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jié)
對于莫藍鳶掌握了部分兵權(quán)的事徐九微倒是不驚訝,只是, 魏謹言的兵力從何而來? 她思索了好半天, 終于想起應(yīng)當(dāng)是原本的鎮(zhèn)南王蘇放鶴助他,還有幾年前他就將冀州交給了當(dāng)時的通判林沖,并且讓他要在幾年內(nèi)掌控相鄰幾座城池。做這些時他并未讓她回避, 所以她記得得很清楚。 徐九微所住的地方臨水而筑,花臺樓閣, 假山環(huán)繞,雖比不上皇宮的富麗堂皇,倒也另有一番清新雅致,尤其是黃昏時站在回廊下,腳下是一池碧波湖水,波光瀲滟間水天相映, 仿佛整個世界的喧囂就此遠去,所能看到的只有眼前的景致。 沐夫人提步踏入回廊時,就看到徐九微倚欄而立,衣袖在風(fēng)中飄揚,她瞇著眼睛遙望遠方,眸中卻一動不動,不知神思飄向了哪里。 “怎么這么早就起來了?”沐夫人斂去眼中的復(fù)雜,緩步走到她身邊。 聽到聲音,徐九微回過頭,低低喚了她一聲。 “阿錦是擔(dān)心今日的戰(zhàn)事?”盡管她已經(jīng)努力作出若無其事的表情,但沐夫人怎會不知道她的心思。 沒想到她會這么直白說出來,徐九微怔了怔,隨即點點頭。 順勢坐在旁邊的長椅上,沐夫人微微一笑:“那……你是擔(dān)心哪一邊更多?” 徐九微跟著坐下,聽到她這個問題并不顯驚訝,面上卻明顯閃過一絲猶豫。于情于理,她必然是擔(dān)心魏謹言更多,可是……想到幾日前莫藍鳶臨行前的樣子,那個答案就這樣堵在了喉頭,無法輕易吐出。 “真不知道回帝都是對是錯。”見她好半晌都未回答,沐夫人也不介意,而是長長吐出一聲嘆息。 早知如此,當(dāng)初就不該離開漠北,那樣可能就不會有今日這樣為難的局面。 “或許,回不回來都會這樣吧。”徐九微放軟身子趴在欄桿上,喃喃道。 沐夫人一驚,驀地轉(zhuǎn)過頭看向她。 “說得也是?!边^了片刻,沐夫人喟嘆道。 不論有沒有徐九微的出現(xiàn),莫藍鳶和魏謹言注定會對立,并且不死不休。 徐九微沒作聲,想的是別的事情,自從開戰(zhàn)前莫藍鳶來見過她一次后,就將侯府外的守衛(wèi)統(tǒng)統(tǒng)撤去了,如今沒有人會阻止府中人的出入,但是因為近幾日發(fā)生的大事接踵而來,倒是沒人敢隨意出去亂晃,生怕惹上麻煩。 “其實……有件事不知該不該告訴你?!便宸蛉送蝗徽f道。 “什么事?”徐九微問。 “前幾日夜里懷光王見過你之后,臨走前特意見了老爺和我?!被叵肫鹉且沟氖虑?,沐夫人蹙了蹙眉。 這位懷光王行我素慣了,看似對任何人都不感興趣,所以對于他近乎漠然的態(tài)度沐夫人和沐秦天倒是見怪不怪,但,那一夜的莫藍鳶卻少見的對他們行了大禮。 婢女奉上熱茶后就退了出去,管家也早在莫藍鳶進去時就自行回避,一時間,大廳里就剩下他們?nèi)?。看著端坐在椅子上的莫藍鳶,沐夫人和沐秦天面面相覷,交換了一個眼神后方才由沐秦天開口:“不知王爺有何事相商?” “侯爺,我來僅是為了說一件事?!蔽慈タ磁赃叿胖臒岵瑁{鳶沉聲道:“不論我是否為王,我與郡主的婚事……定不會作廢?!?/br> 此言一出,沐秦天難得怔愣了一瞬。 莫藍鳶這話的意思…… 他在十日后就將登基為新帝,選在這種時候特意與他們說明婚事的問題,就是說他必定會迎娶作為未婚妻的錦榮郡主! “……”沐夫人訝然看向他,繼而秀眉微蹙。 若是沒有魏謹言的出現(xiàn),其實沐夫人一直是打算履行這樁婚事,不管莫藍鳶是榮是敗,只要莫藍鳶能真心待她,冒天下之大不韙都沒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如今得知自家女兒與魏謹言有情,沐夫人便不知該如何處理了。 微微凜神,沐夫人換了個比較婉轉(zhuǎn)的說法:“王爺,你有沒有想過,阿錦并不適合入宮,她的性子在那種地方……” 她沒說完,但她相信莫藍鳶會懂。 沐秦天頗為意外地瞥一眼自己的夫人,對她會直言不諱說出這種話有些詫異。當(dāng)然,他也有這個意思就是了。 “夫人是擔(dān)心以后我會娶其他人?”莫藍鳶抬頭直視沐夫人,褐色的眸底隱隱流露著讓人心驚的深沉。 沐夫人喉頭一哽,莫名有種被他看穿的危機感。 她擔(dān)心的是自家女兒與魏謹言的事,擔(dān)心強行讓她和莫藍鳶在一起會成就一樁孽緣,另一方面她也的確有莫藍鳶問的那個意思了,若是阿錦入宮,必是會與無數(shù)女子爭寵,這樣的日子她想都不愿想。 最后,沐夫人沒有多說什么,模棱兩可地應(yīng)了聲“是”。 莫藍鳶聞言垂下眼簾,良久沒有言語,幾縷發(fā)絲被穿堂而過的風(fēng)拂動著,似在認真思量著。 沐夫人見狀暗暗松了口氣。 只要莫藍鳶在猶豫,這件事或許就還可以有轉(zhuǎn)圜之地。 讓她沒想到的是,莫藍鳶很快就抬起頭,回眸時面上淡淡的看不出情緒,眼底甚至都沒有一絲波瀾,宛如常年不化的積雪般寒洌,可那脫口而出的話語卻無比堅定。 “侯爺和夫人大可放心,我發(fā)誓……終此一生……再不會迎娶別的女子。除了她?!?/br> 最后三個字輕得宛如囈語。 沐秦天古怪地瞅了瞅莫藍鳶,對他即將繼承大統(tǒng)還要堅持履行婚約本就覺得驚奇了,此刻聽得他這樣說,驚得送到嘴邊的茶都灑滿了衣襟。 “咳~!”片刻后,沐秦天佯裝鎮(zhèn)定把茶杯放下,慶幸方才還好沒來得及喝進口中,不然這會兒鐵定會出丑人前。 未去管沐秦天滿臉尷尬,沐夫人心頭暗驚。 看來這件事,沒那么容易輕易了結(jié)! …… “……怎么了?”耳邊突然聽到徐九微的聲音,沐夫人方才驚覺剛才不知不覺發(fā)起了呆。 她回神看向一臉關(guān)切的徐九微,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沒事,他說一切事都等過了這個冬天再說?!?/br> 徐九微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哦……好?!?/br> 沐夫人因為有別的事情要忙很快就出去了,獨留徐九微繼續(xù)倚著欄桿怔忪出神。 “郡主。” 一名小丫鬟突然快步走了進來,雙手承上一樣?xùn)|西:“這是有人給您的信?!?/br> 徐九微莫名其妙地盯著她手里的信封:“信?” 隨手接過,徐九微便揚手讓小丫鬟退下,展開一看,雪白的信紙上開頭就寫了一句讓她皺眉的話:魏謹言有危險…… 忙出聲把送信的小丫鬟叫了回來:“這是誰送來的?” 小丫鬟仔細回想送信的人,規(guī)規(guī)矩矩應(yīng)道:“回郡主,是個普通男子送來的,他說是受人所托?!?/br> 手指緩緩收緊,將信揉成一團,徐九微思忖許久:“去準備馬,我要出去一趟。” “郡主,現(xiàn)在外面……”小丫鬟欲言又止,看徐九微那凝重的臉色,最終把后面的話默然吞了回去,改口道:“奴婢這就去準備?!?/br> 徐九微不安地擰著眉,這種緊要關(guān)頭會有人送這種信給她,很大一部分都有問題,她尚有理智的話就該視而不見。但她又唯恐是真的,萬一魏謹言是真的遇險了,所以還是親眼去看看比較放心,開戰(zhàn)的地方是在城外,她不出城,就在附近打探下消息也好。 ************** 帝都南城,這里就是最重要的一道關(guān)卡。距離城門口幾里意外的平遙鎮(zhèn),此刻已經(jīng)被密密麻麻的兵馬所占據(jù),或遠或近居住的百姓要么早已聞聲連夜搬家,要么就是閉門不出,唯恐會招來殺身之禍,偶爾夜里聽到殺伐聲和戰(zhàn)鼓聲都暗自心驚rou跳,不敢深眠。 臨時駐扎的營地里,蘇放鶴翹著二郎腿坐在主賬中,不時斜視一眼靜坐在桌案前看書的魏謹言。 說出去恐怕沒人相信,大戰(zhàn)在即,作為主將的他居然還有閑情逸致在這里看書,并且一看就是一個時辰,從頭到尾除了翻書連個多余的動作都沒有。 蘇放鶴忍了又忍,到最后實在忍不下去了,覺得再跟他這侄子待一塊兒他都要被逼瘋了。 “我說謹言,你能不能說句話,你王叔我快悶死了!”他猛地抽走魏謹言手里的書。 被人這么突然打斷,魏謹言也不惱,他轉(zhuǎn)過身正對著蘇放鶴,白玉般的面上帶著一絲淺淡的笑,沉聲道:“王叔想聊什么,我奉陪便是?!?/br> 蘇放鶴:“你今日和那莫藍鳶不約而同要休戰(zhàn),打的是什么主意?” 魏謹言略略思忖片刻,道:“王叔說笑了,我怎會知道別人心中所想。” 蘇放鶴:“……”有時候他真的很想把他侄子這張臉給撕下來看看,是不是貼著一張假笑兮兮的面具。 煩躁地抓抓頭發(fā),蘇放鶴翻著白眼:“可別告訴我你今日打算什么都不做?!?/br> 魏謹言微微一笑:“正有此意?!?/br> 若不是他是他侄子,恐怕蘇放鶴真的會忍不住把他砍了算了,說得好聽他這叫心有城府,無法看透,說得難聽他這就是故弄玄虛,惹人討厭。 見他都快要抓狂了,魏謹言輕咳一聲,道:“王叔放心,今夜一切事情都會有個了斷?!闭f著,他將目光移至別處,仿佛透過營帳看到了遠方。 看不清楚他此刻是什么眼神,但他話中隱含的那一絲寒意,卻讓蘇放鶴心下一沉。 他其實一直摸不準魏謹言如今想做什么,如果是放在三年前,他毫不猶豫會相信,魏謹言之所以暗中做那么多事是為了搶回皇位,還有為他的父王和母妃報仇,可是這三年后……蘇放鶴突然不敢確定了。 “謹言,你……”蘇放鶴眸光閃了閃,想說些什么又糾結(jié)著沒出口。 仿佛沒瞧出他的動搖,魏謹言含笑接過話:“王叔想說什么?” 看著眼前這張淡定得像是無論發(fā)生什么都不會有變化的面容,蘇放鶴凝了凝神,凜聲道:“謹言,你老實告訴我,你如今真的想要坐上那個王位?” 蘇放鶴當(dāng)年解甲歸田,實際上他還保存著獨屬于自己的兵力,這也是為了現(xiàn)在的魏謹言能有所依仗,但若是魏謹言并非為了皇位,而是有別的目的,蘇放鶴絕不會拿這些士兵的性命去開玩笑。 “王叔……” 魏謹言似乎嘆息了一聲,仔細聽蘇放鶴又覺得他的聲音很正常:“待到今夜,你自會知曉。” 蘇放鶴愣了愣,一時心頭雜亂紛紛,理不清是個什么情緒。 ************ 臨近黃昏的時候,多日來連綿不絕的大雪終于停下,夜空中白云悠悠,一輪明月高懸,淡淡的月暉灑落下,與雪色相互輝映,美得宛如幻境。 城樓上,是整裝以待的守軍。 城下,是虎視眈眈蓄勢待發(fā)的攻方。 兩邊人馬在這里已經(jīng)對峙了快一個時辰,堅持敵不動我不動,任由那震動天地的鼓聲回響在耳畔,如同敲在心上,分外驚心動魄。 就在眾人已經(jīng)快要等到忍不住心神渙散時,猛地,一聲寶劍出鞘的錚鳴聲響起,繼而聽到一聲高呼:“殺!” 幾乎是在同一時刻,兩方的士兵出動,進行先攻的士兵帶著盾牌齊齊將準備攻城的人掩護在最中間,不斷用長矛將雨點般落下的羽箭揮開。 軟梯以最快的速度搭上城墻,攻城的士兵們一個接一個往上爬,意圖直接攀爬上城墻,將上面的人統(tǒng)統(tǒng)拿下。然而,城樓上的人同樣早有準備,無數(shù)的石頭和羽箭密密麻麻砸下,一時間,凄慘的哭喊聲和號角聲響徹天地間,打破了雪月相交的美景。 “不要放任何一個人上城墻!”守城的是平西將軍蘇將軍,他面色肅然看著底下不斷往上攀爬的士兵,毫不猶豫手起刀落,將接近的人的頭顱砍下。 “快退開!” 底下的人連忙要避開,換其他地方上城墻。 戰(zhàn)鼓聲聲,刀劍相擊,戰(zhàn)馬嘶鳴,一時間城上城下幾乎都陷入殺伐聲中,鮮血幾乎染紅了天地間,目光所到之處盡是哀鴻遍野。 隔著一段距離,坐在高頭大馬上的魏謹言靜靜看著底下的慘狀,最后將眸光定格在城樓上迎風(fēng)高揚的戰(zhàn)旗上。 “拿箭來!” 他的聲音剛落,靜候在旁的湛清已經(jīng)送上弓箭。 紅櫻和林遙騎著馬一左一右跟在后面,看著他搭弓拉弦,一支黑色羽箭“嗖”地脫離出去,不偏不倚射中了那一面戰(zhàn)旗,讓所有人都驚悸不已的是,那一箭不僅僅是射中了,旗桿竟然“咔擦”一聲裂開,轟然倒地。 兩邊的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箭駭?shù)眯念^一跳,緊接著廝殺得更加起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