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jié)
姜阮放下信箋,從箱子里捧出那頂金冠,金光瀲滟,流光滿溢,最為特別的是那七顆寶石,眾星拱月一般,圍繞著中間一半月形乳白色寶石。 那寶石極為罕見,從不同的角度看過去,還能看到里頭流動的云絮,仿佛天際云彩,很是讓人驚嘆。 “不錯,這冠你及笄的時候戴正好。”往這邊瞥了一眼的沐岸灼道。 姜阮歡喜的心頭冒泡,她美美得將金冠在發(fā)髻上比劃了下:“大師兄好不好看?” 沐岸灼認真打量:“非常好看,世子很有眼光。” 姜阮美滋滋的,她小心翼翼地放下金冠,喜歡地摸了又摸,摸夠了才繼續(xù)看剩下的回信。 往后的回信沒幾封,而且一封比一封短小,甚至于,越是到后頭,字跡越是潦草,連筆鋒都沒有了,最后一封信上,落著一點觸目驚心的血跡。 沐岸灼道:“應當是那會已經(jīng)中毒受傷了,不想你擔心,故而不曾把信送回來?!?/br> 姜阮默默收好信箋塞懷里,她捧起金冠,呆呆地看著昏迷不醒的青年。 受了傷的息扶黎,不再皺起眉頭,臉色也很白,連薄唇也是沒血色,少了睜眼時的鋒芒畢露,人也不復尖銳冷硬。 這模樣的息扶黎,可以讓人隨意靠近,也讓人生不出畏懼之心。 她說不上來心里是何種情緒,只是有些悶,悶得她不痛快,悶得她寧可他睜開眼,嘴巴再壞些也無所謂。 沐岸灼從他中指尖取了一滴血,他觀察片刻,又嗅了嗅:“他中的毒和城中中毒的那些將士并不一樣,尋常解毒方子與他無用,我先試試看排毒,不過并無把握?!?/br> 姜阮捧金冠的手一緊,心尖像是被什么給拽住了一樣,難受的有點疼。 沐岸灼開了方子,送出去給一直侯在外頭的伏虎,回過頭來,就見小姑娘軟軟的手指頭勾著青年的,她眼圈有些紅,無措的問:“大師兄,能解毒的對不對?” 沐岸灼揉了她發(fā)髻一把,也沒法違心承諾,只得說:“我盡力而為?!?/br> 末了,他又補充道:“不過你也莫擔心,實在不行,就送他去桃源,師父出手定然十拿九穩(wěn)。” 姜阮揉了揉眼睛:“可是爹爹都好多年不曾出手了,要是爹爹不同意怎么辦?” 沐岸灼失笑:“你想多了,若是你開口求師父,他豈會不出手?” 姜阮被安撫到了,她稍稍放下心來,將金冠收好放一邊,又摸了帕子給息扶黎擦汗。 沐岸灼收拾好營中的血跡等臟物,問道:“酥寶兒,回去歇著,伏虎會安排人照料的?!?/br> 哪知,小姑娘一徑搖頭:“我小時候常做噩夢,都是大黎黎陪著我的,我想陪著他?!?/br> 沐岸灼也不勉強,曉得小姑娘跟息扶黎之間羈絆深厚,與常人不同,遂道:“那你要答應大師兄,別把自己累壞了,我接下來都在醫(yī)舍那邊,他要有事,你就差阿桑來喚我?!?/br> 姜阮點了點頭,目送沐岸灼出去,她提醒道:“大師兄,你也要多注意休息?!?/br> 沐岸灼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知曉。 寬敞的主營里頭,就只?;杳圆恍训南⒎隼韬徒?。 她讓人送來熱水,擰了帕子,同他擦手擦臉,至于身子,則是伏虎進來伺候的。 換了干爽衣裳的息扶黎,像是陷入熟睡之中,姜阮趴在榻邊上,頭枕在手臂上,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 她看了會,伸出指尖,輕輕戳了戳他臉,本以為會是冷的,碰觸下,指尖一點暖意。 她心虛地猛然收回手,輕咳一聲,嘀咕道:“大黎黎,我是好心,怕你睡死了……” 息扶黎自然是沒法應她的,小姑娘守了半晚上,實在困乏得厲害,模模糊糊間爬上榻,挨著青年蜷縮起來,打了個呵欠閉上了眼睛。 這一覺,她睡得甚是安穩(wěn),就像是很多年前,還和青年同宿一榻的時候,他身上氣息,總能讓她不再做噩夢,可靠到令她心安。 就像是,他承諾過的那般,總會在她需要的時候,出現(xiàn)在她視野,抱起她,免除一應艱難困苦。 在端王府的那段時日,竟是比她在姜家的日子還快活。 她不用擔心身邊的人不喜歡她怎么辦,也不用小心翼翼的去討好每一個人,更不用提心吊膽的生怕一眨眼,就被丟了沒人要她。 蓋因如此雛鳥之情,她自個都沒發(fā)現(xiàn),竟是格外的依戀他。 這種依戀,像柔軟的浮云,又像白白的棉花,包裹她周身,溫暖的好似回到了母胎之時。 然這種溫暖不過一瞬,就被一股guntang的灼熱沖刷得干干凈凈。 姜阮猛地睜開眼,才發(fā)現(xiàn)身邊像擱了塊炭火似的,燙的她一個激靈翻身就爬了起來。 “大黎黎?”她心下駭然,那guntang不是別的,居然是息扶黎忽然發(fā)起燒來,一身燙得驚人,連臉上都泛出不正常的潮紅。 姜阮跳下榻,軟鞋都顧不上趿,披頭散發(fā)地沖到外頭喊道:“伏虎,伏虎,快去找大師兄,再給我找些冰來!” 伏虎面色一整,他去找冰,阿桑則去快若疾風的去找沐岸灼。 待沐岸灼過來之時,姜阮已經(jīng)給息扶黎額頭上敷著冰冷的帕子,還在用烈酒擦他手心胸口。 沐岸灼兩指一搭,面色凝重:“傷口無礙,是毒散發(fā)的太快,我開的方子沒起作用。” “啪嗒”一聲,姜阮手里濕噠噠的帕子掉到地上,她努力鎮(zhèn)定的問:“是要送回桃源嗎,大師兄?” 沐岸灼搖頭:“來不及了,只怕在半路上毒就會入肺腑,到時便是師父妙手回春,也無濟于事?!?/br> 姜阮瞳眸驟然緊縮,她看著渾然不知人事的息扶黎,又問:“那姊姊呢?姊姊從京城趕過來可行?” 沐岸灼隨手拿了匕首,唰的一下就在息扶黎中指尖劃了道口子,再用力一擠,當即猩紅中帶紫黑的血飆了出來。 “佩玖師妹擅長醫(yī)理,并不擅毒,她來也沒用?!便灏蹲瓢櫰鹈碱^,再見那血呈紅色后,才掐住傷口止血。 片刻后,息扶黎身上漸次涼下來,他臉色又開始泛白。 姜阮茫然無措,她愣愣看著息扶黎,腦子里一片空泛。 沐岸灼思忖片刻,忽然說:“酥寶兒,你能救他?!?/br> 姜阮轉(zhuǎn)頭看著沐岸灼,好似沒聽懂沐岸灼的話。 沐岸灼道:“師父教過你的,沐家的九針術,九針術應當可以將他體內(nèi)的毒逼出來?!?/br> 姜阮怔然,沐岸灼的話在她腦子里轉(zhuǎn)了半天,她才反應過來:“九針術?大師兄你不會嗎?” 沐岸灼認真道:“九針術,只有沐家嫡出才能學的,所以這世上,只有師父和你才會?!?/br> 姜阮并不清楚這些,前些年爹爹笑著說,教她扎針玩耍,她便聽話得學了一兩次。 過后,爹爹不曾再提及,她也就擱腦后沒再管過。 沐岸灼說:“我們都曉得,酥寶兒你很聰明的,所以你可以救他的,只要你想?!?/br> 姜阮表情都快哭了,她抖著唇說:“大師兄,我只記得下針xue位和順序,而且爹爹只讓我在木頭人身上扎過一次,我沒扎過其他人……” “沒事,”沐岸灼揉著她指尖,“一次就夠了,你就當這次還是扎木頭人?!?/br> 小姑娘不斷搖頭,艱難的說:“他不是木頭人,他是大黎黎呀。” 她要是扎錯一針,后果不堪設想。 沐岸灼嘆息一聲,行醫(yī)者,手上拿捏的是活生生的性命,但凡差錯一點,都可能造成無法挽回的后果,如果可以,他也不想讓小姑娘負擔這些。 “酥寶兒,你聽大師兄說,”他握著她肩,默默給予她勇氣,“你不想大黎黎有事對不對?所以你絕對不會出錯的,相信大師兄,我會再旁看著?!?/br> 姜阮看了看沐岸灼,又看了看息扶黎,抽了口冷氣,聲音都在發(fā)抖的說:“嗯,我不會出錯的,我把大黎黎當木頭人,他就是木頭人……” 沐岸灼立馬讓伏虎和阿桑去準備,并守在門口,天塌下來也不得讓任何人進來。 他擺出一排粗細不一的銀針,亮如白晝的燭火下,銀光點點,泛著森冷點光。 姜阮一身冰冷,她木著臉,不敢去看息扶黎的臉。 “酥寶兒,大師兄在這里?!蹦景凑张牧伺乃募?。 手下的肩膀,骨架嬌小,還沒有幾兩rou,甚是嬌弱。 姜阮捻起袖子揉了揉眼尾,將那點濕潤逼回去,她緊了緊手,白著臉勉強道:“我知道,大師兄,我一定會治好大黎黎的……” 她說著這話,已經(jīng)捻起了一根細細的銀針,小小的銀針在她指尖,像是冰做的,冷的她動不了。 沐岸灼皺眉,到底還是太過勉強,可九針術不光是下針xue位和順序至關緊要,下針的手法也有講究,便是目下姜阮跟他口述,他也是學不會的。 是故,只有讓小姑娘親自來動手。 姜阮深呼吸,她擒著針懸在息扶黎胸口上方,白瓷肌理,綴一點嫣紅茱萸,不僅不女氣,反而有一種精致的美感。 擔憂之色從沐岸灼眼底閃過,他摸著短須,并不敢在這時候說話。 姜阮手動了動,銀針下落,眼看就要刺破肌理,扎進rou里。 她突然又頓住了,沐岸灼正在疑惑間,就見微微低著頭的小姑娘說:“大師兄,你能否在外面守著?!?/br> 那語氣,少了起先的慌亂和無措,反而多了幾分平淡。 沐岸灼表情凝重,他仔細看著姜阮,總覺得她這會有些不對勁。 姜阮復又開口:“大師兄,我沒事,我已經(jīng)能下針了,你就在外頭等會,我喚你再進來?!?/br> “酥寶兒,你莫勉強?!便灏蹲频?。 姜阮點了點頭:“大師兄不用擔心,我現(xiàn)在很好?!?/br> 沐岸灼只得抬腳出去,他走到門簾處,不放心地回頭看了眼。 就見小姑娘緩緩抬起頭來,側(cè)臉漠然,氣息深沉,同剛才判若兩人。 他心里打了個突,莫名有些發(fā)憷。 待整座營里再無第三人,姜阮眸光奇異地看著息扶黎,她輕聲哼了哼:“曉得送我金冠,還算你有心?!?/br> 她說著這話,手頭那根銀針換了個地方,從息扶黎頭頂扎了下去。 整根銀針沒進去,不過幾息,息扶黎猛地睜開眼! 琥珀眼瞳轉(zhuǎn)動幾下,青年臉上帶起疑惑:“酥酥?” 姜阮捻起第二根銀針,開始正式施針:“恭喜你,成為我九針術下第一人,你最好別動,針扎歪了,死了可別怨我?!?/br> 這口吻,這語氣,息扶黎鳳眸瞬間凌厲:“姜阮?怎么是你?酥酥呢?” 姜阮面無表情:“聰明,這世上也只有你分得清我和酥酥的區(qū)別了,可惜猜中了沒獎勵,只有被針扎?!?/br> 她一邊說,一邊回憶腦子里小姑娘學過的,放心大膽地下針:“她下不去手,所以我就出來幫她一把?!?/br> 息扶黎對棲身在小姑娘身體里的前世殘魂,不喜歡也不討厭,縱使他曉得殘魂同小姑娘都是一人,但也實在生不出面對酥酥之時的那種好感和耐心來。 “你要在酥酥的身體里呆多久?”他還記著上一回她出來,是在牛毫山找著沐佩玖之時。 姜阮挑開青年的中衣,微涼的指尖摸上他的胸口,并輕輕揉按起來,好似在確定xue位。 那抹涼意,仿佛盛夏里,碰觸到嘴唇的冰鎮(zhèn)酸梅湯,又像是浮羽掃過,激起一點酥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