阻截，最終只是被妖雷劈塌了外層的大殿，內(nèi)中地脈并未受損。

    茶樓酒肆里，一些人言之鑿鑿地說著。

    各種版本的謠言迅速得到了統(tǒng)一，基本上都變成了烏理國妖人如何與金衣教主大戰(zhàn)三百回合的戲份。當然，最終是以金衣教主勝利為收場。

    那烏理國真是會妖術(shù)的！

    一時間京城周遭的黑狗算是遭了秧，尤其是有子弟在南軍征戰(zhàn)的人家。紛紛制作了各色的黑狗血錦囊，黑狗血荷包什么的，給族中子弟佩戴，以驅(qū)邪避禍。

    在這樣轟轟烈烈的大局面前，之前議論皇帝無能什么的謠言迅速被壓制下去了，皇帝再有能耐，還能擼袖子上陣跟那妖魔鬼怪大戰(zhàn)三百回合不成？

    這些神仙打架的事情，還是神仙來處理吧。當年皇帝還用龍氣庇佑過金衣教主呢，已經(jīng)很盡職了……

    第121章 冤魂不散

    剛剛跟烏理國妖人大戰(zhàn)了八百回合的林嘉從房間里出來。他摸著臉頰, 嘴巴上已經(jīng)沒有絡腮胡子了，但總覺得有點兒別扭, 是之前洗臉太過了嗎？

    法事之后, 通天塔周圍引來了無數(shù)善男信女的圍觀和祈禱，下面幾乎人擠人，還有各色看熱鬧的人群, 幸而眾人畏懼神仙威儀, 不敢公然沖撞, 大多都在下面虔誠祈禱著。

    為了免除被人發(fā)現(xiàn), 林嘉無法離開, 又在通天塔內(nèi)待足了好幾天, 總算下面的百姓漸漸少了, 才被允許趁著夜色悄悄離開。

    一場法會, 簡直比在衙署里加班加點連續(xù)三天徹夜不眠處理公務還要累人?。?/br>
    回了衙門，唐晨迎了上來，笑道：“別窩心了?；噬喜皇且呀?jīng)說過了, 金衣教主會安排新的人手來接任嗎？想必下一次就不必你出動了。”

    林嘉腳步一頓，“會由什么人來接任？”

    “那怎么知道，多半是潛鱗司的親信吧。”唐晨隨意地說著，抬頭看了他一眼，“你不會對這個位置還有留戀吧？”

    林嘉沉默不語，

    唐晨詫異的功夫，他又開了口。

    “這些日子，我困居在塔上, 每日里，都有無數(shù)百姓前來跪拜祈福，有些是祈求兒孫平安，有的是祈求疾病康復……有些虔誠的，磕頭到滿是血跡都不停止?！绷旨温曇舫翋?，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這年頭，愚夫愚婦崇信佛道，不都是這幅模樣。”唐晨不以為然。香火旺盛的寺廟道觀，也經(jīng)常又善男信女虔誠祈求的，作出種種殘害自身軀體的行為，仿佛不這樣就無法向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佛表達自己的赤誠之心。

    林嘉搖頭：“那不一樣，佛道等宗教，都是上古傳下的信仰，立于法外之地的。但是金衣教，卻是朝廷控制之下的?！?/br>
    是屬于現(xiàn)在這位皇帝陛下的。

    唐晨也跟著沉默了，他還記得之前，林嘉的法事結(jié)束之后，皇帝贊許的聲音。

    “林卿辛苦了?！蹦莻€笑容非常溫煦可親。

    當時唐晨陪伴在身邊，卻是一陣惡寒。

    能用這種手法來cao縱京城輿論的，是不是絕后不知道，但絕對空前了！這位少年天子，從小便是出了名的性情溫和近乎呆笨，登基之后也從來和顏悅色，甚至的內(nèi)宮之中，幾乎沒聽說過因錯而懲罰宮人的。說起來簡直是曠世的仁慈帝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