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jié)
他難以接受的是,秦聰竟然沒有選擇他,究竟是哪里不對,他究竟是哪里做的不好了?一時間心中滿是努力被人否定的震撼和失落,竟然遠超即將與皇位失之交臂的痛苦。 旁邊的霍東來就冷靜多了,他望著秦諾,目光又掃過旁邊的裴拓,一瞬間心中閃過無數(shù)的念頭。 如今在場的都是朝廷重臣,其中霍家的勢力占據(jù)了大部分,還有一些墻頭草,在秦諾來到之前的推舉,眾人幾乎都已經(jīng)認同了秦澤繼位。如果他以雷霆手段,將這封遺詔斥責為假的,那么……就真的毫無轉圜的余地了,必須殺掉淳王,還有旁邊的裴拓! 看著霍東來瞬間糾結起來的神情,秦諾上前一步,低聲道:“霍大人想要在這里留下南鄉(xiāng)侯嗎?城外裴大將軍帶著營中兒郎在城東cao練,還等著南鄉(xiāng)侯回去呢。” 霍東來的表情終于變了,之前秦諾的意外出現(xiàn),遺詔橫空出世,都是今晚料想不到的變數(shù),但這些變數(shù)還在他可以壓制的范圍之內(nèi)。如果裴翎帶著霹靂營已經(jīng)蓄勢待發(fā),事情便完全向著另一個方向演變了。 而秦諾剛才話語說的雖然委婉,但內(nèi)中的意思很明白,裴翎并未中計,之前離開京城前往霹靂營視察火災損失,只是故意偽裝,順勢而為。其實霹靂營的精兵已經(jīng)潛入京城之內(nèi)了! 秦諾誠懇地望著霍東來。等待著他作出最終的選擇。 其實這也是他堅持冒險前來議政殿,而不是直接逃出皇宮去跟裴翎匯合的原因。 他不想看著京城里兩派勢力兵戎相見,繁華的城池宮室變?yōu)樾蘖_場。 按照裴翎的計劃,今日不僅是要擁戴他登基,更是要趁機將霍家一掃而空,那將是真正的變亂。甚至一個不慎,整個大周的天下都將卷入戰(zhàn)火。 哪怕是最順利的結果,裴翎如愿以償了,將霍家勢力一舉掃除干凈,這京城也要元氣大傷,死傷十數(shù)萬,更別說之后朝廷連續(xù)不斷的清理了。 之前秦健的叛亂,已經(jīng)引動朝廷震動,無數(shù)門閥世家被連根拔起,牽連而死者數(shù)以萬計。如果是霍家這樣的龐然大物坍塌,牽連而死者更加數(shù)不勝數(shù)。 清理完之后呢?原本霍家的勢力和黨羽變成了裴家的。高高坐在那個位置上的自己,就真的能從此高枕無憂了嗎? 朝政之道,貴在制衡。那天晚上,他回答秦聰?shù)囊痪湓?,正是他選擇返回宮廷冒險的理由。 他不想當一個傀儡,既然必須坐上那個位置,那么,他對這個國家,對這個天下,都有著一份責任,也有一份理想。 他要改革這個天下,那絕對不是一個傀儡皇帝所能做到的。 第68章 婚約 議政大殿里一片沉默, 沒有任何人開口說話。 在權勢和威壓之間,幾乎每個人都在掙扎著。無數(shù)臣子臉上露出糾結之極的神情。終于, 一個聲音打破了沉靜。 “這怎么能行?”說話的是一個花白胡子的老頭, 看著已經(jīng)花甲之年了。 秦諾記得,他好像是禮部的左侍郎……還是右侍郎來著,記不清楚了。 群臣也有些詫異, 沒想到率先打破僵局的會是這么一個小透明。 此時的侍郎大人可是一點兒也不透明。他臉色漲得通紅, 幾乎要蹦跳起來, 聲音尖銳, 義正言辭:“古往今來, 從沒有入宮冊妃的女子出宮再嫁人的例子, 這怎么能行呢?不合禮法, 不合規(guī)矩!” 嚴厲的斥責聲, 讓朝堂上幾乎所有人都眉梢抽搐,恨不得咆哮一聲,都什么時候了!還有心情糾結這點兒破事兒! 然而對秉持了一輩子禮法規(guī)矩的老古板來說, 這就是天大的噩耗。 秦諾有些想笑,其實這句話是他之前專門請求秦聰加上去的。只是為了自己一點兒私心。反正是無關緊要之事,秦聰便順從了他的意見。 這樣詭異而又緊張的氣氛中。霍東來突然笑了,充滿了苦澀。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要輸了,又一次輸了。 這種靜默時候隱忍蟄伏不出,行動時勢如猛虎、一擊必殺的作風,正是那人一貫的風格。 每一次, 自己都會比那人遜一步,哪怕起步點明明比他高出一大截來。 擺在面前的兩條路無比清晰,斥責遺詔偽造,殺掉淳王和裴拓,然后布置兵馬,迅速與裴翎決一死戰(zhàn)。 論兵馬數(shù)量,他手中的神策營和神兵營絲毫不遜于霹靂營,但是真的打起來,能占上風嗎?霍東來對此不報太大希望,一旦無法立刻取勝,京城勢必被戰(zhàn)火所損。雖然擁戴的淳王沒了,京城里不還有一個舒王嗎,一樣能當大旗。而且對方還可以打著為淳王和裴拓報仇的旗號。 第二條路,承認遺詔的合法性,改換門庭,擁護眼前的淳王登基。群臣齊心共擁,先帝臨終授命,再也合情合理不過了,朝野上下自然是一片和樂,沒有了任何紛爭的余地。 大殿里一片靜默,這時,最后一根稻草來了。 乾元殿管事太監(jiān)之一的王高歌高舉一份詔書,匆匆奔入殿內(nèi),“太后有懿旨,請諸位大人靜聽?!?/br> 范丞相看了一眼霍東來,然后沖著王高歌點點頭,“王公公請說吧?!?/br> “太后口諭,皇帝大行,請諸位大人立刻往乾元殿。大位傳承,已經(jīng)留下遺詔,請遵照執(zhí)行即可?!?/br> 很簡單明了的詔書。大殿里繼續(xù)保持著沉默。 霍東來突然忍不住想笑,一番謀算失敗了,自己雖然感覺很憋屈,但是那個人,好像也被狠狠地抽了一耳光吧?只要看旁邊南鄉(xiāng)侯那憤怒又糾結的眼神就知道了。 眼前少年,以前真是看走了眼。 深深看了秦諾一眼。他撩起衣襟,干脆利落地跪了下去。 “臣霍東來參見吾皇!” 一句話便是最清晰最直白的訊號,一瞬間,整個大殿的人都跪倒在地。 “臣等參見皇上!” 整個大殿里,除了秦諾,只剩下兩個身影還站著。 秦澤悵然若失,仿佛還沒有反應過來發(fā)生了什么。 秦諾望著他,語重心長地說道:“十弟,這一局,你輸了!” 秦澤身形一顫,頓時紅了眼眶,瞪著秦諾。而秦諾分毫不讓地回望著他,目光堅定。 終于,少年閉上眼睛,低下頭,跪了下去。 比秦澤臉色更精彩的是裴拓,他低下頭,沒有看秦諾。潔白的牙齒咬著唇。在秦澤跪倒在地后,身形一顫,最終也跟著跪了下去。 秦諾很清楚,他現(xiàn)在心里頭恐怕已經(jīng)把自己戳成篩子了。 嘆了一口氣,這一局,被翻盤的不僅是霍家,裴翎可能會更加憤怒吧? 但是他真的不可能,完全遵循裴翎的安排,當一個乖乖的傀儡和棋子。用整個京城的鮮血與戰(zhàn)火,來換取這個位置。 新登基的少年天子揉了揉鼻子。 不過此時此刻,心中真的浮現(xiàn)起一種無與倫比的滿足感,大殿內(nèi)無一不是當世人杰,執(zhí)掌著權柄,出身尊貴榮耀,如今卻一個個跪倒在自己腳下。 權勢這種東西,果然是世上最讓人沉迷的毒,藥! 秦諾長吸一口氣,開口道:“眾卿平身吧。” 從冰冷的金磚地面上站起來,霍東來神情冷靜自如。 回去應該和父親商量一下,好好修補一下跟女兒之間的關系了。 ********************* 最重要的事情確定了,剩下的一切就可以按部就班了。 群臣擁戴著秦諾,立刻趕往乾元殿。 秦諾來到秦聰?shù)凝堥街?,跪倒在地,率先?zhí)禮。這是歷代太子的位置。 霍太后從床邊坐起身來。剛剛失去了兒子,短暫的哀慟之后,她已經(jīng)迅速恢復了剛硬的神情,只是赤紅的眼圈昭示著內(nèi)心的傷痕。 看著跪在床前的秦諾,她目光中是了然,也帶著一絲嘲諷。 “淳王爺,這天下,還有我們一眾孤寡,就要托付你了?!?/br> 秦諾畢恭畢敬地叩首行禮:“兒臣必殫精竭慮,不負皇兄和母后重托。” 葬儀遵循著固定的禮法開始了。 *********************** 再見到裴翎,是在當天下午,乾元殿的正殿里。 之前在議政大殿明確了群臣名分之后,秦諾的第一道旨意便是立刻傳城東的裴翎入宮覲見。 旨意是秦諾口述,范丞相代擬的。 范文晟一手正楷在天下都是名聲卓著的,為新帝擬第一道旨意,更是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大筆一揮,龍飛鳳舞,片刻之間便是一篇詞藻華美工整的文章。 秦諾粗略一看,點頭之后,許敏才取出玉璽,蓋印。 然后,霍東來迫不及待將旨意接過,遞給了旁邊心情復雜的裴拓。 “此番就勞煩南鄉(xiāng)侯了。” 霍東來面帶笑容,秦諾在旁邊看著,總覺得自己的這位前岳父大人居心叵測,那躍躍欲試的眼神,好像恨不得親自去送信一樣。這種自己失敗了,但是對手也沒撈到好處的幸災樂禍神情太明顯了吧! 裴拓咬牙切齒地接過了圣旨,跪地甕聲道:“臣遵旨?!比缓笃鹕硪凰π渥?,氣沖沖地快步離開了?;魱|來立刻命令趙平一率領一隊士兵跟著他。 秦諾順利登基,裴翎一方再興兵,沒有了借口,那就是妥妥的亂臣賊子了,天下人人得而誅之。 所以片刻之后,裴翎也入宮了。 見面的第一句話,裴翎面上還是笑容:“皇上的以德服人,確實讓人佩服?!?/br> 秦諾干笑兩聲,自己釜底抽薪,利用裴翎的勢力在宮中行事,又狐假虎威,威逼霍東來,從而一舉翻盤,卻讓裴翎什么好處都沒有撈到,想想自己若是他,也要被氣得爆炸。 難得眼前大將軍一臉的風輕云淡,好像沒有絲毫生氣。 單是這份涵養(yǎng),就讓秦諾望塵莫及。 從容來到御座臺前,他撩起前襟,跪倒在地,動作順暢而輕快。 “臣裴翎參見皇上?!?/br> 看著在自己面前底下的頭顱,秦諾微微一怔,這個人跪在自己面前,還真是容易讓人升起一種自我膨脹感啊。 內(nèi)心感慨著,秦諾立刻起身,走上前親手將裴翎扶了起來。 低咳了一聲,秦諾開口道:“大將軍整頓軍務,一夜辛苦了。” “臣分內(nèi)之事罷了,豈敢當皇上一句辛苦。”裴翎笑道,一本正經(jīng)。 旁邊的霍東來聽著,臉上露出迷之微笑:“將軍夙夜在公,實在是讓人佩服?!?/br> 秦諾眉梢抽搐,自己未來的準老丈人,你這是在往裴翎的心肝兒上戳啊,用得著這么拆臺嗎? 裴翎瞥了他一眼,“及不上穎國公這些日子的cao勞,為國為民,實在辛苦?!?/br> 霍東來還想再說什么,秦諾打斷了他的話:“母后那邊悲慟過度,未免傷身,朕實在憂慮,霍卿去替朕慰問一下,務必要勸得母后開懷?!?/br> 霍東來低頭道:“臣遵旨?!?/br> 待霍東來退避出去,秦諾屏退了宮人,正色道:“今次是朕辜負了將軍?!?/br> “怎么會呢,皇上的布局,實在讓人佩服?!迸狒嵘袂槔潇o,語氣中甚至帶著贊許。雖然被耍了一道,但是他向來認賭服輸。絕不會同裴拓那小子一樣,氣得跳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