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先生？”

    秦深立馬接上：“我發(fā)燒了，不嚴(yán)重，38度多一點。”

    “那……”

    秦深知道她要問什么，又一本正經(jīng)說：“你今天不用來，再休息一天養(yǎng)養(yǎng)精神，我想一個人靜一靜?！?/br>
    何有時抿了下唇。“一個人靜靜”這個說法，好像是專門說給她聽的，稍有那么一點點傷人。她繼續(xù)問：“身邊有人照顧么？”

    “沒事的，我這邊有孫堯照顧著。”

    “那秦先生好好養(yǎng)病。明天見?！焙斡袝r不好再說什么了，想想也是，人生病時脆弱的樣子，被外人看到了是很尷尬的。

    她趿拉著拖鞋去廚房拌了貓糧，又回到床上睡回籠覺，半夢半醒間光顧著想一個問題了。

    ——都十月份了，天又不熱，秦先生為什么要半夜洗涼水澡呢？

    *

    何有時一覺睡到了十一點，是被開門聲吵醒的。

    “爸？媽？”

    老兩口蔬菜水果零食提了三大包，袋子看著沉甸甸的。

    “怎么買這么多?。俊?/br>
    何爸爸一向寡言，笑了下沒說什么，被妻子支使著下樓買火鍋底料去了。

    何mama自顧自去了廚房，“昨天中午我跟你爸就過來了一趟，結(jié)果你不在，還關(guān)機。晚上臨睡前我想著給你打個電話，告訴你一聲，你正在通話中，過會兒我又撥過來，你還在通話中，跟誰通電話呢講那么久？”

    她本是隨口一問，何有時卻莫名有點心虛，含糊其辭：“就一個朋友?！?/br>
    何mama聽了還挺高興：“朋友好呀，你都多長時間沒交過朋友啦，也別光是通電話，平時多出門走走，你們年輕人吃吃飯唱唱歌什么的，朋友就越來越多了。”

    “別在這兒杵著了，你坐沙發(fā)上擇菜去。”

    何有時乖乖回到客廳里擇豆角。她租的這套房子是一室一廳的小戶型，平時一個人住不覺得冷清，這會兒爸媽一過來，就顯得熱鬧多了。

    她坐得遠(yuǎn)，何mama嘮叨的聲音大了一些：“昨天我來，看見你冰箱里面就那么兩三樣菜，你連貓糧都放著好幾種，把那小東西養(yǎng)得精貴，卻糊弄自己的胃。還有你那架子上放的酸奶，都過期了，我才給你扔了。上回來給你帶的餃子和炸牛奶都原樣放著，媽走后你一點沒吃，平時肯定老是點外賣，饑一頓飽一頓的，你讓我跟你爸怎么放心？”

    嘮叨個不停，何有時乖乖聽著，心口熾熱。

    何mama數(shù)落完了，沉默了一會兒，嘆了口氣：“當(dāng)初你自己辦了退學(xué)，你爸是生氣，他就那熊脾氣，關(guān)心的話也不知道好好說?？芍滥阃戎尾缓靡院螅憧此己蠡诔墒裁礃恿?？”

    “一到周末他就跑到人家康復(fù)中心去，報了個心理輔導(dǎo)班，你怕見人，他就自己去聽課。別人看他胳膊腿都好好的，就問他‘大哥你什么毛病呀’，你爸他就裝成聾啞人?！?/br>
    “你上禮拜從網(wǎng)上買給他的保暖襯衫，這才剛十月他就早早穿上了，我說他兩句，他還嫌我話多?！?/br>
    何mama專門揀著趣事說，何有時窩在沙發(fā)里笑作一團，笑得濕了眼睛。

    她已經(jīng)頹廢了一年半了，什么“敢在上萬觀眾面前直播”，什么“敢一個人去超市”，以為自己已經(jīng)很努力了。

    可說到底，這些其實都是借口，只能用來聊以慰藉，以此證明自己并沒有一蹶不振。

    她縮在自己的殼里，揣著一顆玻璃心戰(zhàn)戰(zhàn)兢兢，始終沒能邁出去那一步。

    陽光從廚房的窗戶照進來，刺眼得很，盯幾秒眼前就一片花白。何有時沒舍得挪開眼，她心里想，其實秦先生說得不對。

    他怎么能幫她呢？即便親近如父母，也不知道她的癥結(jié)在哪里，他怎么能幫得了她呢？

    誰也幫不了她，她得自己從殼里爬出去才行。

    =o=

    第13章

    中午吃了熱騰騰的火鍋，又陪爸媽在公園散了步，當(dāng)晚何有時提早一個鐘頭開播了。秦深像往常一樣十點半上線，自然是來晚了。

    他進直播間的一瞬間，何有時的聲音就傳進他耳朵里了，是一聲小聲的“謝謝”。

    經(jīng)專業(yè)降噪耳機傳入耳，像是在他耳邊說的，連鼓膜都?xì)g快地顫動了一下。秦深一下子如沐春風(fēng)，因為今早發(fā)燒而引起的頭疼都緩解了不少。

    下一瞬回過味來了，有時現(xiàn)在在做直播呢，就算說謝謝也不是對他說的。

    今天的直播跟往常不一樣了，畫面并不是秦深看習(xí)慣的as|mr，背景是一個黑漆漆的屋子，光線很暗，墻上貼滿了浮夸風(fēng)的海報、寫滿字的信紙、黑白老照片，間或還能看到臟污的血手印。

    屋外電閃雷鳴，配上幽幽的鬼叫聲，像是在看恐怖片。

    直播間的屏幕下方有兩個方格子，左邊露出有時的臉。一雙漂亮的眼睛瞠得大大的，捂著胸口連連吸氣，像是被什么嚇到了，余悸未消的樣子。

    右邊的頭像框里，卻是一個容貌英俊的年輕男子。

    彈幕稍有一點延遲，這時才剛剛顯出來，滿屏都是唰唰飛過的彈幕和打賞。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誠叔男友力max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沃德媽，天花板上居然會有鬼臉倒懸下來……】

    【誠叔帥炸了！給誠叔瘋狂打電話！！】

    【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

    秦深這會兒燒還沒退徹底，腦子本來就鈍，愣是沒看明白這些個彈幕是在說什么。

    ——誠叔？誰？

    他滿房間找了一圈，終于在麥序列表上，看到排在“有時說”下邊的一個id。

    ——“誠叔不騙人”。

    正在秦深被滿屏彈幕砸懵的時候，忽然聽到直播間里傳出一道男聲，右下角那個頭像框里的人動了。

    年輕男子笑著說：“彈幕彈幕發(fā)什么呢！瞎起哄，你們悠悠姐該不高興了。”

    秦深盯著他，心說這大概就是那什么誠叔了。

    他的聲音是十分正宗的低音炮，就是姑娘聽了就會覺得十分有安全感的聲音：“悠悠你看公屏沒有？你說句話，半天不吱聲，你家粉絲都懷疑你麥壞了。”

    何有時抖著聲音回答他：“我……我有點緊張……”

    這是在做什么，秦深完全看不明白。直到直播間最上方滾動欄里彈出一條官方推送，他才恍然。

    【系統(tǒng)消息：《惡靈城堡》、《萌龍傳說》、《rmaze》多款游戲不限號測試正式開始，十一期間注冊賬號另有好禮相送。點擊此處進入《惡靈城堡》直播頻道。】

    直播平臺為了盈利，常常會與一些游戲廠商合作，每到節(jié)假日就由平臺上人氣排行前一百的主播直播玩游戲給粉絲看，算是植入一波軟廣告。

    這會兒正是十一長假，新游戲都搶著上線，主播得應(yīng)官方的要求宣傳游戲。偏偏何有時很不幸地抽到了《惡靈城堡》，光看看宣傳圖就叫人毛骨悚然的那種恐怖游戲。

    這個游戲只能單排和雙排，她膽小，就和自己相熟的主播組了個隊，一起進了游戲。

    何有時蹙著眉尖，cao縱著游戲人物死死貼著墻，一點點往前挪。要是墻上出現(xiàn)血手印或者飄過影影綽綽的鬼影，她就猛地哆嗦一下，扯一下鼠標(biāo)，飛快地把視角朝向地面。

    “哈哈哈哈悠悠你做什么呢？這兒沒鬼?！闭\叔笑得沒了形，笑得太大聲了，被麥克風(fēng)收聲再傳到耳機里，聽著有點刺耳。

    秦深沒舍得關(guān)小聲音，有時說話的聲音輕，他關(guān)小了，就聽不到了。

    “歷經(jīng)12分鐘，我們終于爬上了二樓……好像有滴水的聲音，走廊最里邊應(yīng)該是廁所，悠悠別往那邊走，廁所這種靈異高發(fā)地肯定不能去啊，咱活不過三分鐘的！”

    “先找樓梯，這尼瑪城堡每層的樓梯還不在一個地方……來來來這有個護身符，悠悠你撿起來……為什么歐美風(fēng)的恐怖游戲會拿黃符護身，這是一個嚴(yán)肅的問題?！?/br>
    “墻上有個燭臺，我先點個燈……哎喲我去，相框里這眼睛會動，沒事沒事你往前走，我擋著呢，嚇不著你。”

    誠叔是做游戲直播的，調(diào)動粉絲情緒的能力要比何有時好太多了。兩人雖同是主播，做as|mr的何有時卻習(xí)慣了沉默，往往他拋三個梗，何有時才能接住一個，還是聲音哆嗦的。

    她膽子小，卻能忍，就算看到了鬼臉也不會嗷得一聲慘叫，抖成篩糠都不忘cao作著自己的游戲人物面朝墻蹲下，標(biāo)準(zhǔn)的縮頭烏龜姿勢。

    好在她的粉絲早習(xí)慣了她的個性，彈幕一片歡樂。

    【在一起！！在一起?。　?/br>
    【誠叔的低音炮真是安全感爆棚啊】

    【悠悠姐嫁了吧嫁了吧！】

    彈幕再不著調(diào)，何有時也看不到，她快要化成了個一動不動的石塑。肩頸繃得很緊，上半身努力往后仰，好像離屏幕遠(yuǎn)一些，就能少一點害怕似的。

    她本來人就瘦，穿著寬松的居家服，坐在寬大的老板椅上更顯瘦削了。

    秦深一瞬不瞬地盯著左下角，他甚至注意到一個細(xì)節(jié)——有時之前夜里做as|mr時都會把燈光調(diào)到最暗，可今天都快十一點了，她卻開著臥室的大燈，看樣子是真的嚇到了。

    她做事一向?qū)Ｗ?，放在平時這是妥妥的優(yōu)點，但是呢，玩恐怖游戲時太專注就不是什么好事了。別說是看彈幕了，就連誠叔跟她說話，都常常被她無意識地屏蔽掉了。

    這種活動的目的是為了推廣廠商的游戲，得有人調(diào)動氣氛，踏踏實實玩就沒意思了。有時寡言還膽小，誠叔就自發(fā)擔(dān)起了這個重任，于是秦深只能聽到那道討厭的聲音沒完沒了地說。

    誠叔一心二用，時不時將視線往右側(cè)一瞥，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彈幕嘮嗑。

    “組cp啊，組什么cp？嘖嘖嘖，你們這群小同志啊，腦子里除了談戀愛還能想點別的不？我跟悠悠什么關(guān)系你們不知道么……真不知道啊，悠悠做直播就是我?guī)胄械陌??！?/br>
    秦深：“……”

    “什么青梅竹馬呀，凈瞎說。師兄！師兄知道不？我們以前跟著同一個導(dǎo)師，純潔的革命友誼，悠悠你說是吧？”

    秦深：“……”

    “噢，你們想知道悠悠長啥樣？好看呀，妥妥的女神，不露臉是因為她害羞呀……悠悠直播時戴的那口罩我還有同款呢，不不不，不是情侶款，以前同個系的一起出去玩，登山來著，風(fēng)沙太大，小攤上買的口罩?！?/br>
    秦深：“……”

    感覺自己要炸。

    他隨手拿過一張a4紙，噌得撕下一大塊，多年的強迫癥被嫉妒擠得沒位置了，連紙片沒撕成正方形這么嚴(yán)肅的問題都被秦深拋到了腦后。

    翻出一卷寬膠帶，“啪”得把右下角那個主播框黏住了，擋住了誠叔賊兮兮的笑。

    世界頓時美好了。

    唯一的遺憾就是不能把他的聲音也屏蔽掉。

    “悠悠別怕啊，我走前邊行吧？咱快到三樓了你不能慫，我給你唱歌好吧?！?/br>
    悠悠，悠悠，悠悠，一聲聲喊得黏糊，聽起來情意綿綿。

    秦深面無表情地吐出一口濁氣，這一晚上可真是太糟心了。

    =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