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jié)
聽她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著,林遙臉上依然沒什么表情,舉目遙望遠方的天空。 不知為何,他有種不好的預(yù)感,總覺得今夜會發(fā)生什么大事。 這種不靠譜的直覺,沉穩(wěn)的林遙自然不會向任何人說起,所以他不知道,那時的紅櫻看著徐九微消失在遠處的身影,突然間也有了同樣的感覺。 地上的積雪很厚,她本就還在抱病在身,雙腿就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每一步都走得極其艱難,路過轉(zhuǎn)角處時更是一個不小心摔倒了。 “砰——” 額頭恰好撞在旁邊的木欄桿上,尖銳的疼痛讓她混沌的腦子暫時清醒了些。 沒理會身上沾到的碎雪,徐九微撐著膝蓋剛要站起身,腦子里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痛感,如同有無數(shù)的針尖在一下一下扎著,又如同有什么沉重的鈍器在擊打著,疼得她幾乎說不出話來。 那種劇痛沒多久就消失了,她剛剛松了口氣,卻突然看到數(shù)不清的畫面在眼前浮現(xiàn),頓時呆在原地。 高高在上的御座上,年輕的帝王身著龍袍登基,在長長的臺階下,是匍匐在地山呼萬歲的臣民。 身著藍色長袍的內(nèi)侍站在高臺上,表情肅穆地讀著圣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膝下無子……今立下詔書,冊封朕的七皇弟祁鈺為太子,是為明軒太子……” 順著內(nèi)侍的視線看過去,是御座底下跪著的紫衣少年,他抬頭微笑,上前接過圣旨。 “臣弟領(lǐng)旨,愿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br>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br> 所有人低頭跪拜,跟著高喊出聲。 面對八方來賀,歌舞升平,誰也看不見,那位新帝的眼中閃現(xiàn)的,只有無盡的空茫。 …… 沒等徐九微看清楚御座上的人的臉,眼前的景物陡然轉(zhuǎn)變,變成了死寂般的朝堂。 坐在最上位的,依然是那位年輕的皇帝,頭頂?shù)拿峁诖瓜碌拈L長珠簾擋住了他的面容,只能看到他纖薄的唇微微揚起,懶洋洋的支著額角靠在龍椅上,看似漫不經(jīng)心打量著底下的眾多朝臣。 彎腰站在最前方的大臣文縐縐地念著折子上的字,不時小心抬眼看一眼上方的皇上,誠惶誠恐地道:“臣以為,就如同國不可一日無君,后宮亦不可一日無主,皇上既已登基為帝,理應(yīng)迎娶皇后,為皇家血脈開枝散葉……” “砰”地一聲,驚得在場眾人紛紛抬起頭,循著聲源處望去,發(fā)覺是皇上一掌拍在了龍椅的把手上。 即便皇上完全沒有露出生氣的表情,甚至一直帶著那抹淡笑,剛剛上奏折的臣子依然嚇得臉色慘白,慌忙跪下:“皇上息怒!” 他這一喊讓其他人都回過神來,一個個撲通撲通接著跪下。 坐在龍椅上的俊美男子看著這一幕,突然低低地笑出聲,笑聲在針落可聞的大殿中顯得格外響亮。 沒有再看眾人一眼,那人緩緩起身,一步步走下臺階,長長的衣擺在光滑可鑒的金磚上留下道道優(yōu)美的弧度。 直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殿外,大臣們依舊不敢起身,面色惶然跪在原地。 負責伺候在御前的內(nèi)侍看看底下,再看看外面,尖著嗓子喊了一聲“退朝——”,就匆匆追了出去。 這是那位年輕帝王繼位后的第三年。明明該氣勢如虹打造繁榮富強的國家,他卻對任何事物都再也提不起興致,無論是什么人,什么話,都讓他覺得索然無味。 無趣到快要活不下去了。 這是每一日上朝時,所有朝臣的感慨。 …… 情節(jié)發(fā)展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最后出現(xiàn)在徐九微眼前的,是那個在夢里曾經(jīng)見過的關(guān)于第二世的結(jié)局。 斷斷續(xù)續(xù)的畫面不斷飛快閃過,如同走馬燈,看似迅速,卻將每一幀都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且這次不再像前兩次,模模糊糊總是看不太真切,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在滿地尸骨的金鑾殿里。 滿目血紅。 以及,站在王座下的人。 銀白色月光漸漸向內(nèi)流瀉進去,將那人手中的劍,血紅的衣全部照亮,最后映照出的是——他的容顏。 清雋俊逸的眉目下,雙眼上覆著一方一寸寬的白紗帶,他靜靜看著僵在門口的那名內(nèi)侍,聽著他口中戰(zhàn)戰(zhàn)兢兢喊出的“皇上”,表情淡然無比,淡得仿佛世間種種他都不會在看在眼里,放在心上,他已有他的歸處。 那分明是…… 雙腿突然間失去全部力量,徐九微頹然跌坐在雪上,心神俱震。 “為什么……會是你……” 空曠的雪地里,響起她輕得幾不可聞的聲音。 沒有人會回應(yīng)她,也沒有人能回應(yīng)她。 原來為她以命祭天的不是莫藍鳶。是她朝夕相處,無比熟悉的那個人。 他衣服也不是全然是血紅。只是衣擺處沾了太多人的鮮血,被染紅了罷了。 一直以來,徐九微都以為,第二世的結(jié)局就是她與魏謹言一同死在凌安王府那場大火中。她完全沒想過,在她死后…… 魏謹言他……活下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寶貝兒們關(guān)心,我只是咳嗽很嚴重,不知道為咩吃止咳藥喝糖漿完全都沒用=,= 今天日個7,感謝小天使們丟的地雷和營養(yǎng)液~~~ 第63章 天啟二十四年, 冬,是大凌朝許多人都無法忘記的一年。 先是太子墮馬不治身亡, 接著是六皇子和他的生母藍妃意外暴斃,接連遭逢打擊的圣上就此沉迷聲色不理世事, 唯有五皇子莫藍鳶尚存清明,一手把持朝政。就在眾人都以為這位五殿下即將登基為新帝時,年僅二十三歲的凌安王魏謹言, 以清君側(cè)之名聯(lián)合原鎮(zhèn)南王蘇放鶴回到帝都…… 魏謹言之名那時坊間許多人都還未忘記, 他就是那個因為王府發(fā)生大火徹底銷聲匿跡的凌安王,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誰料三年后他突然回來了,而且還聯(lián)合鎮(zhèn)南王發(fā)起逼宮事件。 那日發(fā)生了什么外人無法知道, 只聽說那天夜里金鑾殿外鮮血如注, 連廊外的白色鳳顏花都染成了血色,整整三個月那股血腥味都無法徹底去除。翌日,宮里便傳出消息, 五皇子莫藍鳶長期給天啟帝下藥,致使他渾渾噩噩不曾清醒, 借此只手遮天謀朝篡位。 最后,莫藍鳶被逼至漠北,勒令永世不得出,原先擁護他的大臣們一個個亦先后發(fā)生意外,大凌朝迎來了新的帝君。但,也正是因為新帝殺人不眨眼, 他在位期間都被暗地里稱之為暴君…… 那時,沒有人知道,這位在位僅僅三年就銷聲匿跡,把皇位讓給明軒太子莫祁鈺的皇帝,到底是去往何處,又是生是死。明軒太子繼位后為他修建了皇陵,聽聞當時守陵的人說里面并沒有尸骨,只有先帝曾經(jīng)穿過的衣物…… 后來曾經(jīng)有人借著莫祁鈺醉酒詢問先帝去除,那個看似天真無邪的小皇帝笑了,說:“皇兄啊……他大概只是厭煩了這個世間,所以才會離開?!?/br> 至于去了哪里,小皇帝笑而不答。 無人明白,魏謹言奪取皇位并非貪慕權(quán)貴,他有他的執(zhí)念。結(jié)果當他真的坐上那個位置后,方知人世間最苦最冷的地方…… ——便是這御座之上。 高處不勝寒。 古人誠不欺他。 他曾心心念念一定要搶來那個位置,不論是誰都不能阻擋他的去路,可他后來卻活得一日比一日無趣,當他終于快要支撐不住時,他遇到了一場刺殺。 金殿里,他一手支頤斜倚在御座上,靜靜看著底下的刺客與守衛(wèi)們浴血奮勇,到后來他是如何抽出劍將他們所有人都殺死的他沒有記憶,唯有身上那染滿鮮血的衣衫和手中尚在滴血的劍,證明著方才發(fā)生了什么事。 窗外不斷有雪花飄進來,他獨自一人站在那里,眼中滿是空洞。 這個御座,不知沾染了多少人的鮮血,是用多少累累白骨堆砌而成的,他得不出答案,唯一清楚的,就是這個地方竟然這般冷清,冷到讓他忽然覺得前所未有的孤寂。 當初為何想要搶奪這個皇位? 他想了許久,終于想起來了。 是了,最初是因為一個人。一個在他瀕死之際以身擋在他身前的人。 四周燃燒著熊熊大火,當他到了窮途末路,看著她死在自己懷中的那一刻,他突然間開始憎恨天道無情,他萬事不求,處處忍讓,為何得到的卻是這樣的下場?既然天容不下他…… 他便從此逆天而行! 無人能明白,那時他是抱著多大的苦痛,帶著多大的怨恨從大火中逃出生天,又是如何韜光養(yǎng)晦,殺人如麻,最后踏著滿地尸骨坐上了皇位。他以為從此就能解開心中怨念,放下執(zhí)念,好好享受這屬于他的大好山河。 可是他錯了。 他坐在這個皇位三年,每一日都越來越覺得無趣至極,甚至覺得就此死去也沒什么可留戀了。 “早知如此,當初活下來的人是你就好了?!?/br> 偌大的金殿中,他幽幽嘆息著。 若是如今活在世上的,是那個總是用奇怪的眼神看著他的小啞巴暗衛(wèi),他想,她一定會活得無比恣意瀟灑,而不是他這樣活得如同行尸走rou。 “這就是你的愿望么?” 一片幽靜中,突然響起一道清冷的聲音。 他緩緩抬起頭,看向殿外。 梅需勝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梅花清幽動人,雪色瑩白傾城,在兩種極致的美景中出現(xiàn)了一個人,一支玉簪挽起了如雪發(fā)絲,身上是簡單清雅的銀白色長袍,他就這樣穿過片片墜落的梅花瓣,從雪地里走來,直到走到他的面前。 奇怪的是,地上分明滿是鮮血,他一路走過來時衣擺竟半點污跡都未沾上。 魏謹言抬眸看他,隔著白紗看不太清楚他的臉,唯一能看到的,是他的眉宇間有一點業(yè)火紅蓮般的印記,一雙眼睛如同月下瀲滟的湖水,就這樣噙著一抹淡笑注視著他。 “若是能用你的命,換她重活一世,你可愿意?”來人含笑問道。 魏謹言聞言笑了,聲音嘶啞而低沉,他道:“這樣,就再好不過了?!?/br> “你當真不會后悔?”銀發(fā)男子挑眉。 “不悔……吾以大凌皇朝之王的名義起誓,吾愿以吾之命,換她再生……” “你乃大凌皇室的王,若是輕易做出這逆天改命的事,以后定會萬劫不復(fù)!”銀發(fā)男子不急不緩地道。 “萬劫不復(fù)……呵……”魏謹言緩緩閉上眼睛,眼前浮現(xiàn)的是凌安王府當初的那場大火中,那個死在他懷中的女子,他悵然道:“我已經(jīng)活得夠久,既然這條命已經(jīng)沒有存在的價值,那便祭天,換她一世安好。若最終當真能抵償她一條命,已經(jīng)是極好了……” 銀發(fā)男子凝眸看著他許久,所有想說的話終是化作一聲嘆息。 “既然如此,那便如你所愿。” …… “你為何要幫我?” 在他死去前,他曾問那銀發(fā)男子。 聞言,銀發(fā)男子低低笑了一聲:“我并非幫你,而是在幫你身邊另外一個人。她的前世曾救我一命,卻因此喪身,并且與你結(jié)下夙世因緣。然而,這并非好的緣分,而是輪回轉(zhuǎn)世都無法消除的孽緣。你與她注定是彼此命格中的克星,結(jié)局非死即傷,歷經(jīng)三世方可消除?!?/br> 他未告訴魏謹言,若是無法化解他們之間的孽緣,他亦會被永生永世困于他們的輪回路上,再也無法回到自己的歸處去。 果然,無論是神還是人,都是自私自利的。他垂眸微笑。 “這是第二次了呢。”這句話他說得太輕,魏謹言沒有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