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嘛，貓爬架都準備好了，盛好貓砂的廁所房也在墻角靠著。

    何有時沒忍住笑，下意識地想要拒絕，話還沒出口，她又記起小江總昨天說秦先生這病該養(yǎng)養(yǎng)寵物，能放松心情。

    心念一動，她改了口：“貓有點認生，好像還有點暈車，過幾天我試試看?！?/br>
    正事說完，李簡十分識趣地起身準備告辭，秦深卻朝他拋來一個眼神，兩人短促地交換了一下視線，秦深無聲地點了點頭。

    情商高的人交流效率高，一個眼神對方就能明白了。李簡略一停頓，笑著開口：“冒昧問一下，何小姐是做as|mr直播是么？之前我一直想做一個與聲音心理學有關(guān)的分析，研究對象卻不太好找，何小姐愿意跟我談?wù)剢?？?/br>
    何有時上身無意識地往后縮了一下，微微張大了嘴，樣子有點呆。

    *

    秦深是被關(guān)出門外的。

    “秦先生？”李簡扶著他的肩膀往外推，另一手去關(guān)書房的門，笑著說：“給我留一刻鐘就好。”

    這是要他尊重病人隱私的意思。

    秦深眸色深沉，避過他的視線，又往門里看了一眼，正好與何有時對上視線。她表情張惶，看到他回頭，唇微微顫了兩下，似乎想說些什么，一瞬間眼里迸發(fā)出微弱的哀求之意。

    何有時清楚的。盡管她深居簡出，極少與陌生人面對面交流，但恰恰相反的是，她對人的微表情、動作和語氣有十分敏銳的洞察力。

    在李簡說要談?wù)劦臅r候，她還沒有察覺異常，但在李簡把秦先生往門外請的一瞬間，何有時就清楚，對方的目的絕不僅僅是問她關(guān)于as|mr的事。

    秦先生的私人醫(yī)生，心理分析報告。

    這個人是什么身份，已經(jīng)不言而喻。

    她知道自己有挺嚴重的心理障礙，也不是沒有看過心理科，一次因為創(chuàng)傷后應(yīng)激障礙，一次因為社交恐懼癥，但這兩次經(jīng)歷留下的印象都十分糟糕。

    被素昧平生的人探問隱私和底線，開門見山，毫不遮掩，找準她內(nèi)心弱點一針見血地戳，最后輕描淡寫地告訴她“問題不大。自己注意調(diào)整情緒，別想太多?！狈路鹨痪湓捑投ㄈ松?。

    光是回憶一下那種感覺，何有時就想逃了。

    可她這份脆弱稍縱即逝，眼中那一瞬間閃過的哀求之意，短促到幾乎沒等秦深看清，何有時就飛快地收回視線，坐直了身子，好像一瞬間找準了自己的立場。

    秦深聽到她的聲音，不太穩(wěn)：“對不起，秦先生能先離開一會嗎？”

    午后耀眼的陽光被遮光簾擋得只剩一小片，更顯她側(cè)影纖瘦，胸口快速起伏，是在以深呼吸調(diào)整自己的情緒。

    ——即便她此時不安恐慌，對他也沒有多少信任感。

    這個認知讓秦深莫名不爽。

    “秦先生？”李簡對著他笑。

    秦深面無表情地盯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出去了。

    書房的門關(guān)上，何有時的呼吸又急促了一些。唯一慶幸的是，書房里兩張單人沙發(fā)是側(cè)放的，不用面對面被審視，對她來說已經(jīng)是莫大的欣慰。

    “實在冒昧，之前秦先生提起你，說你可能有一些困擾?！?/br>
    李簡眸光溫良，語氣和煦，用詞謹慎，頂著一張人畜無害的臉，露出善意的微笑，就像一個心無旁騖專心致志的學者：“能講給我聽聽嗎？”

    戰(zhàn)栗感從指尖往上躥升，何有時后背驟冷，脖頸僵硬，臉頰guntang，放在膝頭上的雙手開始顫抖。

    一分鐘前剛做好的心理暗示通通被打回原形，何有時徹底慌了神。

    “想開窗通風么？”李簡問她。

    何有時搖頭，想說不用，開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緊張得幾乎失語。

    李簡多等了一會兒，見她稍稍好轉(zhuǎn)了，自己換了個坐姿，把單人沙發(fā)挪了個向，朝向了另一側(cè)。

    “我不看著你，會不會好一些？”

    何有時怔怔轉(zhuǎn)過頭，只能看到他的側(cè)影。

    *

    秦深這一等，就等了半個小時。

    書房的隔音太好，一點聲音都泄不出來，更沒法讓他安心。索性洗了一小盒圣女果，一顆一顆細致地剝皮。

    盡管知道李簡是斯坦福心理學博士學位，經(jīng)手過的病例都十分漂亮，主修的人格心理學也正好對癥，秦深卻還是按捺不住自己的焦慮。

    有那么一瞬間，秦深甚至在想，自己這樣子會不會過分了些？

    他看過有時兩周的直播，這是他們第四次見面，一起用過一次早飯，兩次午飯。所有的交集不過如此，他有什么資格干預(yù)她的生活？

    長至如今，秦深曾做出過無數(shù)選擇。以前每走一步，他想要什么，該做什么都能嚴格掌控，這卻是頭一回，秦深連自己的動機都想不明白，完完全全的憑心。

    實在要找一個原因，應(yīng)該是，他不想看到這個姑娘自卑怯懦的樣子。

    他是真的十分想知道。

    ——這樣溫柔細致的人，沒有生病以前是什么樣子的。

    一盒子圣女果都被他完完好好剝了出來，碟子中流了些汁水，單看賣相確實差了許多。

    這么小的圣女果剝皮也就算了，誰家是用鑷子剝皮的??？孫堯坐在一旁默默腹誹。秦先生一向是細節(jié)控，做個水果沙拉他都要擺盤，最外邊一圈圣女果，第二圈香蕉片，香蕉片上放挖成球的火龍果，第三圈橘子瓣……拿著手里的鑷子一點一點擺，就連擠沙拉醬都得橫縱五等分。

    這等級別的強迫癥，孫堯跟了他三個月，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以前他還會絮叨兩句，這會兒卻沒敢說話。

    實在是秦先生的表情太難看了。

    =o=

    第11章

    秦深盯著這份精致的水果拼盤，眼睛都不挪一下，足足走神了十分鐘。

    他三個月前抑郁最嚴重的時候就是這樣子的，孫堯戰(zhàn)戰(zhàn)兢兢捏了一把冷汗，還悄摸摸把桌上的水果刀收走了。

    直到書房的門重新打開，何有時開門出來，才打破這種詭異的沉默。她跛著腳踉蹌地走到沙發(fā)這頭，手捂著大半張臉，聲音哽得厲害：“秦先生對不起，我能不能請一天假……今天的五小時，我明天補上行嗎？”

    離得近了，秦深才看清她整個人都在抖，好像不答應(yīng)她，下一秒就能哭暈過去了。

    秦深心臟仿佛被狠狠攥了一下，怔了片刻，點頭說好。眼睜睜地看著她背起自己帶來的一包as|mr道具，換好鞋子匆匆走了，連鞋帶都沒有顧得上系好，比先前每一次都落魄。

    直到孫堯跟著出門，李簡才從書房出來，手里那包拆開的紙巾被他隨手丟到一邊，埋進沙發(fā)里，擺出個促膝長談的架勢。

    隨后搖頭苦笑：“別看我，什么都沒問出來?！?/br>
    秦深心往下沉了沉。

    “先前你問過我視線恐懼是什么，其實這是一種比較常見的社交障礙。生活中有很多人都會在與人對視時覺得尷尬，表現(xiàn)不自然。情形嚴重一些的，過分在意別人的眼光，羞恥心強，總是過度解析別人的微表情，認為別人的目光有惡意。”

    李簡繼續(xù)往下說，語氣慎重了很多：“但是何小姐呢，她不太一樣。她恐怕不是單一的視線恐懼，還有回避型人格違常，抑郁傾向也很明顯，這是多種心理疾病重疊的癥狀?！?/br>
    “她的自我認知很差，只要溫柔一點耐心一點，很容易沖破她的心理防線。但我還是什么都沒問出來，她只肯跟我講自己的心情，至于誘發(fā)這種恐懼的往事，她只字不提?！?/br>
    “通常社交恐懼的患者，在面對一個可靠的傾聽者——比如像我這樣的，都不會過分壓抑自己的傾訴欲?？珊涡〗闶冀K不信任我，并非我沒辦法讓她開口，但過分追求效率的心理咨詢，往往會留下后遺癥。”

    李簡揉了揉臉：“她不想講，卻反反復復跟我說對不起，最后哭著說‘李醫(yī)生求你別問了’，我實在沒辦法繼續(xù)了?！?/br>
    秦深面無表情盯著他，眼神涼颼颼的。

    李簡干笑了兩聲：“我真沒欺負人小姑娘，你聽我往下說。她的心事藏得很深，自己不碰，也不許別人碰。這不像是幼時陰影導致的，更像是最近幾年內(nèi)受過嚴重的心理創(chuàng)傷，這件事將她的人生幾乎割裂開來。她會忘掉自己的優(yōu)秀，反復懷疑自己，盡全力藏起缺點，對人際關(guān)系很悲觀，不敢與人深交，也就是表現(xiàn)出來的自卑怯懦?！?/br>
    “像何小姐這種程度的心理疾病沒有專業(yè)的治療，很容易愈演愈烈。時間越久，她會越恐懼親密關(guān)系。戀人、朋友，甚至是來自家人的關(guān)心，都會讓她無所適從?！?/br>
    秦深用鑷子夾起一顆圣女果，待入口，又慢騰騰地拿一個新的把那個缺口補上。

    “然后呢？”他問。

    李簡知道他的毛病，但不想慣著，拿簽子把他剛補上的圣女果叉走了。

    “那我講點好的。何小姐在這樣的情況下，卻還維持著基礎(chǔ)的社交，如果我猜得沒錯，她一直在尋求自救，并有意識的進行自我誘導，強迫自己回歸社會?！?/br>
    “只是這個自救的過程比較辛苦，需要漫長的摸索。她缺乏一個激勵機制去引導她面對恐懼，讓她一步步脫敏?！?/br>
    “換個更準確的說法，她需要一個人，以一種強勢的姿態(tài)，逼她走出來。”

    秦深沒作聲，他這張冰山臉實在招人嫌，李簡偏愛一針見血：“最后我想問——”

    “秦深，你想對人家小姑娘做什么？”

    *

    何有時剛來沒多久就走了，導致秦深打亂了自己一下午的計劃。

    他沒午休，沒出門散步，沒澆花，也沒看財經(jīng)新聞。晚上隨便熬了點粥，在今日的健康三餐計劃表上打了一個叉。

    到了夜里十點半，秦深像過去的兩周一樣守在筆記本前，打開了直播軟件。

    何有時做的是深夜直播，每晚十點半準時開播，連續(xù)四個小時，一直要做到凌晨兩點半。

    十點半整，鏡頭里出現(xiàn)的姑娘像往常一樣戴著口罩，遮著下半張臉，臥室里照舊亮著兩盞小夜燈，暖黃色的光線很柔和。

    很多主播不夠細心，不說那些喊麥的，就算是做as|mr的很多主播，在深夜直播時也會開著很亮的燈。他們甚至意識不到失眠的人在夜里看到這樣強的光線，其實很刺眼。

    唯獨她，總是這么溫柔且細致。

    可惜光線不夠亮，秦深看不清她眼睛腫沒腫。只能聽出她聲音悶悶的，開口頭一句就是道歉：“對不起大家，今天著涼了，有點頭疼，實在沒有精力，所以今晚放以前的剪輯，實在抱歉。”

    【悠悠姐怎么病啦？心疼_】

    【好好休息?！?/br>
    【哭唧唧，今晚怕是要失眠……】

    【悠悠姐睡覺去吧，我們聽視頻就好啦】

    彈幕里沒有抖機靈的，更沒有差評，紛紛表示讓她好好休息，何有時卻還是過意不去，一連道了好幾回歉。大概是怕在線的一萬多觀眾不高興，她還發(fā)了很多紅包，房間里下了足足五分鐘的紅包雨。

    一點都不像個粉絲十幾萬的主播，軟得跟個棉花團似的，誰都能揉一把。

    視頻剪得很好，是何有時這段時間拿來練法語講給觀眾聽的童話故事，因為之前有觀眾說不會法語聽不懂，她還細心地加了中文字幕。為了助眠效果，她錄法語童話的時候是輕聲耳語，聲音綿軟，有些不太準的發(fā)音，在她說來反倒覺得俏皮。

    甚至是因為麥克風離得太近而留下的換氣音、口水音，聽起來也悅耳極了。

    秦深聽了一段，聽不進去了?？粗鴱椖簧项l繁出現(xiàn)的“悠悠姐”，生出一種微妙的不滿。

    ——瞎起什么昵稱。

    何有時注冊的主播id是“有時說”，化用了名字，與“悠”諧音。又因為她平時做直播時遮著臉，衣品沉穩(wěn)又低調(diào)，又一向溫柔細致，很容易被人判斷錯年紀，愛在彈幕上活躍的粉絲都喊她悠悠姐。

    看到彈幕里很多人說晚安，秦深跟著敲了幾下鍵盤，屏幕上炸開一排金色的五號字，這是宗師級vip刷禮物時才有的標志。

    【祝好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