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jié)
接下來的和談,進行地一帆風順,對于少許銀錢上的糾紛,北朔幾乎都沒有太計較。 在馬球比賽三天之后,國書交換完畢,新的合約便開始生效。又過了兩天,北朔許諾的大批聘禮送到了,兩百匹鐵浮屠戰(zhàn)馬也在路上了。雙方交接完畢,兩國不僅締結(jié)和平,還要在東部選定一處城市開展商貿(mào)來往。 可以說一場會談,雙方都取得了滿意的成績。 之后北朔一方迅速收拾行李,出發(fā)了。 站在京城北邊的高山之巔上,遙望著山腳下蜿蜒離去的車隊。 裴翎靜默不語,寒風撩起素白的衣袂,俊朗的五官被夕陽余輝涂上淡淡的金芒。 站了半響,旁邊的裴拓忍不住問道:“叔父,何必如此曲折迂回,萬一被他們研究出真正的機關圖紙怎么辦?” 不等裴翎回答,旁邊趙鼎低聲道:“是主公一片心慈,否則我的妻兒如何能夠平安歸來?” 一邊說著,他跪倒在地,心中感激之情,難以言喻。 他對裴翎忠心耿耿,所以在被找上門之后的第二天就以密信稟報了這件事。 曹琦等人緊急制定了一個計劃。 不僅要讓北朔使節(jié)團竹籃打水一場空,更要將趙鼎的家人救回來。 甚至為了后一個目的,裴翎不惜讓裴拓親自上場,演了一場好戲。沒錯,最后韓光兆所帶走的開天弩,是工部費盡心機特制的,當然,圖紙也是配套的。 裴翎彎腰扶起了趙鼎。 “北疆的每一個戰(zhàn)士,是我的麾下,也是我的兄弟,大家保家衛(wèi)國,已經(jīng)承受了足夠多的傷痛,若是連妻兒都無法保全,這一生奮戰(zhàn),還有何意義?縱然拼著計劃不成,也要將人贖回才行?!迸狒岢谅曊f著。 趙鼎熱淚盈眶,身邊跟隨的幾十個親衛(wèi)也不禁動容。 曹琦搖著扇子笑道:“主公體恤我等,是我們的福氣。只是皇上竟然也肯同意如此興險的計劃?” 畢竟開天弩事關重大。機關這種東西,都是有一定概率性的。萬一被北朔走了狗屎運,對著錯誤的機關圖也鼓搗出正確的機關來怎么辦?最佳保證,就是直接讓他們得不到任何線索。 “皇上胸中自有丘壑。”裴翎笑道。日常言談之中,他早已看出,秦諾地北朔志在必取,只是等待一個契機。 說話的功夫,使節(jié)團的漫長隊伍已經(jīng)徹底消失了視線盡頭。 裴翎一行也下了山,返回霹靂營駐地。 戴德耀和任驚雷率眾迎了出來。 裴翎進了房間,問道:“那個方源的跟腳,可查出來了?” 任驚雷輕車熟路地替他脫下外氅,回道:“已經(jīng)有了些眉目。只是還不能確定?!?/br> 有這樣一身馬球技術(shù)的,絕不可能是普通官宦末流出身,這個時代,打馬球是貴族專屬的娛樂活動,想要玩,很簡單。但想要玩的好,那絕對是個燒錢的行當。廣闊的場地,優(yōu)質(zhì)的駿馬,還有足夠好的對手,缺一不可。 方源所展現(xiàn)出來的素質(zhì),實在不像是普通的下級軍官。 所以馬球?qū)?zhàn)之后,裴翎立刻讓任驚雷去試探了。 “此事可緩緩而行,你也不必太心急?!比误@雷是他從小養(yǎng)大的,知道這個屬下對南陳之人有心結(jié),裴翎溫聲安慰道。 “屬下知道分寸,將軍不必擔心?!比误@雷笑著應下。 知道這個養(yǎng)子加徒弟比裴拓那個不省心的侄子強得多,裴翎也沒有多說。 *** 秦諾在書房里大筆一揮,迅速地批閱奏折。 繼位幾個月了,對這項活兒也逐漸得心應手起來。效率隨之提高,平常的日子全部批閱完成也不過兩個時辰。 霍幼絹在旁邊幫忙調(diào)制朱砂,這種色澤濃艷的丹砂紅墨是御筆批注專用的。調(diào)制了片刻,霍幼絹忍不住道:“我有些不明白,這次的北朔使節(jié)團怎么這么好說話?!?/br> 馬球比賽之后,雙方的剩余和談進展的出奇順利,對大周一方提出的各項建議以及討價還價,北朔幾乎沒有什么異議就接受了。尤其對設立商貿(mào)鎮(zhèn)的條款,答應地非常痛快。 雙方和和氣氣交換了國書,客客氣氣道別分手。 “完成了最主要的目的,當然迫不及待要回國了?!鼻刂Z笑道,也沒有隱瞞,將之前裴翎稟報的開天弩一事說了出來。 霍幼絹驚訝,“皇上為何同意裴將軍將機關圖外泄呢?就算圖紙是動過手腳的,但是配合著實體,很容易將圖紙修正。”雖然被韓光兆偷梁換柱的那只是假貨,但將來上了戰(zhàn)場,大周士兵使用的肯定不可能是假貨,必定會有一些被擄走,流落到北朔境內(nèi)。 “開天弩的研發(fā)這種兵部大工程,是不可能徹底瞞過人的,而且一旦投入戰(zhàn)場,流失更多,被仿制是遲早的事兒。能用假圖紙誤導他們幾年,便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br> 若北朔這一次沒有得逞,勢必不肯善罷甘休,近來一兩年內(nèi),肯定會頻繁出手,安插探子,收買工匠,不勝煩擾。開天弩的研發(fā)收歸格物司,在格物司里,秦諾還有好幾樣重要的科研項目,若是因此被北朔察覺,豈不因小失大。甚至百般籌謀都無法得逞,萬一北朔狗急跳墻,這兩年內(nèi)發(fā)動戰(zhàn)事就糟糕了。秦諾的全盤計劃都要被大亂。 所以干脆讓他們弄到一個假貨,暫時讓他們安心。 “之前的機關圖紙并沒有失誤,但大周工部殫精竭慮,也研究了三四年才成功。北朔數(shù)理和工匠之道都遠不如我朝,對著假圖紙,研究個四五年很正常?!鼻刂Z簡單說著。 其實若不是中間有秦諾這個金手指橫插了一腳的話,開天弩的研究到現(xiàn)在都未必能成功。 “讓他們多點兒事情干,也能消耗些精力和財力,免得整日里打我邊疆的主意?!?/br> 裴翎提出這個計劃,其實看中的也是秦諾的心思,三五年之后,將要對北朔動手,一戰(zhàn)定勝負,而不是這樣持續(xù)長久戰(zhàn)了。 雖然兩人之間并未開誠布公,但彼此之間已有所默契。 霍幼絹笑起來,“推己及人,這此北朔如此大手筆,將二百匹鐵浮屠戰(zhàn)馬送過來,該不會也是同樣的主意吧?” “還真有可能。”秦諾看著手里的折子,感覺有點兒胃痛。 折子是兵部送上來的。那二百匹鐵浮屠一送來,就被兵部的諸位急哄哄帶走了。緊接著送上了這個折子,請求劃撥專門的場地,調(diào)派人手,來飼養(yǎng)并研究其繁育方法。 一開口就是八萬兩銀子,這還只是建場地的費用,接下來的招攬匠人,安置護衛(wèi),試驗馬匹……哪一樣都要錢。 這哪里是二百匹戰(zhàn)馬,活脫脫二百個燒錢的小祖宗??!北朔不會真的是跟自己打一樣的主意吧。 用這些偏門技術(shù),來消耗朝廷的財力物力,從而達到扯后腿的目的。 第86章 疫病 這一年的夏天似乎特別漫長和炎熱, 送走了北朔使節(jié)團,轉(zhuǎn)眼已經(jīng)是十月份了。往年, 京城這個時候已經(jīng)非常涼爽, 如今卻依然浮動著一股燥熱,天邊的太陽火爐一般賣力地揮灑著光和熱。 乾元殿里,午間的冰一直沒有斷過, 秦諾還是感覺憋悶。 這樣的日子, 連傳來的消息都是讓人煩躁的。 京城開始流行時疫了。七天前, 城南連續(xù)有幾家人病倒, 之后一發(fā)不可收拾, 如今病倒者已經(jīng)超過千人, 民間漸漸浮動起一種恐慌。 這次的疫情追根究底, 并不是從京城開始的, 而是從江南的泰州。 幾個月前那里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疫情,之后一發(fā)不可收拾,病倒者成千上萬, 好在當?shù)氐墓賳T是個精明能干的,火速派人封閉了疫情最嚴重的幾個街坊,徹底不許出入。雖然手段有些不人道,但是好歹控制了疫情的蔓延。 經(jīng)過月余,泰州的疫情已經(jīng)大為緩解,本以為事情就這么過去了,沒想到不久之后,突然在江北的數(shù)個州縣同時爆發(fā)了相似的癥狀, 甚至延綿到了京城。 病倒的人都高熱不止,咳嗽癱軟,體弱者三五日便斃命,身體健康的也撐不了太久。只有少數(shù)身強力壯的,才能熬過去。 秦諾連續(xù)數(shù)次召開朝會,研究對策。對這種民生大事,朝臣也不敢懈怠,立刻組織精干的能吏開始救援處置。幾處疫病嚴重的街坊都被封鎖,但如此還是壓抑不住疫情的蔓延。 太醫(yī)院在加班加點地研究治療疫病的藥方。 京城的藥價一日三變,同時米面糧食的價格也開始飛漲。刑部狠狠查處了幾個哄抬物價的jian商,才將這波行情穩(wěn)定下來。 雖然控制嚴格,但百姓還是叫苦不迭。尤其疫病引發(fā)的恐慌,導致很多人都不肯出門了,店面也相繼關閉,原本熱鬧的街道上如今門可羅雀。 秦諾也沒有任何保留。雖然應對疫病朝廷已經(jīng)有了成熟的章程,自己不拖后腿就行。他還是殫精竭慮,將前世所知道的知識盡量回憶出來。 “皇上所賜的名喚酒精之物,果然能大大減少感染?!碧t(yī)院左院判梅競喜出望外地說著。 從疫病一開始流行,秦諾就立刻想到了酒精消毒。 如今當了皇帝,所能調(diào)動的資源比以前龐大千百倍。一道命令下去,工部的作坊里設置了專門的工具,開始大批量生產(chǎn)。 一開始朝臣還抱怨,小皇帝在這個眾人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還要給大家添麻煩,雖然勞心費力的主要是工部。但很快,他們瞠目結(jié)舌。 單是酒精和口罩兩樣東西,就讓太醫(yī)院嘆為觀止,大大減少了感染的幾率。 要知道,古代對疫病的防治,主要靠堵,就是哪個地方疫情嚴重了,直接將城門一關,封閉交通,斷絕出行。讓里面的人自生自滅,等待人死絕了,疫情徹底過去,再開放。這種方式是極為不人道的,但是能夠有效地降低疫病傳播。至少在有效的救治藥物出來之前,這種簡單粗暴的方法,是最有效率的。 面對疫病,如果沒有有效的防治措施,醫(yī)務人員也不可能頻繁入內(nèi)救治,只會導致疫病進一步擴大。畢竟憑借簡單的毛巾和生石灰等傳統(tǒng)手段,消毒的效率不高。而有了口罩和酒精的輔助,醫(yī)生和小吏的安全大大提高了。 幾次下來,群臣看秦諾的眼神都不一樣了,至少比以往多了兩分恭敬。 如今議政殿里,秦諾正在跟群臣商議下一步的應對方法,太醫(yī)院的幾位院正、院判也都在。 雖然采取了種種雷厲風行的措施,還有秦諾的小小金手指輔助,疫病還是在不斷擴展之中。京城的惶恐也在飛速蔓延。很多世家大族已經(jīng)舉家搬到了城外的莊子上居住了。還有一些富戶干脆閉門鎖院,在家里屯夠足量的糧食,想等這一波疫情過去之后再出門。 “皇上不如祭天禱告?!碧岢鲞@個建議的是禮部尚書趙興德。 疫病的時候不好好組織救援,還要弄這些怪力亂神的封建迷信。秦諾斷然拒絕,“興師動眾,非是安民良策。” 沒想到范文晟竟然贊成這個主意,跟著勸道:“皇上,如今民心紛亂,朝野恐慌,此舉可安民心?!?/br> 秦諾略一思忖,他明白這個時代的人,尤其民間百姓,對這種封建迷信活動的依賴性,但是思考之后,他還是堅持拒絕:“盡快將疫病控制住,就可以安定民心,何須這些手段?而且若是朕祭天之后疫病依然不停,豈不是折損朝廷的威嚴?” 眾人無奈,畢竟這只是方案之一,皇帝不愿意,他們也沒有再堅持。很快又繼續(xù)投入下一個方案的討論。 然而讓秦諾意外的是,他們放棄這種心理控制和疏導,竟然有人急哄哄搶著用了。 人心惶惶的京城里,一個神秘的宗教逐漸浮出水面。 一開始秦諾并未將其當做一回事兒,這個時代各種民間宗教和信仰多如牛毛,雖然朝廷說著教化地方,不許擅行yin祀,祭拜荒神,但民間根本禁絕不了。只要不鬧出大事件,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然而這個金衣教,卻以讓眾人瞠目結(jié)舌的速度發(fā)展了起來。 這一日秦諾帶著幾個伴讀去演武堂活動手腳,順便散心,秦撼在打拳的時候,不小心從腰間掉出來一個小錦囊。 他趕緊彎腰撿起來塞進了懷中。秦諾等人還是看見了。 霍承光笑道:“不會是哪位美人送的吧?” 秦撼臉色一紅,辯解道:“我又不是霍兄這樣的翩翩佳公子,走到哪里都能收到香囊花粉的。是我娘給我求取來的符紙,非得讓我貼身帶著,說什么疫病嚴重,帶著這個能驅(qū)邪的?!?/br> 秦諾驚訝,“是去廟里求取的靈符嗎?” 宮中也有一些妃嬪宮女崇信佛道,對這種合法信仰,宮中還是允許的。 秦撼頓時緊張起來,皇帝的話不能不回答,但是自己這個錦囊的來歷,又不太合適。一時間支支吾吾,圓臉憋得通紅。 秦諾詫異,干脆伸出手來。 秦撼無奈,只好老老實實將錦囊交了出來。 錦囊是金色的,上面用黑線繡著“至尊通天教主”六個小字。 “這個通天教主,不就是最近流行的金衣教的首領稱號嗎?” 因為民間恐慌,一些雜七雜八的神婆巫漢都跑出來趁亂搜刮錢財,這金衣教之前刑部上折子說過,是近日大熱的宗教之一,但秦諾并未當成一回事兒。沒想到連秦撼這樣的宗室都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