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致遠不想多做糾纏，推開了幾個儒生，扶著寒松出了牢獄。

    靈璧跟在后頭，避開了幾個儒生伸向自己的手，快步追了上來。

    “姓盧的！”

    先生是不叫了。

    “皆禮院究竟從何時起成了這幅模樣？”

    四大仙門鼎足而立，可沒有哪家是這般風(fēng)氣。

    第84章【今天只一更】

    四百年前的皆禮院, 那真是君子高潔如蘭。

    凡間的帝王拋去了車輦, 親自跪行上山求一位仙君出世，門內(nèi)弟子三千, 愣是藏在杏林里, 沒有一人愿意上凡間去追尋。

    富貴榮華也好,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敬仰也罷，傾國傾城的女子亦不必提，那時皆禮院的儒修們，無一人將其放在心上。

    若真是這么想起來, 皆禮院風(fēng)氣的變幻，是從上任院判仙逝之后才逐漸成了如今的模樣。別說君子如蘭高潔了，如盧致遠這般出淤泥而不染的也不多見了。

    “眼下不是說話的時候?！?/br>
    靈璧上前從盧致遠那里搶過寒松, 將其扶在了自己的肩上。

    “你先在前方帶路，往那有水的地方去?！?/br>
    原本來說，寒松只有兩個結(jié)局。一是燒到走火入魔，這點靈璧決計不能允許。

    二是找個姑娘風(fēng)流一夜, 可對金丹圓滿的修士來說，散了元陽基本就無緣結(jié)嬰了。寒松又是個和尚，結(jié)嬰與否是小事，破了色戒成不了佛那才是天大的事。

    “你我二人還要去屠龍呢?！?/br>
    大半身子壓在靈璧的肩上，靈璧的聲音在寒松耳邊響起，鼻尖能嗅到靈璧身上隱隱預(yù)約傳來的脂粉香氣。

    盧致遠肩頭一輕, 就算靈璧是女修, 氣力不能與尋常婦人相比, 可再怎么說，寒松那大個子壓上去仍是叫儒修瞧著不舒坦。

    “要不還是我來吧，前頭拐兩個彎，有口井?！?/br>
    靈璧在想什么盧致遠清楚的很，同門戲耍是，也曾有真君子中招。心志不堅的，便壞了真身。意志堅定的倒還好，找處冷泉泡上一夜，就算是再大的火都得息了去。

    偏偏靈璧沒有半點要把寒松交出去的意思。

    “你走就是了?！?/br>
    弱弱的收回去接寒松的手，盧致遠與云頭上巡視的同門打了個招呼掩飾尷尬，將其背在身后，在前方帶起了路。

    “事情還要從四百年前說起……我與你二人不同，百年便能結(jié)丹。這皆禮院首徒的名頭，我日夜勤修五百余年才將其戴在了身上?！?/br>
    靈璧一手攬著寒松的腰，豎起耳朵仔細聽著。

    “兩位道友當(dāng)心腳下?！?/br>
    等來的卻是盧致遠的提醒。

    當(dāng)心什么腳下，當(dāng)心你皆禮院的風(fēng)氣好不啦？

    拐過了第一個彎，酒肆的旗幟隨著微風(fēng)飄搖來去，可惜隨之而來的不是酒香，而是一股子血rou腐爛的腥臭氣。

    擺在酒肆外頭的老黃梨長桌上伏著一位頭發(fā)花白的老者，一動不動。

    盧致遠吞咽了下口水，直覺芒刺在背，被靈璧的視線刺的生疼。

    “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我不曾與他們一起。”

    “那你在何處？”

    靈璧冷哼一聲，并不買賬，有所不為的君子難不成是躲在后頭隔岸觀火了？

    同門隨院判動手的時候，盧致遠的確沒有參與，可他不曾阻攔也是真的。故而無法回答靈璧的問詢，只好將繼續(xù)先前的話題。

    “四百載前師祖猝然離世，院判掌了皆禮院的法度，現(xiàn)下想來，自那時起便不同了?！?/br>
    盧致遠皺起眉，回憶一番后復(fù)述起了院判的論點。

    “彼時凡間的帝王不甘被三公六卿制肘，便說自己是龍子龍孫，君權(quán)自上天神授。權(quán)力集中到了君王手上，還真叫其國成了橫掃八方的強域。”

    “院判便以此為例，舌戰(zhàn)院內(nèi)眾大儒，提出了皆禮院也該借鑒此事。長老們再不能對院判說一個不字，凡間的天地君親師變了副模樣，成了天地院判院判院判?！?/br>
    聳聳肩，盧致遠再次轉(zhuǎn)彎，拐進了一條小巷。

    “誰讓對吾輩儒修來說，院判便是君，院判便是雙親，院判便是師呢?！?/br>
    “自那時起，皆禮院大小事物皆由院判一人說了算。”

    小巷中只有一戶人家，兩人高的院墻，上頭還插著沒有固定形狀的摔碎的了酒壇子瓷片。朱紅色的木門兩旁擺著兩頭威風(fēng)凜凜的石獅，口中銜著錦團一般的繡球。

    想來是個大戶人家。

    出乎人意料的是這瞧著沉重的大門，輕輕一推便開了。好在扶著寒松踏入門檻之后，三進三出的大院子沒叫人失望，的確是個大戶人家。

    此間城池為修士與凡人混住，修士大多為煉氣期，也有少數(shù)筑基的散修。能在這里蓋起三進三出大宅子的，可不止是富貴這么輕易，家門里至少也得有筑基以上修士來做靠山，方可站穩(wěn)腳跟。

    “前頭側(cè)院里有口井。”

    師門里的破爛事，盧致遠沒了興致提，先解了寒松的困境要緊。

    井這個字叫寒松腿上也來了氣力，扶著他的靈璧只覺肩頭一松，行走的速度加快，不多時便進了盧致遠所說的那處側(cè)院。

    側(cè)院也不知住的什么人，比之外頭的闊氣光景，瞧著落魄的緊，八成是個不受寵姨娘住的地方。老爺娶回來沒幾年便另尋新歡，朱顏未老便恩愛不再，叫她郁郁寡歡，指不定還時不時的叫院子里其他的姨娘們挑釁一番。

    搖搖頭，幾步路的腳程，靈璧生生的在識海中腦補了一出宅斗的戲碼。用巨劍尊者的話來說，他這徒弟實在是戲文看的多了。

    石磚砌成的井出現(xiàn)在了視野里，盧致遠幫著靈璧扶起了寒松，踉蹌著走了過去。

    “和尚，你別看夏日炎炎，井水可是很涼的?！?/br>
    將寒松扶到了井邊坐下，抬腳踢他下去之前，靈璧低聲提醒道。

    寒松點點頭，雙手搭在冰涼的石磚之上，只覺的這涼意沁人心脾，舒服的緊。

    “無妨，貧僧曾日夜在山泉中修行，冬夜亦不停歇?！?/br>
    井水能有多冷，寒松不以為然。

    “那就好。”

    靈璧抬起腳，嘭的一聲，寒松應(yīng)聲落入井中。

    “水涼嗎？”

    “刺骨?！?/br>
    寒松被井水冰的打了個機靈，這井水豈止是涼而已。

    熱血還未涼，忽的腳腕處似被一雙手拉扯住了，寒松低頭一看，黑色長發(fā)裹在了他的小腿上，有向上攀爬的意圖。

    第85章【一更】

    黑色的長發(fā)泡在井水中, 如絲藻一般的懸浮著。未纏繞在一起的還好些，忽略此刻情形還能生出別樣的美感來?？赡切├p在一起的就不同了, 叫人打喉嚨深處涌出一股阻塞感。

    光是看上一眼, 就覺的口鼻之間滿是絲絲縷縷的婦人長發(fā), 喘不上氣來。

    “和尚！小心腳下！”

    靈璧半趴在井邊，雙手撐住井巖, 將身子探下去提醒寒松。

    因著井的構(gòu)造別致，聲音傳到下頭無法四散開來, 反而在撞到邊緣后回彈，縈繞于耳際。靈璧簡簡單單的幾個字，變成了一串長之又長的嘶喊。

    “和呃——尚——”

    “小凹——心腳凹——下啊——”

    其實用不著靈璧提醒，寒松便已經(jīng)察覺到了不妥。這井水冰涼的過分詭異，比他在冬日里泡的深潭還要刺骨幾分。加之腳腕處被一只手拽著，他想不當(dāng)心也不行。

    靈璧的提醒叫寒松低頭向下看，也叫盤在寒松身上的那東西抬起了頭。

    一張泡的腫脹發(fā)白的臉，仿佛輕輕用手指一戳, 藏在幾近透明皮膚下頭的積液就會炸開來四濺。一雙核桃般大小的眸子, 眼白已然成了血色，瞳孔則黑洞洞的無有半分神采。鼻下是青黑的唇, 好似若是她張開嘴來, 便是兩排尖銳的獠牙。

    這樣的一張臉，突兀的映入了寒松與井上靈璧的眼中。

    靈璧撐著身子, 一邊替寒松擔(dān)憂, 另一邊不望抬起頭瞪了盧致遠一眼。

    “你這安的什么心？”

    是怕寒松死的不夠快嗎？

    盧致遠卻無辜的很, 井中有東西不假，這他也是知道了。

    可這樣的井水才夠涼啊，院判手中的那都是虎狼之藥，若不盡快散去藥力，無疑可在天亮之前將寒松的理智燒個干干凈凈。叫真佛下凡也走火入魔，修羅海從此再多一位穿僧袍的。

    “這口井最涼?！?/br>
    靈璧哪里會想到儒修竟還理直氣壯的頂了回來，雙唇囁嚅了兩聲，竟不知該怎么回了。

    啐了一聲后干脆眼不見為凈，將視線從盧致遠身上挪回了井下，替寒松cao起了心。

    原本死死拽住寒松腳腕的手，在幾句話的功夫里已然攀爬到了寒松的腰間。雙臂比之她的臉，腫脹的程度更甚，鼓鼓囊囊的將衣衫都撐了起來。

    仿佛寒松轉(zhuǎn)個身，都能蹭破那層發(fā)白的皮膚，包裹之下腥臭的液體就會與井水融為一體。

    “阿彌陀佛?！?/br>
    下井之前，寒松的血是熱的。叫井水泡了，血仍舊未涼?？蓪ι蠇D人這張臉，別說他本就是個內(nèi)心古井無波的和尚，就算是個整日花前月下，青樓酒肆里度日的浪蕩子，這會兒也沒了那種心思。

    井中的這個婦人速度極快，寒松尚未來的及有別的動作，她的雙手已經(jīng)摸到了和尚的胸口。那張腫脹至極的臉，也貼了上來。

    刺骨的涼意似乎有了實體一般，寒松只覺得凡讓她觸碰過地方都結(jié)了百尺的寒冰，凍的生疼。若是往一旁井壁上磕一下，指不定rou身都會碎裂開來。

    “女鬼施主，能不能放開貧僧?！?/br>
    寒松抬起手，右手的食指抵在了婦人的額上，試圖將她推離自己。

    井上的盧致遠瞧見靈璧緊張兮兮的模樣，按捺不住好奇也湊了過來，探了半個腦袋下來看。恰好看見寒松推開婦人，他抬頭沖靈璧笑了笑。

    “凡間那話怎么說的來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