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逮住的倒霉蛋在被刑部接手兩天之后，確認(rèn)并無jian細(xì)的嫌疑，又被放了出來。

    秦諾也專門下旨安撫進(jìn)京趕考的士子，并賞賜了衣食給京城中居住的南陳宗室，但還是擋不住的彌漫在南陳士子中的恐慌情緒。

    有不少人開始收拾行李，提前返鄉(xiāng)了。

    秦諾收到消息也無可奈何，這些人想走，總不能強(qiáng)逼著人家參加科舉。那樣只能適得其反，讓恐慌情緒更加蔓延。

    只能等這一戰(zhàn)過去，之后再慢慢收攏人心了。

    還有一件事情讓秦諾關(guān)注，今科前來參加科舉的，還有一人，需要秦諾親眼見一見的。

    看著跪在面前的俊秀少年。

    秦諾溫聲道：“平身吧?！?/br>
    陳頻站起身來，他今日穿著一身天水碧的衣衫，腰間墜著柳綠色穗子的羊脂玉墜兒，整個人像是一棵生長在春天的小樹，煥發(fā)著勃然生機(jī)。

    陳頻正是陳妃的娘家人，秦諾的親表弟。

    秦諾繼承皇位之后，母憑子貴，亡故多年的陳妃娘娘自然也要被追封。因為霍太后在，不能越過她去，所以追封了貞懿皇貴妃，并重新修建了寢陵的配殿。

    而原本出身小吏之家的陳家也被循例晉封了承恩公的爵位。只是陳家子孫單薄，早年陳老爺子，也就是陳妃的父親，原本是凌川人士，經(jīng)商起家，也算富裕?？上б驗榧亦l(xiāng)遭了水災(zāi)，父母雙亡，年輕的陳老爺子便帶著幾個忠心仆役到了呈州居住，被當(dāng)?shù)氐拇笞宓囊晃婚L老看中，將女兒許配，之后干脆在那里落地生根了。

    陳老爺子生平只留下一子一女，女兒便是陳妃，兒子身體孱弱，于去年不幸病逝了，好在留下了兄弟兩個，如今站在秦諾面前的便是次子陳頻。

    秦諾登基之后，給陳老爺子追封了承恩公的爵位，又給大舅和堂兄賜了爵。按理說母家應(yīng)該立刻上京封賞謝恩的，哪知大舅病重，陳家忙著侍奉，不能分身，秦諾也好幾次賞賜了財物和醫(yī)藥，并且在開春安排了幾位御醫(yī)前去診治。

    雖說對這些從未見過的人不可能有親情這種東西，但孝道當(dāng)前，不能疏忽照顧。

    可惜經(jīng)過一陣子的調(diào)養(yǎng)，陳大舅還是撒手人寰，長子守孝，留在陵墓邊看護(hù)，次子陳頻便上京謝恩了。

    他還想著順便參加今年的科舉。父喪之后，論理是不能出仕科舉的，但是新帝登基的恩科卻是例外。所以陳頻想要試一試。不能參加這一次，就要等數(shù)年之后了。

    以他的出身，走恩蔭也是正常，但堅持要參加考試，也是一種年輕人的傲氣吧。

    循例參拜完畢。秦諾親自上前將少年扶了起來，笑道：“一家人不必如此見外，論理朕該叫你一聲表弟的?！标愵l論年齡，比他小幾個月。

    少年靦腆地笑著，臉頰浮動紅暈。

    “一路可安好？”秦諾笑著詢問起來。

    他神態(tài)溫和，陳頻也逐漸放松了下來。

    兩人先說了陳老爺子的往事，以及鄉(xiāng)間的情形，過了小半個時辰。秦諾注意到，陳頻神態(tài)閃爍，越到后來，他似乎在偷偷打量周圍的內(nèi)侍，一副有什么話想要說，卻不知道如何開口的模樣。

    尤其秦諾提起，“聽聞昨日你在街上，還遇到了搜查細(xì)作的士兵，沒有受驚吧”的時候，陳頻更加激動，想要開口，卻神情猶豫。

    秦諾垂下視線，吩咐道：“李丸，你去茶水房將茶水換成表弟說的玉龍春?！?/br>
    剛才兩人聊起故鄉(xiāng)的特產(chǎn)，陳頻提起陳妃娘娘在家中最喜歡的便是這種茶葉。

    李丸會意，立刻帶著帶著房內(nèi)侍從退避了出去。

    “表弟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說？”

    陳頻鼓起勇氣，低聲道：“皇上，臣在來這里的路上，遇到了一個姓葉的士子。他將一分東西交給了我，我覺得事關(guān)重大，并不好擅自處理?！?/br>
    一邊說著，陳頻從懷中摸出一份文書來。

    文書非常薄，竟然是絲絹一樣的東西。入宮覲見的人，循例都要搜身的，難怪沒有被搜出來。

    秦諾好奇地接過，展開看去，看了不久，便皺起眉頭。

    他抬起頭，詳細(xì)追問了這份文書的來歷和細(xì)節(jié)。

    陳頻不敢隱瞞，逐一詳細(xì)說了。秦諾臉色越發(fā)沉重。

    半響之后，才道：“這一趟辛苦你了。此事不要外傳?！?/br>
    陳頻明白事情干系重大，連忙跪地允諾：“臣明白，斷不敢泄露一絲一毫?！?/br>
    待陳頻告退之后，秦諾終于壓抑不住怒火。

    再一次拿起那份絹書，竟然壓抑不住手抖。

    原來這就是那個叫尹德的士子，冒著性命危險，跑進(jìn)京城傳遞的東西。難怪崔騫他們恨不得殺之而后快。

    也是天意使然，竟然讓這東西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落到了他的手中。

    第118章 敲骨吸髓

    霍幼娟抵達(dá)乾元殿的時候, 看到秦諾正陰沉著臉色。

    房間里氣氛沉悶。李丸幾個都沒有在內(nèi)殿服侍。

    她心中一驚，難道是南陳戰(zhàn)場上再生變故？

    秦諾搖搖頭, 將手中一份文書遞給了她。

    霍幼娟低頭掃視一番, 越看越是驚懼，看完之后，臉色蒼白, 抬頭道：“皇上……”

    “這是今日陳頻覲見的時候, 偷偷塞給朕的?！鼻刂Z咬牙, “若非如此, 朕竟然還不知道, 南陳的情形如此敗壞?！?/br>
    那是一份陳情書！

    來自南陳的數(shù)十個世家的聯(lián)合控訴！

    鎮(zhèn)南將軍府這十多年來駐扎南陳, 對地方的搜刮和壓迫極為嚴(yán)酷, 每年不僅征收巨額的糧草和稅金, 還以各種手段盤剝百姓，壓制世家。

    江南富裕之地，物產(chǎn)豐沛, 原本就算負(fù)擔(dān)重一些，也能活下去，但鎮(zhèn)南將軍府征收的實在太過，幾乎是大周原本賦稅的五倍還多。

    而且南軍搜掠地方，不僅金銀之物，對世家門閥更是敲骨吸髓，多有軍官收納地方名門之女為侍妾的，甚至連鎮(zhèn)南將軍本人, 都收了好幾位原本陳帝的寵妃和公主享用，收納地方名門之女為妾更是無可計數(shù)，甚至出現(xiàn)貪戀美色，劫掠人、妻的惡行。

    沒錯，陳情書中不僅講述了這些年南軍對地方的搜掠。更談到鎮(zhèn)南將軍宇文徹本人這些年的奢侈生活，好歹他還不敢公然居住在南陳的皇宮之中，只在一處親王的府邸住下，但這一處府邸被他這些年連續(xù)擴(kuò)建，其奢侈華貴，已經(jīng)絲毫不遜于南陳皇宮了。

    內(nèi)中安置侍妾數(shù)百，都是江南絕色，有的是陳帝后宮寵妃，有的是世家名門貴女，甚至還有兩位南陳的宗室女。日日笙歌燕舞，樂不思蜀。

    上行下效。鎮(zhèn)南將軍如此行事，建鄴城中的將官無不以奢侈享樂為榮。多占據(jù)親王權(quán)貴的府邸，廣納美妾，廣收珍寶。

    秦諾自己還想著如何腐化墮落北朔的朝廷，效果還沒達(dá)到，如今自家的軍隊已經(jīng)“身先士卒”了！

    霍幼娟沒有說話，如果說對地方的征收還有理由的話，那么這種公然奢侈享樂的生活，就實在太過分了。尤其收納南陳末帝的妃嬪和公主一事，這已經(jīng)算是僭越之罪了。

    這些都是有據(jù)可查的事兒，一查就知，陳情書也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撒謊。

    讓秦諾憤怒的是。

    崔騫三年前到了南軍之后，南陳的情形更加敗壞！

    崔騫出身豪門，崔氏巨富之家，世襲一等公，他對銀錢從來沒興趣，而他生得美貌，從小不知多少世家貴女傾慕，他都不加辭色。可以說，對南陳的銀錢和美色都沒有興趣，他對南陳有的，是刻骨的仇恨。只因為父親死在南陳，而生母因此在生產(chǎn)的時候一尸兩命。他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

    他對南陳的百姓和世家，手段更加殘暴。

    鎮(zhèn)南將軍要錢，他要命！

    幾次率軍鎮(zhèn)壓叛亂，每一戰(zhàn)都屠戮無數(shù)，所到之處殺得人頭滾滾。

    比如之前郴州的叛亂，原本只是一群百姓不堪重負(fù)，sao動起來想要抗稅，卻被崔騫直接定性為謀反，將整個鎮(zhèn)子數(shù)千條性命屠戮一空不說，后又將郴州本地的豪門世家大肆刑獄，很多貴人受不住酷刑，只能胡亂攀咬，然后就進(jìn)一步擴(kuò)大事態(tài)的范圍，最后牽扯此事而死者數(shù)以萬計，眾多地方名門因此家破人亡。

    有些南軍的將領(lǐng)，這樣大肆刑獄是為了多謀些錢財，只要錢給到位了，總還有一線活路。但崔騫卻只是想要?dú)⒙尽?/br>
    如果說前一種還能忍辱偷生，后者根本沒法活！

    “朕原本就納悶，南陳這幾年，朝廷以安撫為主，政策多有寬和，為什么反叛不減反增?！鼻刂Z恨恨地說著。

    想起之前自己問崔騫，此事的原因，崔騫竟然跟他說什么因為政策太寬和了，簡直睜著眼說瞎話。這種欺君之罪，卻從容平淡說出口，是自持后臺強(qiáng)硬，自己這個皇帝根本拿他沒辦法嗎？

    霍幼娟略一猶豫，勸道：“皇上，南軍駐扎建鄴城，本就有就地征收糧草，鎮(zhèn)壓叛亂的權(quán)利，此事不好界定?！?/br>
    秦諾氣憤地來回走動了兩圈。他知曉霍幼絹說的是實話，但心中的郁悶還是無法排解。

    “剛才朕已經(jīng)命潛鱗司收集情報了，還有朝中諸位大人。朕就不信，這些年他們都不知道南陳是什么情形！”

    霍幼娟沉默了，鎮(zhèn)南將軍與霍家算是親眷，以前她在家中，依稀記得，每年兩節(jié)四季，鎮(zhèn)南將軍府都會有貴重的節(jié)禮，而遇到霍老爺子生日什么的，必定會有稀世珍寶送上門，連她這種得寵的女兒，也從來不怠慢的。

    記得她十歲生日那年，送來的是一套夜明珠的頭面。顆顆都有鴿子蛋大小，青光繚繞，華貴非常。十一歲的生日，是一根玉簪，通體白膩，偏偏中央天然有一道青鸞形狀的印痕，據(jù)說是南陳寵妃張麗華生前最喜愛的寶物，如今就鎖在她的首飾匣子里，十二歲的時候……

    那時候她都非常喜歡，現(xiàn)在想來，卻一陣寒心。

    如此巨額的財產(chǎn)，江南之地本就富裕，南軍這些年不僅領(lǐng)著朝廷的俸祿和軍餉，還就地征收著巨額的錢財。秦諾簡單計算了一下，如果陳情書上說的是真的，南軍這些年的積累，幾乎是普通兵馬的幾十倍。從將領(lǐng)到士卒，一個個滿心只想著回來當(dāng)富家翁了，誰還有心思打仗？

    好吧，也許他們壓根兒都不想回來了，樂不思蜀嘛。秦諾冷笑著。

    “皇上，臨陣換將，是兵法大忌！”霍幼絹心情沉重，但還是繼續(xù)勸道。

    秦諾明白霍幼娟的意思。跟南陳的戰(zhàn)事已經(jīng)如火如荼地展開，南軍調(diào)動頻繁，戰(zhàn)略布局關(guān)系重大。這種情況下撤換主將，必將引發(fā)軍心不穩(wěn)。

    而且若陳情書所言為真，南軍所敗壞的，不是一個兩個統(tǒng)帥人物，而是整個高層。這樣的情形下，就算空降主帥，短時間內(nèi)也不可能扭轉(zhuǎn)風(fēng)氣，甚至?xí)?dǎo)致整個戰(zhàn)略失衡。

    甚至朝廷所能空降的，只有一個人選，就是裴翎。其他的將領(lǐng)，級別和威望都在鎮(zhèn)南將軍之下，空降過去，幾乎等同于皇帝對鎮(zhèn)南將軍府問罪了。

    但若是空降裴翎，霍東來之前憂慮的沒有錯，北軍已經(jīng)是裴翎的天下了，難道南軍也要被他插手嗎？

    更別說之前自己去裴家拜訪，試探過此事，裴翎顯然也并不想在南陳戰(zhàn)事上復(fù)出。

    思來想去，最穩(wěn)妥的方法，秦諾竟然只能當(dāng)做不知道。頂多派人敲打一下南軍高層，讓他們收斂些。

    呵呵……

    甚至如果南軍此番對戰(zhàn)功成，立下如此大功，秦諾還要對其進(jìn)行封賞，而若是戰(zhàn)敗……這是秦諾最擔(dān)憂的結(jié)果！戰(zhàn)勝了，自己還能緩緩收拾這幫蛀蟲，大不了多耗上幾年。

    若是戰(zhàn)敗……南陳地界上，大周任命的官員和駐軍已經(jīng)如此不得民心，一場大敗極有可能招來全面的反抗和叛亂。局面演變至此，絕不是短時間能收拾的，北邊還有一個虎視眈眈的北朔??！

    都是頭疼事兒！秦諾心煩意亂地扔掉了奏折。

    霍幼娟將地上的奏折拾起，“皇上不要如此動怒，此事只能暗暗查訪，不可聲張，臣女近日會返回家中，向父親詢問一下?！?/br>
    秦諾明白她的意思，如果是自己在宮中與霍東來他們公然商議此事，不久之后，只怕消息就會泄露到南軍高層那邊。因為宮中還有一個霍太后，崔騫的平西營又與南軍親近。

    再加上財可通神，這些年只怕鎮(zhèn)南將軍也沒少往宮中撒銀子。

    由霍東來出面敲打，只是上司兼親眷的善意提醒，不會讓南軍生疑。

    想到崔騫，秦諾又是一陣咬牙切齒，若不是他的大肆殺戮，南陳形勢也不至于如此敗壞。

    而他之前打著搜索南陳jian細(xì)的旗號，在入京趕考的士子中大肆搜掠。自己本來以為真是沖著探子去，沒想到竟然是為了這份陳情書。

    剛才陳頻將收到這份文書的經(jīng)過詳細(xì)說了一遍，秦諾立刻就明白了其中關(guān)竅。

    顧及到南軍的穩(wěn)定，他不能讓自己收到這份陳情書的消息外泄！

    搜索不到文書，只怕平西營那邊還不能善罷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