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jié)
靈璧睜開眼,隨手將亂掉的發(fā)絲攏到了耳后。震木也好,驚木也罷,誠然難得。可一想到樹上背著數(shù)不清人的性命,靈璧以為她用了這樣的法寶也會道心不穩(wěn)。 畢竟修士所求,并非只有長生而已啊,還要活的問心無愧。 不消多言,寒松穩(wěn)步上前,與靈璧并肩而立:“我等此行,來屠龍?!?/br> “人心可真是難測……” 封鴻嘆了一口氣起身,輕甩拂塵,白玉案消失不見。 他在人世間行走千年歲月,封鴻知道讓人斷一臂的方法不止千金裘和雕花鞍,還有一種更為直接,也更為容易。 勾勾手指,圍坐在樹旁的六個□□以一種詭異的姿態(tài)扭動脖子望了過來。 “貧道本不愿如此的??杉热恍∮巡辉缸詳嘁槐?,那只能我來砍了?!?/br> 第54章 與尋常魔修憤世嫉俗,恨世間萬物不同, 對封鴻道人而言, 只要不阻他成仙的人和物,都是值得憐惜的。即便是那些擋他仙途的人, 封鴻對他們也沒有怨恨,不過是天道的因果罷了。 不怨是真,要?dú)⒁彩钦妗?/br> 和尚和劍修既然不愿接受他的驚木, 為了自己的千年夙愿得以實(shí)現(xiàn), 便只能戰(zhàn)了。 將拂塵收入虛空之中,封鴻道人換了一樣法器,這發(fā)起靈璧和寒松二人識得,在金杯秘境之中曾做過一柄,是百家金錢劍。 從百戶人家里每戶討一枚銅錢, 雖說材質(zhì)尋常普通,但就是威力巨大。別的修士或許沒有那個閑情逸致, 但封鴻并不是尋常修士。 道家伏魔的利器此刻握在一個魔修手中, 叫人唏噓不已。 而他的那些個分身, 不知為何只是坐在樹下, 脖子歪歪扭扭的用眼神他們, 并無其他動作。 靈璧和寒松并肩懸浮在半空之中, 與封鴻道人相隔不過數(shù)步的距離。這么短的間距, 即便是凡人在街頭打斗, 也可在一息之間短兵相接。 在封鴻動身之前, 靈璧左右想了很多。自己的師尊在五百載前元嬰碎裂, 得上天感應(yīng)化神。巨劍尊者是修行的奇才,又日夜苦修,動不動還閉個生死關(guān),才好不容易又了如今的修為。 封鴻五百載前在做什么?他還在大水缸里模擬投胎輪回呢。 是故封鴻道人的修為,絕非化神,更有可能停留在他入金杯秘境時的階段,至多元嬰。 要真是化神修士,根本用不著與自己和寒松談什么條件,揮揮手就能讓他二人神魂俱滅。身為魔修又不忌憚生死因果,封鴻是沒有理由留他們到現(xiàn)在的。 而他的那些分身就更值得深思了,封鴻為了快些輪回,每個分身在世也就只有一個甲子。一個甲子六十載,六十載能做什么?尋常體質(zhì)靈根怕是還在練氣三層呢。 要想早日輪回,封鴻是決計不會讓分身踏入仙途的。修士求長生,封鴻求輪回,求死。 腦海中念頭轉(zhuǎn)的飛快,靈璧拽了拽寒松的胳膊,用神念傳音。 “和尚,你仔細(xì)瞧瞧樹底下的人都是什么修為?” 封鴻的慧眼一開,掃過樹下的人,將神念傳回:“與凡人無異?!?/br> 粲然一笑,靈璧提著巨劍松了一口氣,再看向封鴻道人的時候,似乎沒有那么緊張了。被他的輩分唬住,又叫他做下的冤孽嚇到,靈璧一直將他分在了與師尊一般的位置上,以為封鴻是個翻手掌控生死的大能。 可細(xì)想之后,這披著仙人皮囊做盡壞事的家伙,恐怕是個紙老虎。 作為金丹一輩的翹楚,靈璧和寒松二人皆是金丹大圓滿,找個機(jī)緣便能丹碎結(jié)嬰。兩人合力對一位元嬰修士,也并不是只有挨打的份。 更何況,他二人還曾一斬殺過封鴻道人同為元嬰期的徒弟百子尊者,底氣就更足了。 封鴻正要動手,卻見對面的劍修沖他笑的詭異,心中不由的升起幾分惱怒。 “既然是高嶺門的弟子,為何不守高嶺門的規(guī)矩?” 遇敵對戰(zhàn),不論勝敗,都要給足人家尊重,這就是高嶺門的規(guī)矩。 靈璧一聽眼中笑意更濃,再次與寒松傳音:“和尚,你再瞧瞧封鴻道人是什么修為?” 平日里住持叫他去掃個院子,寒松都百般的不樂意。今次不知怎么,凡是靈璧的吩咐,寒松不管知不知道用意,總是在沒回過神的時候就已經(jīng)做了。 澄明的慧眼看向封鴻道人,寒松似乎察覺了什么叫他驚訝的東西,從鼻尖發(fā)出了一聲上揚(yáng)的嗯? “竟是元嬰后期,尚未圓滿。” 和尚與靈璧一樣,都將封鴻歸到了化神大能的行列,忽地發(fā)現(xiàn)對方竟然只是個元嬰修士,瞬間便失了敬畏之心。 巨劍尊者走的時候?yàn)槭裁匆f此行九死一生呢?寒松以為,他與靈璧合力,對一個元嬰后期修士,勝算怎么著也要四六開。 封鴻道人活的久了,又將大半生耗在了金杯秘境,與凡人混跡一處,自是懂得人心。瞧見靈璧和寒松的變化,心里也明白,想來這兩個小輩應(yīng)當(dāng)是反應(yīng)過來自己的修為沒有他們想象中高深了。 手腕翻轉(zhuǎn)將百家金錢劍抖了一個劍花,劍身的銅錢不知在凡間流通了多久,磨的光滑至極又反射著金光。 瞧他這些年過的,竟然要叫兩個金丹小輩看扁了。 “高嶺門與北山寺的小兒,勿要瞧不起人呀。” 封鴻道人右手持劍,左手抬起附上了劍身固定著銅錢的金線,大力一扯銅錢金線散開,銅錢噼里啪啦的落在了地上。反手接住了其中七枚,封鴻將百家金錢劍的劍柄扔到一旁。 食指與中指交疊,從掌心里捏了一枚早已沒了字樣的銅錢出來停在面前,朝著銅錢吹了口氣,眼神一凜朝寒松大力擲了過去。 銅錢直沖寒松的面門,裹挾著獵獵作響的風(fēng)聲,沖來的時候幾近帶著火光。 寒松的禪杖早已收起,此刻身上的法器只有一串念珠和懷里化緣的缽盂。靈璧察覺到了銅錢飛來,可封鴻道人揮擲的速度實(shí)在太快,自己想要幫寒松解圍也是來不及的。 這會兒顧不上風(fēng)度,靈璧抬起腳朝著寒松踹去,挨自己一腳閃避總好過被人打臉吧? 偏偏一腳踩了個空,靈璧險些從半空中落下摔在地上,好不容易站穩(wěn)些,抬頭看了一眼,砰的一聲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的在地上打了個滾。 自己抬腳踹去的位置沒有寒松的身影,可視野里一片金光閃閃,晃得她睜不開眼睛。十八個一模一樣的寒松,手持念珠浮在空中。 他先是看向靈璧,低聲道了句:“阿彌陀佛?!?/br> 在靈璧迷茫的神色中,將視線落到了封鴻道人的身上:“封鴻施主,苦海無涯,回頭是岸?!?/br> 封鴻抬手又是一擲,與他那徒兒百子尊者的回復(fù)一樣。 “若我不回頭呢?” “貧僧打到你回頭?!?/br> 第55章 早就聽說北山寺的護(hù)寺武僧有一招術(shù)法名喚十八羅漢, 可在半柱香內(nèi)召喚出十七個□□, 每一個都有武僧自身八成的修為。卻不曾想今日能在這里見到, 靈璧從地上踉踉蹌蹌的起身,一手提劍一手叉腰。 感慨著和尚這招來的及時,可轉(zhuǎn)念一想, 怎么在金杯秘境和走蛟的時候沒用呢?是不是藏著掖著不信任自己???不管怎么說,你我二人也算是生死之中一同打了兩個滾,和尚真是叫人寒心。 “女菩薩,你且去那樹下看看!” 十八個寒松除了他自己之外, 誰也分辨不出哪個才是真身,齊齊的朝著靈璧轉(zhuǎn)身囑托。 寒松作為一個武僧,本來就中氣十足聲如雷鼓, 現(xiàn)下十八人一齊開口, 震的靈璧頭都大了。微微頷首過后,靈璧將封鴻道人交給了封鴻, 自己去應(yīng)對樹下的六人。 和尚的每個□□可都是金丹中期修為,各個難纏的緊。封鴻的□□便不然了,六個全是弱質(zhì)凡人, 靈璧一抬手就將他們甩到了遠(yuǎn)處。 順著地勢滾到了溪谷的低處, 樹下就剩了靈璧一人。 繞著這株高大的棗木走了一圈, 她覺得身上發(fā)冷, 胳膊上的細(xì)小汗毛根根豎了起來, 稍稍靠近一些, 衣衫便噼里啪啦的作響, 牙關(guān)也跟著打顫。 這樹還用人看嘛?自己就是一道天生的屏障了。 如若不是眼下情勢緊急,靈璧還真想給師尊取上一塊,圓巨劍尊者多年的一樁心愿。身后寒松已然與封鴻道人斗做了一團(tuán),十八個羅漢堪堪攔住了封鴻,且隱隱處于弱勢,似乎堅(jiān)持不了多久。 靈璧回頭看了一眼,決定收回先前說封鴻道人是紙老虎的話。 咬咬牙,靈璧上前將手掌貼在樹干上,寒松那里也不知到能攔住封鴻道人多久,自己還是要盡快找出這樹中的古怪。 臨走之前,師尊曾說他們此行是來屠龍,只有屠龍才能斷了封鴻道人的仙途。可來了溪谷之中也有大半日了,連龍鱗都沒見到一片。怕是現(xiàn)在轉(zhuǎn)身與寒松一起屠封鴻,也比屠龍來的快些。 龍?jiān)谀哪兀?/br> 掌心傳來雷意天威,靈璧正要繼續(xù)探查,頭頂?shù)膫鱽砹烁映林氐耐?,一片漆黑的濃云聚了過來,雷光閃閃,仿佛下一瞬就會朝著他們這里劈下來。 烈日當(dāng)空,萬里無云,偏偏在他們的頭頂上聚了一塊。 平地而起的劫云靈璧這些日子也見了不少,劈封鴻的,劈師尊的,劈蛟蛇的,可沒有哪一朵是現(xiàn)下這般。閃電還未降下,憑空就叫人有種腿軟想要跪下的沖動。 封鴻見了雷云到來,一連朝著寒松投擲了三枚銅錢,砸中了他的三個□□。砸的雖是□□,吐血的卻是十八人。 “想要阻攔與我,還是回去叫長輩吧?!?/br> 瞧見擋著自己去路的寒松氣勢弱了下來,封鴻道人開口嘲諷道:“只是可惜,也沒有回去告狀的機(jī)會了?!?/br> 掌心里的七枚銅錢如今只剩了一枚,封鴻將其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瞇著眼睛在十八羅漢之中打量著,尋找著他們身上的不同。 只要這一枚打在寒松的真身上,今日便大事可成了。 靈璧看看寒松,又看看中空的雷擊木,看來看去不知該先去哪處。龍,今日要屠的龍究竟在什么地方? 也不知道是心焦讓她腳步不穩(wěn)還是怎么,靈璧一個金丹修士竟然在平地之上身形虛晃了一下,險些跌在地上。扶著棗木試圖站穩(wěn),不料不僅沒有穩(wěn)住身形,反而晃動的幅度越發(fā)的大了。 前方不遠(yuǎn)處地面忽地下陷,留下了一個黑漆漆的深不見底的洞。裂縫自洞中向四面八方蔓延,其中一條直沖靈璧,一息之間就裂到了她的雙腳之間。 蹦跳著向旁邊挪了一步,可溪谷之中地動山搖,無處可躲無處可藏。 原本還算得上平坦的溪谷中此刻已然滿目瘡痍,磕磕絆絆這里一道裂縫,那里一片凹陷,幾乎找不到一塊能夠落腳的地方。頭頂?shù)哪瞧自埔泊来烙麆?,似乎在等待著什么時機(jī),蓄積的雷電便會帶著天道之威劈斬而下。 都說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靈璧一躍而起,懸浮在半空之中向下望去,這才看清了廬山的真面目。 不論前兩次劈斬棗木的旱雷是什么因果,這第三次她知曉了。 精怪修行不易,修士們也不是心眼壞透了非得壞了人家的前途,實(shí)在是一物得道要萬人陪葬,不攔不行。 像是先前的走蛟,若是它入?;?,沿河大大小小的城鎮(zhèn)會成為魚蝦的游戲場不說,萬戶人家的性命統(tǒng)統(tǒng)保不住。 而此刻地動山搖,靈璧目光落在那株棗木的樹根處,總算找到了今日要屠的龍了。走蛟洪水滔天不是虛的,動地龍?zhí)焖叵菀彩钱?dāng)真。 天上來的雷云,劈的就是樹下藏著的地龍,而這一斬下來多半劫雷會被棗木攔截,砸在地龍身上的必不致死。 封鴻道人一舉兩得,驚木到手,地蛇化龍,真真是好算計。 靈璧雙手將劍高高舉起,停在棗木旁停下。玄色金邊的披風(fēng)在身后被風(fēng)吹拂而起,連帶著靈璧散落下來的發(fā)絲。 “和尚,你還有什么藏著掖著的招數(shù)嘛?” 寒松已然叫封鴻道人徹底壓制住了,再過幾息便會敗下陣來。倒是還有一招,十八枚金丹一齊自曝,沖擊之下管叫整座溪谷夷為平地,可惜世上便再不會有寒松其人了。 “想來是沒了?!?/br> 見和尚沒有開口,靈璧哂笑一聲,握著劍的十指跟著松開,徑直砸向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