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見狀靈璧也不好繼續(xù)安頓,給了個眼神讓他離去,自己從腰間抽出寶劍,朝著墻角那株亭亭如蓋的苦楝樹走去。 那道人有幾分手段,四株苦楝栽種在這兒,配合上道觀坐南朝北的地勢,就是無欲無求的圣人來了,六根也清凈不了多久。凡人欲望會被無限的放大,想要長生,想要富貴,想要良人。 當現(xiàn)實無法滿足的時候,欲望催生執(zhí)念,執(zhí)念引人入魔。 寒松站在臺階上,功德之光逐漸淡了下來,他的視野也重新恢復了清明。咣咣幾聲伐樹的響動,他循著來源望了過去。 女修的清瘦的背影,閃著寒光的寶劍,砍在兩人合抱粗壯的樹干上,樹葉隨著劍光晃動著。掛著的那些金鈴一般的果實,也跟著搖搖晃晃,更像是隨風搖動的金色鈴鐺了。 仿佛除了伐樹的聲音,耳邊還傳來也若有似無的銅鈴聲。 寒松望著靈璧的背影,一時有些愣神。 “你倆在外頭干什么呢?快進來!” 神殿內(nèi)傳出虞山道士的喊聲,靈璧聽到后大力一揮青虹劍,活了數(shù)百年的苦楝樹轟然倒地。 提著裙角跑進了神殿內(nèi),往虞山道士身旁一站:“道長,發(fā)現(xiàn)什么了?” 即便方才見過靈璧的舉動,虞山認為可以將她歸為正人君子,可還是放不下先前心里的結(jié)。故而聽到靈璧聲音的時候,別扭的很。 “你不會自己看啊……” 話是這么說,可虞山還是握著自己發(fā)現(xiàn)的東西轉(zhuǎn)過了身,要給靈璧詳細的說上一說。 “你誰啊?” 不料轉(zhuǎn)過身來,面前站著一個他根本沒見過的女子,當即抓起拂塵指向她的面門。 “何方妖孽!竟敢在貧道面前使這障眼法!” 靈璧眉心皺起,抬起劍指了回去,毫不示弱。法力恢復,本劍修根本不怕你。然而余光里靈璧看到了劍身反射的虛影,才知道虞山為何如此了。 在百子城和宓月華換了臉,易容丹藥失效,她恢復了自己的容顏。 果斷的放下劍:“虞山道長,不瞞你說,我本來就長這樣?!?/br> 恰好寒松進來,靈璧指著他朝虞山說道:“不信你問和尚?!?/br> 都不用問,對上了虞山滿臉疑惑,寒松自己就點了頭:“本來就長這樣。” 對上靈璧突然變化的面容,虞山覺得怎么著都別扭,舉著自己在供奉臺上發(fā)現(xiàn)的金杯,他朝著寒松走了過去。 “你們看,上面所繪是何物?” 虞山發(fā)問。 靈璧提著劍跟過來:“是龍?!?/br> 虞山轉(zhuǎn)到另一邊,躲開她,問寒松:“和尚你好好看看,這是什么?” 寒松定睛一看,杯身所刻似乎與平時所見的龍有所不同,哪里不同卻說不上來。 幾人說話間,盧致遠拎著一本圣人語錄從后頭走了出來,給了寒松和靈璧一個眼神,搖搖頭:“不要理他,出家前,他是江寧府葉家的?!?/br> “滿口胡言,貧道出家前明明姓江。” 挑了挑眉,虞山將金杯收進了自己懷里:“還不給你們看了?!?/br> 金杯上究竟有什么奧秘寒松一時看不出來,總之沒有魔氣,也就不好阻攔。畢竟是人家?guī)煵臇|西嘛,道人死之前都說要留給虞山了,收起來也無可厚非。 盧致遠的青衫上沾滿了塵土,顯得灰撲撲的,站定在靈璧身邊:“你誰???” 靈璧懶得解釋,提起劍給他看,無聲勝有聲。 “哦,靈璧道友?!?/br> 靠劍識人,盧致遠要比虞山聰慧得多。 神殿不大,原本就擠滿了神像,如今被靈璧他們打碎了絕大部分,僅剩了幾尊還搖搖欲墜的立在那里,先前香火鼎盛的道觀,此時甚是荒涼破敗。 挑挑揀揀了幾樣,特別是道人的幾本隨筆收了起來,虞山準備帶回去給觀主封龍道長看看。剩下多半都帶著魔氣,不是什么好東西,干脆一把火燒了算了。 四人站在道觀門外,掐了一個法訣,虞山手中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 “都是你師伯的心血啊。” 靈璧不知怎么,瞧著道觀還有些心疼那位道人。 “你師伯!” 虞山一聽師伯兩個字更加羞憤,為什么這道人會與長石觀有瓜葛,真是丟死人了。 火焰朝著觀內(nèi)飛去,一時烈火洶洶,沖天而起。滾滾濃煙向天上升去,倒是比先前香火的煙更濃一些。 放完了火,虞山轉(zhuǎn)身就走毫不留戀。可走了兩步,又不死心,折回來與三人說:“你們回去后能不能不說他是長石觀的?” “君子誠之為貴,不行?!?/br> 盧致遠率先搖頭。 “出家人不打誑語,不行?!?/br> 寒松跟著拒絕。 “不行。” 靈璧干脆不找理由,直接說不。 深吸一口氣,虞山再度轉(zhuǎn)身,對四大仙門當代金丹修士的品格表示懷疑。 在離去之前回頭望了一眼,靈璧的瞧見沖天的火光比夕陽還要更紅一些,火舌舔舐過道觀的紅墻,琉璃的瓦片,原本氣派的院落成了一片廢土。 “兩位道友,就此別過?!?/br> 盧致遠雙手交疊,彎下腰施了禮。 寒松右手豎在胸前,點頭致意:“施主,有緣再會?!?/br> 靈璧朝他揮揮手:“先生再見!”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靈璧和寒松也有告別之日。 虞山盧致遠都已離去,眼下只剩了他們兩個人。興許是一起出生入死,靈璧竟然還有些舍不得這個兇巴巴的禿頭和尚。 從虛空之中拿出了一疊甲馬,向前送到和尚面前:“一路多謝小師傅的照應,我也沒什么可送的。北山寺此去山高水長,你又要步行,甲馬貼上能輕松些?!?/br> 寒松擺手拒絕,苦行僧苦行僧,若投機取巧,佛祖是不會信的。 見他不接,靈璧干脆搶過了他的缽盂,將甲馬往里頭一塞。放進缽盂里的,和尚不能不收。 眼中閃過幾絲別樣的情緒,寒松雙手接過缽盂:“貧僧多謝女菩薩?!?/br> “不用不用?!?/br> 人情也還了,靈璧以為自己和寒松可以說是兩清了。 將青虹劍往地上一扔,劍身忽的變大了數(shù)倍。先把一只腳放在劍身的前端,另一只腳仍踩在地上。 身體重心移到已上劍的腳上,上身微微前傾,膝蓋彎曲,手臂伸展,保持平衡。踩在地上的腳輕輕蹬地,然后收到劍上放在劍身的后半部分。 靈璧笑著朝和尚揮手:“有緣再會?!?/br> 嗖的一下,女修御劍離去,一道劍光閃過,再無她的蹤影。 寒松將甲馬貼在小腿處,道了聲有緣再會,背靠落日余暉,想著北山寺的方向抬起了腿。 觀中的火足足燒了三日才熄滅,管它真神還是rou佛,全都倒在了地上,燒的焦黑一片。胳膊也好腦袋也好,這里掉一個,那里落一顆。然而仍有七尊,保持著原有的模樣。 啪啪幾聲,因溫度升高,泥胚碎裂,里頭竟然還藏著人。七尊佛中走出七人,環(huán)顧神殿露出失落的表情,拍拍身上的土,一起朝著村落走去。 村中家家戶戶門上貼著鐘馗,這七人齊齊看了一眼,無法維持平常心了,咬牙切齒。 “大道三千,從頭再來又如何,貧道一定要成仙?!?/br> 第31章 十余日的路, 靈璧足足走了半月才回去。一路上走走停停,路過凡間城鎮(zhèn)總要進去轉(zhuǎn)上一圈,看看此地風土人情。倒不是她心系凡塵, 憂心愛民, 單純就是不想回高嶺門罷了。 如今站在山門前, 靈璧垂喪著腦袋嘆了口氣。 “嗨呀,真想叛出師門?!?/br> 遠遠的能望見朱紅色的木門緊閉,通向木門的石階綿延向上,望不見盡頭。此地還不能御劍,將兩把寶劍別在腰際,提起玄色金邊的披風緩步向上走去。 一百階,她開始后悔為什么沒有在山下那座凡間城鎮(zhèn)多住幾日, 做完百家劍后還剩了不少銅錢, 對修士來言毫無用處, 只有靈璧將它們收了起來。 也許是那些凡人看寒松長得好, 給的銅錢不少,叮叮當當?shù)拇谝黄?,夠她在館子里吃好幾頓了。 兩百階,靈璧回憶起那一把沖天的火, 心中總是不得勁。當初百子尊者就差點活過來, 百子尊者的師尊,封龍道長的師弟, 會不會還有后招啊? 眉頭緊蹙, 靈璧的腳步慢了下來。 三百階, 瞧見那朱紅色的木門,她搖了搖頭,做好了心里準備,才伸手拉住了門上獸首口中的鐵環(huán),輕輕扣了三下。 幾息后,木門洞開,露出更加漫長的石階,靈璧看了一眼,認為自己根本就不該來修仙。憑她的美貌,那凡人的爹就該讓她去給皇帝做妃嬪。比起漫漫無期的長生來說,她更喜歡短暫的富貴。 還沒抬腳,一股威壓自天而降,壓得靈璧喘不過起來。 “逆徒,你可知錯?” 聲如巨雷,回響震得靈璧耳朵里頭轟隆隆的。 一手攔在眼前,靈璧歪著頭循聲望去。今次出去遇到的寒松和尚,一副好皮相生生被他兇巴巴的樣子給毀了。而眼前的這一位,比之寒松更甚。 來人肩頭扛著一柄巨劍,比起劍來,人就顯得極為清瘦了。偏偏脊背挺直,每走一步都是極硬的風骨,仿佛任天地崩于前,此人都不會為之所動。 面容也就是人間男子弱冠至而立間的模樣,年輕的很,也俊俏的很。如果說靈璧自認可以靠臉在凡間后宮攪弄風云,那這位可以在凡間揭竿而起,并有萬萬人舍命相隨。 “師尊?!?/br> 再次嘆了口氣,靈璧垂下頭,低聲道了句:“知道錯了。” “錯在何處!” 巨劍尊者不依不饒,一步步從臺階上往下走。 “我不該抄近路去金杯秘境?!?/br> 真是什么都逃不脫他的法眼。想靈璧堂堂一個金丹修士,活了也上百年,還要處處受管治,換了誰都不樂意。 “你還抄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