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院子里，他索性躺了下來，懶洋洋賴在地板上，仰望著樹枝的影子將幽藍的天幕分割零落，悵然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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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連日的大雪，京城北部的民宅坍塌了幾十間，那里原本就是城內(nèi)貧寒人家的聚居區(qū)。一旦受災(zāi)，百姓便無處落腳了。

    戶部立刻安排了人手組織救助，秦諾擱下折子，這個時代，京城里的百姓，發(fā)生災(zāi)荒，尚且有朝廷幫忙兜底，但是外地的就難了，尤其邊境苦寒之地。

    古代的運輸能力有限，地方政府的控制力也有所不足。

    便如之前一場疫病，經(jīng)過刑部仔細調(diào)查，南陳的jian細，投毒的主要地點便是京城，外圍城市不過是為了偽造出疫病傳播的模樣來，偶爾投擲幾次。

    但平息災(zāi)情之后統(tǒng)計身亡人數(shù)，很多爆發(fā)疫情的州縣，暴病身亡的人數(shù)遠遠多于京城。反而是京城因為隔離及時，壓制到位，沒有造成不可挽回的傷害。

    如今北地一場暴雪，不知道其他州縣，災(zāi)情救助地怎么樣了？

    將戶部救災(zāi)物資和款項的折子挑選出來，批了再議，秦諾終于完成了今天的工作。

    “皇上早些歇息嗎？”許敏才上前問道。

    “不忙，趁著時候還早，朕要出宮一趟。”秦諾起身，讓李丸等人拿來外衣。

    “出宮？”許敏才大為驚訝。

    “不必聲張，朕只是想著馬上是上元佳節(jié)了，想要去外面散散心。取不起眼的衣服過來，朕悄悄出去就行?！鼻刂Z笑著吩咐道。

    許敏才退了下去，命令宮人準(zhǔn)備衣裝。

    秦諾雖然年輕，但性情持重，不太可能因為一時興起跑出去。但皇帝這么說了，他們自然不能掃興。

    不多時，秦諾更換衣裝，帶著幾個人，出了宮門。

    走在大街上，年節(jié)的喜悅還沒有過去，上元節(jié)又即將到來，很多店鋪早早掛起了燈籠，有亮眼的大紅色，撒著金粉，有燦爛的金元寶，貼著喜慶的福字，更多的是一種金蕊蓮花燈籠，花瓣粉嫩，脈絡(luò)赤金，非常搶眼。

    這是金衣教里制作的，如今京城里很是流行。

    年前一場疫病，還是給這個繁華的城池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而金衣教因為受了朝廷的冊封，算是正式轉(zhuǎn)正了，之后還在燒成白地的城隍廟由朝廷出錢，蓋了一座道場，如今香火鼎盛。

    平心而論，秦諾對這種怪力亂神，是完全沒有好感的，但是在這個時代，不可能脫離這種東西，與其讓百姓們?nèi)バ叛鲆恍﹣y七八糟的東西，受那些神棍地痞的折磨。反倒不如將這個信仰掌握在朝廷的手里。

    民間不少自發(fā)的宗教組織，都妖魔橫行，多是地方豪強聚攬人心，搜刮財物，甚至yin、人、妻、女的手段。甚至連佛、道兩教這種正宗法門，受朝廷冊封的，很多地方上勢力強大的寺、廟，基本上與地方豪強無二，占據(jù)大量的田產(chǎn)和佃戶，作威作福。

    如果能憑借這個金衣教，能引導(dǎo)民眾思想，控制輿論，安定民心，也是個不錯的手法。

    林嘉這個教主，偶爾也得拎出來遛遛啊！

    秦諾天馬行空地想著。

    沿著街道一路向前，李丸漸漸發(fā)現(xiàn)皇帝行進的方向好像是有目標(biāo)的。

    前頭好像是勛貴云集的慶云坊啊。

    第105章 舅甥

    夜色幽深, 一向清凈的裴家府邸今日難得的熱鬧了起來。

    所謂的熱鬧，也只是與往昔相比, 比起京城諸多勛貴之家每日通宵達旦的歡宴作樂, 裴翎自從因病退隱朝堂，府邸門前便少有人登門。

    今日卻難得停著幾輛馬車。

    正堂之內(nèi)，何家如今的家主何博融滿面笑容, 正與裴翎說著話。

    兩人談起北疆這幾年的形勢和西域那邊的生意。何博融是個身材魁梧的中年人, 五官深刻而英挺, 讓人印象深刻。在北疆一直有暗地里的傳言, 說何家祖上有西域胡姬的血統(tǒng)。只是何家一向自詡貴族正統(tǒng), 對這種謠言是堅決否認(rèn)的。

    何博融為人熱情好客, 爽朗健談, 在整個北疆都是出了名的, 何家門庭中門客三千，大有古君子之風(fēng)。他們家又有錢，又豪爽。不僅大周疆域內(nèi)的官員, 從北到南，天下勢力幾乎都愿意賣他們幾分面子。

    陪在兩人末座的是兩家的后輩。裴翎身邊自然是裴拓。

    與裴拓相對而坐的是一個俊秀的年輕人，氣度溫雅純正，讓人一看便心生好感。

    何博融談完了近來的生意，話題轉(zhuǎn)到如今朝野上下關(guān)注的焦點昌龍觀上。

    “年前下官因為生意，去昌龍觀走了一趟。好家伙！那個人擠人啊，要不是跟那邊的幾家有些交情，只怕連住的地方都找不到。”

    何博融絲毫沒有夸張, 大周與北朔官方互市的消息放出去之后，如今不僅北疆的商家，連同南方還有西域的諸多豪商，都趕來昌龍觀探聽消息。原本只是一個不足萬人的小城鎮(zhèn)，一下子空前繁華了起來。

    “如今場地整理地如何了？”

    “依下官所見，大體框架都已經(jīng)整治好了，那時候還是兩個月前，算算時間，如今應(yīng)該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fēng)了?！?/br>
    這東風(fēng)，便是宮中的消息了。

    明白何博融是想探聽一下安撫使的消息，裴翎笑道：“昌龍觀的差事，可不好干。年后只怕朝廷會有大動作，等閑官員，都難按下場子來?！?/br>
    “是征伐南陳嗎？”何博融小心翼翼試探著。

    “征伐南陳勢在必行，也不算什么意外，而且征伐南陳，牽扯不到昌龍觀這邊?！迸狒岬徽f著，“是朝廷對昌龍觀，或者說皇上對昌龍觀，可能會有一些與眾不同的想法?！?/br>
    “二郎是精通經(jīng)濟之道的人，到時候如何辦理，趁著這些日子該多思量一些?！?/br>
    何慈連忙起身，神態(tài)恭謹(jǐn)：“侄兒若能有報效朝廷的機會，必定殫精極慮，不惜己身?！?/br>
    何博融眼中閃過一絲喜色。原本他聽說，霍家推舉了李翔陽出來，也不知道宮中意思如何。

    霍家在朝堂的勢力，一向比裴氏強大，聽說年輕的皇帝，又極為寵愛霍家出身的那位女官。

    他本來以為，這昌龍觀安撫使的職位，是希望渺茫了。但聽裴翎剛才話中意思，竟然是十拿九穩(wěn)了。

    心中不免詫異，但他素來知曉裴翎的性情，若無十足把握，從來不會夸口奇談的。

    一向喜怒不行于色的他忍不住流露出喜色來。

    將心中的頭等大事敲定，何博融又想起另一件難題來。

    他目光掃過坐在一旁沉默不語的裴拓。

    裴拓此時面上不顯，實際上心中萬分不耐煩。幾次想找借口出去，但想到之前任驚雷再三警告，只能老老實實坐在椅子上。

    “家中小女……”何博融猶豫著，以他的口才，竟然不知道應(yīng)該如何說下去。

    好在裴翎直接接過去話，笑道：“既然已經(jīng)交換了庚帖，無需多慮?！?/br>
    “只是暫時也不必著急婚事，拓兒這孩子性情甚是跳脫，這兩年也不夠心靜，我正想著該好好打磨一下，急著成親，反而耽誤了小姐?！?/br>
    裴翎這話中意思，是完全不介意宮中的那一出意外？

    何博融更加驚訝，就算心思寬厚的男子，未婚妻傳出這樣的名聲，也會心有芥蒂，更何況裴拓原本也不喜歡自己女兒。

    好吧，他也不傻，裴拓的脾氣，自然看得清楚。不過他對自己女兒的才貌性情有絕對的自信。裴拓終究是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只要女兒服侍久了，心如磐石也要化作繞指柔。

    只是沒想到會出這樣的變數(shù)，好好入宮請安一趟，竟然被皇帝橫插一腳。用五女兒替換四女兒，也是一個法子。反正兩個女兒一母同胞，都是嫡出。這兩年看小五的容貌，只怕將來并不遜于jiejie。

    但聽裴翎如今的意思，并不答應(yīng)替換的樣子。難道不顧忌宮中有芥蒂嗎？萬一皇帝真的看上了小四……

    裴翎并沒有就這個話題多說，笑了笑：“昌龍觀之事……”針對北朔那邊的生意往來，裴翎專門挑揀了些重點與何慈細談，多是政策方面的。

    明白這是提點的意思，何慈全神貫注聆聽深思，仔細應(yīng)答。

    眼看著時辰不再了，何博融起身告辭。

    裴翎也不挽留，命裴拓和任驚雷去送客。

    一行人走到門外，何博融向裴拓道別，一邊笑道：“京城繁華之地浸潤久了，拓兒神采更勝往昔，只怕回了北疆，更加讓無數(shù)少女夢縈魂牽?！?/br>
    裴拓笑了笑：“何大人客氣了，京城居，大不易，我倒是一直想著回北疆?！?/br>
    “何必如此見外，你我舅甥，叫什么大人?！?/br>
    裴拓笑容略有些掛不住了，總算感覺到背后任驚雷警告的目光，勉強笑道：“舅舅教訓(xùn)的是?！?/br>
    何博融搖頭苦笑：“這算什么教訓(xùn)？你這孩子來了京城，反倒越來越客套了。這京城的風(fēng)水，果然與北疆不同?！?/br>
    兩人正說著話，旁邊何慈抬頭看向遠方，不由一怔，心中油然升起一種驚艷感來。

    對面道上走來幾個人，當(dāng)先的是一個神采出眾的貴公子，穿著一身天藍鑲金邊的衣衫，肩頭披著白狐皮大氅，潔白的絨毛簇擁在脖頸周圍，顯得整個人都透著一種卓爾不凡的貴氣。細看容貌，不過十四五歲年紀(jì)，偏偏容色俊美之極，一雙眼眸清透溫和，讓人不由生出親近之情。

    京城果然是鐘靈毓秀之地，隨便在街上碰到的人物，竟然有如此出眾的。

    何慈暗暗感嘆著，卻見那少年徑直向著這邊走了過來。

    視線掃過對面，秦諾有些驚訝。

    他遠遠地便看見裴府門前停著幾輛馬車，黑木雕琢，赤金鑲嵌，青玉為飾，金珠墜角。馬車邊上幾十個婢仆，都衣衫華貴，氣度不凡。

    這幾年裴翎隱居家中，基本上閉門謝客，雖然私底下到處亂竄，但明面上的功夫還是做得不錯的，沒想到今日竟然有客上門。

    能如此登堂入室，必是關(guān)系親密的眷屬吧。

    還沒走近，便看到大門開啟，裴拓和任驚雷親自送兩個人出來。

    走到近前，何慈發(fā)現(xiàn)對方似乎也是沖著將軍府來的。正猶豫著是否該打聲招呼，卻聽到身邊衣衫響動。

    轉(zhuǎn)頭看去，竟然是裴拓和任驚雷跪了下來，連同裴府門前的家丁護衛(wèi)。

    何博融父子大為驚訝，轉(zhuǎn)頭看向秦諾。

    好在他們都是反應(yīng)敏捷之人，剎那間醒悟過來，跟著跪倒在地。

    秦諾抬手笑道：“平身吧，今日朕只是微服出來，諸位不必拘束。”

    裴拓和任驚雷對秦諾也算有些了解了，知道他并非拘于禮節(jié)的人。便從善如流地站起身來。

    何博融和何慈略一猶豫，才跟著起身，地上的仆役卻不敢如此大意，一個個跪在地上，不敢輕動。

    任驚雷笑道：“皇上怎么有空閑過來了？”

    “趁著夜色，出來玩賞夜景，隨意走著，便來了這里?！?/br>
    “臣這就去叫將軍。”

    “不必通傳了，朕不速之客，何必再讓裴卿奔波這一趟。朕進去就是了?！鼻刂Z笑著，跟任驚雷一起進了大門。

    裴拓和任驚雷都跟在了皇帝身邊。

    裴家的管事將何博融父子送上馬車。

    坐在車內(nèi)，開始一片寂靜。父子兩人都沒有從見到圣駕的意外中恢復(fù)過來。

    過了半響，何博融突然笑了，“看來你這個昌龍觀安撫使已經(jīng)十拿九穩(wěn)了。”

    何慈恭敬地回道：“全仰仗父親謀劃推舉?！?/br>
    如此深夜微服上門，而且門前談話的熟稔輕松，皇上對裴將軍肯定頗為寵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