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然后小石頭跑進(jìn)來,嘻嘻哈哈地擠到姜茂松身邊坐著,問她:“mama,今天怎么沒包餃子?” 田大花愣了下,才想起跟小石頭講過“接風(fēng)餃子送行面”的風(fēng)俗。 “mama上班呢,太忙了。想吃餃子等咱們一起包。”姜茂松跟小石頭說。 田大花:“明天包。今晚我把rou餡剁了,明天早晨起早點兒,給你包白菜豬rou餡餃子?!?/br> 田大花進(jìn)城以后,加上看了許多書,大約是把五四時期興起的“婚姻自由”給弄明白了,她現(xiàn)在對“離婚”這個事情看法有了些變化,兩個人要是都不喜歡對方,沒了夫妻情分,雙方也都愿意,離婚似乎也沒什么大不了的。當(dāng)然,絕不是單方面決定的事情。 田大花自己思考過,她現(xiàn)在想不想離婚?答曰,不太想。為什么要離婚?她對現(xiàn)在的生活狀態(tài)依舊挺滿意,不想去改變什么,這個年代,女人離了婚還不如寡婦,孩子怕也受欺負(fù)。 所以婚姻對她來說變成了一種形式,讓一個家完整,老人安心,小孩快樂,才有這樣祥和溫馨的團(tuán)圓氣氛。她過得挺充實自在的,至于他——從來都是他虧欠家里,全家都愿意的事情,他一個人憑什么決定? 這樣一頓團(tuán)圓的晚飯,讓田大花心里滿意起來。 吃過飯姜茂松陪著奶奶說了會兒話,說些打仗的事情,也只撿好的說,又送小石頭去洗漱睡覺,挺晚才回到他們住的西屋。 田大花正躺靠在床頭隨意地翻看著一本書,姜茂松自己端了水來泡腳,一邊泡著,一邊跟她說起今天回來的趣事。 ——奶奶說,戰(zhàn)場上回來的人,身上有血氣,所以姜茂松回家進(jìn)門前,老奶奶好一番講究,又是拿柳枝抽打他驅(qū)邪,又是祝告祈福,又讓他過松枝燃燒的火盆。 “你說我是做政工工作的,讓奶奶這么弄,不聽怕她生氣,聽她的,別人看我會不會好笑?政委帶頭搞封建迷信,我們這些人,從來不信鬼神那一套的。” “也不關(guān)鬼神,你聽了,她就安心了。你不聽不做,叫她不能安心?!碧锎蠡ㄑ劬粗鴷f,“她那么大年紀(jì),還不得順著她?還有,我沒告訴她茂林的事,她并不知道茂林也去了前線?!?/br> 姜茂松頓了頓,說:“那就先不告訴吧,奶奶這一年擔(dān)心我,她嘴上不說,心里已經(jīng)夠不容易了。茂林,不會有事的。” 兩人這么聊聊天,說說話,屋里氣氛還挺和諧的,分開一年多似乎沒帶來太多陌生感,跟姜茂松上一次歸家不同,畢竟,之前他們是一起共同生活。 姜茂松洗完腳,起身端出去倒了,回到屋里就坐在床邊,伸手去拿她正在看的書,他看了一下,挺驚奇的,居然是一本介紹工業(yè)機(jī)械的書,里頭有很多簡圖。 他笑著問:“你怎么會對這個書有興趣?我聽說你當(dāng)車間主任了,現(xiàn)在很厲害。劉師長和嫂子都跟我說了很多,家里,多虧你了?!?/br> “副主任?!碧锎蠡ǖǜ八麄兎亲屛腋??!?/br> 姜茂松見她翻書,便拉起床單看了看,他走之前藏著的行軍床還好好地放在床底下,耳邊聽著家里已經(jīng)沒動靜了,小院里一片安靜,應(yīng)該都睡了。姜茂松看著她,故作平常地問她:“那什么……大花,我,我今晚睡哪兒?。俊?/br> 第41章 種馬 姜茂松不傻, 甚至心眼兒還挺多。 他哪能不知道, 久別重逢, 是他們夫妻關(guān)系的一個契機(jī)。如果這次錯過了,再想等到一個契機(jī), 可就難了。 尤其臨走前, 他睡到了大床的。盡管只是相擁而眠,可她沒趕他。 他知道田大花這樣的一個女人,她沒那么在乎他,也完全不依賴他,如果沒有小石頭, 沒有奶奶沒有這個家,他甚至敢猜, 她可能根本就不會理他, 可能一腳踢開,頭都不會回的。也因此有她在,即使他和茂林兩兄弟都上了戰(zhàn)場,這個家也照樣撐得起來。 不過,好容易他回來了,就算是利用同情心也好, 耍賴也好, 天長日久,她終究是心軟的。兩夫妻,一個家庭,總不能一輩子就這么下去, 他要是不抓住這個契機(jī),可就真蠢了。 今天他回來,田大花的態(tài)度讓他尋味。她沒有像別人家的妻子,苦盼丈夫歸來的急切,那種喜極而泣。說她完全不在乎,又不是,她分明也是高興的,這一年多來往通信,她的牽掛姜茂松一直都知道。 她似乎故作平常,平靜淡漠地去淡化這種“久別重逢”,剛才他進(jìn)來時,見到他第一眼,她只說了句,你回來了?洗洗手吃飯。好像他不是從戰(zhàn)場上九死一生歸來,好像他只不過平常出了趟門,很快就回來了。 并且此刻,她靠在床頭翻著手里的書,好像沒有什么比那本書重要,都沒怎么抬頭看他。姜茂松大約有了一種感覺,她不管有意還是無意的,在逃避,似乎努力想要回到他走前兩人的那種相處狀態(tài),裝作什么事都沒有。 姜茂松忽然覺得,他強(qiáng)勢直白的妻子其實也有小媳婦的一面,嗯,挺可愛的。 “那什么……大花,我,我今晚睡哪兒???” 田大花慢吞吞放下書,終于看了他一眼。 “大花,你看……”姜茂松在她的瞪視下有點窘,豁出去趕緊說,“你看,你老讓我睡行軍床,那么硬,那么窄,我這把老骨頭,差點讓美國人的飛機(jī)給炸碎了,小床都咯人,總得給點情面吧?” 田大花真的是一下子沒忍住,差點笑出來,這把老骨頭,他還真好意思說,這人……臉皮呢? 她慢吞吞看著他,片刻,然后坦蕩地承認(rèn):“姜茂松,我就是,就是覺得很別扭。你這人,當(dāng)戰(zhàn)友當(dāng)兄弟都很好,挺不錯的,可是,要把你當(dāng)自己的男人,男人無非都薄幸,就像你,誰知道你一轉(zhuǎn)頭又會干出什么事來?再說我自己就是個冷情的,一個女人過得心都獨了,我大約沒那么在乎誰?!?/br> 姜茂松心情一點一點往下落。 “不過——”她放下書本,從倚著的床頭坐直身子,頓了頓說:“你上了戰(zhàn)場一年多,你沒回來,茂林又去了,茂林走的時候,我忽然很想再生個孩子,福妞畢竟是你meimei,小石頭一個獨子,太單薄了。等我老了,我總希望他還能有個兄弟姐妹。” 姜茂松一顆心聽的起起落落,終于等她說完,花了好半天才徹底消化了她這番話,真不知該作何感想了。 好嘛,媳婦兒拿他當(dāng)兄弟,然后又要拿他當(dāng)……種馬。 她自己,也有些矛盾別扭,然而她還是做出了決定。 “還有,”她臉色難得有些別扭的羞窘,扭開臉,吞吞吐吐地說,“我這幾天,月事來了,要不你……你還是先睡小床吧。” 姜茂松五味雜陳地看著她好一會兒,忽然來了脾氣似的,一言不發(fā),干脆利落地脫鞋,脫衣,上床,摟著媳婦睡覺。 終于又回到他懷里了,姜茂松伸手關(guān)了燈,心滿意足地一聲喟嘆。 ☆☆☆☆☆☆☆☆ 第二天清晨,田大花才一動,死摟著她的人也跟著醒了。 回到國內(nèi)回到家里,在媳婦的床上,姜茂松難得睡了個香甜放松的舒服覺,他伸手摸索著從床頭摸到手表,看了一眼,帶著些睡意說:“起這么早干嗎,再睡一會兒?!?/br> “我答應(yīng)小石頭給他包餃子?!碧锎蠡▏L試著推開他,被他胳膊腿纏著,她忍了忍,考慮著要不要一腳踢下床算了。 “算了吧,一大早包什么餃子?!苯筛觳惨簧煜氚讶藫Щ貋?,初冬的天氣里,暖暖的被窩,他覺得他可以睡上一整天。 “我昨晚rou餡都剁好了?!碧锎蠡ㄍ崎_他,利落地穿衣下床。姜茂松瞇了一下眼,這么一抖落他也醒了睡意,索性也掀開被子穿衣服。 接風(fēng)餃子,明明是給他包的,寓意圓滿,他要去一起包。 初冬了,一開門天氣還有點冷,兩人簡單洗漱一下,一前一后進(jìn)了小廚房,田大花和面、揉面,姜茂松放爐子、切白菜,然后看著她把剁碎的白菜和rou餡攪拌一起,蔥花油鹽花椒粉一樣一樣加進(jìn)去,柔韌的白面切團(tuán)搟成圓圓的皮兒,姜茂松就拿起餃子皮,包了一個餃子,自己看了看,挺滿意地托在手掌上給她顯擺。 “看看,我包的餃子還挺俊吧?” “還行?!碧锎蠡陀^求實地給予評價。 “小時候家里人口多,茂林又小,過年我能幫奶奶和我媽包餃子,后來到了部隊,戰(zhàn)況不緊過年也包過兩回,一幫子大男人,別的人基本都不會,我會,包完了拿在手里,轉(zhuǎn)一圈數(shù)落他們笨?!?/br> 田大花一邊聽他說,一邊手下飛快地動作,兩人合作,很快包了一蓋簾餃子,等小石頭和福妞揉著眼睛起了床,餃子已經(jīng)能下鍋了。起得早,就有這么個好處。 老奶奶起床后,就笑瞇瞇地叫小石頭:“看,你爸你媽多疼你,一清早起來包rou餃子給你吃?!?/br> 田大花沒抬頭,總覺得老奶奶就是個成精的,指不定就能從他們兩人身上看出什么來。 煮餃子,就著餃子湯,熱熱乎乎吃個早飯,田大花去上班,姜茂松便一起出門送福妞和小石頭去上學(xué)。 四口人一起走出大院門口,遇上等著的安亮,就把倆小孩領(lǐng)著一起走了,姜茂松站在大院門口,看著他們幾個的背影,自己站了站,干啥去,部隊剛撤回來,任務(wù)就是休整,這兩天都沒別的任務(wù)。 于是姜茂松打個哈欠,決定回家再睡個回籠覺。一邊走還一邊哼起了歌,這小日子,可真舒坦。 當(dāng)天晚上,劉師長讓劉嫂子準(zhǔn)備了一桌挺豐盛的飯菜,本來是打算把姜茂松叫過去喝酒聊天,給他接風(fēng),自然要把田大花一起叫上,可田大花叫上了,家里呢? 兩口子一合計,干脆,把他們?nèi)叶颊垇淼昧?,兩家人大年?jié)都能一起過,一起吃頓團(tuán)圓飯多好。 兩家人熱熱鬧鬧地在一起,劉嫂子也包了接風(fēng)的餃子,蘿卜rou餡的,炒了幾樣菜,把老奶奶扶到上席坐著。人多,田大花和劉嫂子忙碌,餃子一邊包著,一鍋一鍋地煮,端上來先盡著老人和小孩們吃。 老奶奶自己吃飽就笑瞇瞇挪著小腳出去溜達(dá)散步去了,姜守良吃飽也就扶著老奶奶走了,小孩們自然呆不住,吃飽了就跑去玩自己的,跑去大院里爬樹上墻地瘋。 于是飯吃到一半,劉嫂子和田大花還在聊著天下餃子,飯桌上就剩下劉師長和姜茂松兩人喝酒了。 姜茂松看著劉師長左邊空蕩蕩的袖管,忍不住就心里沮喪和懊惱,他下一趟連隊有工作,回來后師部就讓飛機(jī)炸了,劉師長失血過多差點沒挺過來,終究失去了一條胳膊。 “要是我當(dāng)時沒出去,說不定我能及早提醒你防空……” “要是你當(dāng)時沒出去,說不定比我炸的還慘,說不定你就光榮了。”劉師長笑,“沒啥,我這條命不是還好好的嗎,我還沒變成廢人,這就已經(jīng)走大運(yùn)了?!?/br> 那么重的傷,劉師長養(yǎng)了這小半年,還是沒養(yǎng)起來,就像奶奶說的,原先多壯實的一個大漢。 姜茂松就安慰他也安慰自己說,眼下回家了,安穩(wěn)了,好好把身體養(yǎng)起來。 “好好養(yǎng),我好著呢,慢慢來不用擔(dān)心。”劉師長反倒安慰他了,看著姜茂松笑容坦然,他說:“你放心,你嫂子現(xiàn)在也不上班,整天就盯著我,整天就盯著我吃呀喝呀,把我當(dāng)豬養(yǎng),我覺著我這身上都放了rou了,你幸虧現(xiàn)在回來,你要是再等半年回來,我說不定就胖的走不動了?!?/br> 他那樣夸張的說法,姜茂松不禁失笑。 兩人隨意閑聊著,劉師長問他眼下部隊的情況,姜茂松說,回來歇一兩天,就跟地方協(xié)調(diào),開始忙傷殘軍人退伍轉(zhuǎn)業(yè)安置的工作。 “茂松,我打算跟上級申請轉(zhuǎn)業(yè)了?!?/br> 姜茂松一愣,埋怨道:“你湊什么熱鬧呀,你不一樣,我們軍隊里可不止一個獨臂的將領(lǐng),你不能走,上級也不會批準(zhǔn)的?!?/br> “轉(zhuǎn)業(yè)去地方挺好的?!眲熼L笑著說,“你看,我這個情況,轉(zhuǎn)業(yè)回家鄉(xiāng),環(huán)境也熟悉,生活也習(xí)慣,也有利于我自己的身體,爹娘和兄弟姐妹都在家鄉(xiāng),親人們在一起。這也是跟你嫂子商量好了的,等我休養(yǎng)好,做做地方工作也挺好的。你看我大兒子都十六了,過幾年娶了媳婦,跟你嫂子我們老公母倆,我們就能抱孫子當(dāng)爺爺奶奶了。” 嘿,這家伙可都打算好了。 “我回來后就有這想法,少了一條胳膊,呆在部隊打槍都不湊手。要不是你嫂子想跟弟妹做個伴兒,要等到你回來再說,我之前就該提出申請了?!?/br> 戰(zhàn)爭,讓兩個家庭相依相靠,培養(yǎng)出一段患難真情。姜茂松沒回來時,劉嫂子就說要陪著田大花,等到姜茂松回來再轉(zhuǎn)業(yè)。潛臺詞的話就不必說了,要是姜茂松他萬一光榮了,他們好歹還能在身邊安慰幫助一下。 姜茂松只好點點頭,說那好吧,你都決定了,往后沒事去你老家找你喝酒。 “放心吧?!眲熼L說,“我現(xiàn)在啥事都聽你嫂子的,轉(zhuǎn)業(yè)回家鄉(xiāng)過我們的小日子去。茂松啊,咱們男人打仗走了,她們女人家可真不容易。好女人不多,碰上了,拿命疼,后半輩子我好好陪陪她。茂松你也是,你家弟妹一個女人家,真的挺了不起的,你嫂子一直都說,這段時間咱們兩家人都是她撐著。你小子這么好的福氣,攤上這么好的媳婦,你可好好對她。” 姜茂松放下酒杯,目光從客廳穿過小院子,望不到對面的小廚房里面,卻隱約聽得見田大花和劉嫂子的說笑聲,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心里回想著劉師長那句話,好女人不多,碰上了,拿命疼。 問題是,姜茂松懊惱地想,他跟劉師長待遇不一樣啊,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表現(xiàn)好點兒,還來不來得及。 第42章 報復(fù) 田大花和劉嫂子端著最后一鍋餃子進(jìn)來的時候, 便看見兩個男人推杯換盞, 喝得十分豪爽。 “老劉, 你給我少喝點兒!” 劉嫂子一聲呵斥,劉師長便訕訕地把酒杯放下, 他身體還在修養(yǎng), 不能多喝,可不敢惹了媳婦。 姜茂松瞅了田大花一眼,見田大花也不管他,也不知該高興還是失望,索性自己再干一杯。 男人喝酒而已, 田大花可懶得管他,一來他又不是蠢蛋, 他自己會量力, 二來,酒喝到他自己肚子里,她反正也不怕他喝醉了發(fā)酒瘋,發(fā)酒瘋,大不了一腳踢出去就行了。 劉嫂子:“茂松兄弟,老劉他養(yǎng)傷不能喝多, 你自己好好喝?!?/br> 聽聽, 不許自家男人多喝,卻叫他使勁喝,媳婦在一旁也不吱聲。姜茂松想說,合著他就是個沒人心疼的。 結(jié)果還真有點兒喝高了。 喝高了的姜茂松倒不至于發(fā)酒瘋, 就是話多,話多得討厭,還粘人,回去的路上,他就硬要搭著田大花的肩膀,嘀嘀咕咕地在她耳邊說:“媳婦兒,咱們回家,咱們回家生孩子去,你要兒子還是女兒?” 大院里有人呢,田大花努力忍著把他一腳踢開的沖動,把他帶回家,進(jìn)了屋,立刻簡單粗暴地把他丟在床上。 姜茂松爬起來晃晃頭,覺得他沒醉吧,沒醉啊,不過好像惹著她了,算了,還是老實點睡一覺吧。 等他一覺睡醒,睜開眼黑咕隆咚一片,他瞇了幾分鐘清醒過來,想起昨晚好像喝高了,好像媳婦把他丟在床上,跟丟個麻袋似的,然后……他伸手往旁邊摸了一圈,人呢,本來應(yīng)該在他懷里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