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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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 趙蘭香坐上了去機場的汽車, 她掏出手帕擦干凈了臉上的痕跡。 熟悉的風景一路倒退, 直到變成連她都陌生的景色。 蔣建軍遞了一壺水給趙蘭香, 趙蘭香沒有接。 他沉下臉來, 冷峻的眉角微微揚起, 說:“如果你繼續(xù)這樣,我不保證以后不會找他的麻煩?!?/br> 她垂著頭看著車窗外,忽然汽車經(jīng)過一個拐角, 一陣急促的車鈴聲響起。 汽車猝不及防地剎了下來,強大的慣性讓車內(nèi)的乘客都不同程度地磕到了身體,車內(nèi)一片抱怨聲。 “搞什么??!” “師傅你開車能長點心眼不,小孩摔著碰著怎么辦?” “就是……” 趙蘭香不經(jīng)意地把目光投向車外, 她驀然地一震,整個身體都坐直了。她看見了汽車外那個灰色的身影, 那個男人他扔下了單車, 從車的側(cè)邊走過。他在她的注視下,使勁地敲了敲門。 司機罵了一聲神經(jīng)病, 但也給他開了車門。 他大步流星地走上車,走到她的面前, 雙目沉沉宛如黑色旋渦, 布滿了陰霾。 賀松柏一字一句問她:“為什么?” 那聲音渾厚又粗啞,還帶著激烈運動后的急促喘聲,他就這樣紅著雙眼, 仿佛受盡了委屈的小孩,死死地盯著她。 這是她最愛的男人, 也是她最不愿意看著受委屈的人。 趙蘭香的心仿佛被人用力地攥緊,還沒等她開口,賀松柏便用力地把她扯了下去。 他說:“跟我回家?!?/br> 他越走越快,手掌捏著她的手腕,用力得仿佛要揉碎她的骨頭似的。 他們下了車,賀松柏沉默地抿唇,薄唇抿成一線。他不住地用袖子擦著額邊滲下來的滾滾的汗,怎么擦也擦不完。 趙蘭香這才注意到他的褲管浸透的鮮血,她的心驀然鈍痛,“讓你不要來,你還來?!?/br> 賀松柏把懷里皺掉的花掏了出來,遞給她。 “這是我在去養(yǎng)豬場路上,見到的第一朵花?!?/br> 他手里捏著的花其實已經(jīng)傷痕累累,被壓得皺巴巴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仿佛遭受了風霜嚴峻的打擊。 趙蘭香摸了摸它,扯下了它最完整的一片花瓣。 他擠出一個笑來,風輕云淡的口吻仿佛是每一個平凡的早晨對她道的早安。 “今年我還沒送過你花啊……總要送了你的?!?/br> “你這么喜歡。” …… 顧懷瑾也從市里回來了,他回到牛棚之后開始收拾著自個兒的東西,他終歸是在這兒呆不長遠的。因為很快他頭上被扣上的帽子就會被摘掉,洗脫了冤屈的他會離開這里。 永遠地離開。 他很高興,仿佛渾身被注入了力氣,令他整個人年輕了好幾歲。但他看著牛棚里自己一點一點添上的家當,戀戀不舍。 多少個日夜里,他在這里伴著知了青蛙的聲音入眠,清晨起得早早地切草料、上山打草。 這里的一草一木,熟悉得他閉上眼睛都能描繪得出來。還有趙知青一日三頓的伙食,美食伴著美景,給他這段下鄉(xiāng)的歲月增添了趣味,還沒有離開,就已經(jīng)讓人開始懷念了。 他想去找趙知青討碗粥喝,春天的時候這個丫頭最愛煨著香濃軟滑的粥,給他補身體。 這一年多來他雖然經(jīng)受了不少苦頭、但也嘗到了前半生從來沒有嘗過的福氣,都說人情冷暖,但他在這兒感受到的是暖。 他去敲了敲趙知青的門,沒人應,但是門卻沒鎖,被敲了兩下的門吱呀地一聲開了。 午后夕陽漸漸收斂的余暉,撒進屋里。將屋里的物件切割成陰陽兩級,被余暉照耀到的地方,金光鋪陳;另一邊卻被深深的陰影籠罩著。 而賀松柏便是陷入這團陰影之中的人,他倚靠在書桌邊,一副頹然自喪的模樣。 顧懷瑾問:“香丫頭呢?” “你還不快出來,呆在人姑娘家的屋子里頭算什么?” 他很快會成為賀松柏的老師,為人師表的顧懷瑾覺得自己該好好管教管教這小子了,于是他換上了一臉的嚴肅。 賀松柏睜開眼睛,慢慢地說:“她走了,不會再回來了。” “什么?” 他輕描淡寫地重復了一遍,“她走了,不會再回來了。” 說著他順手把一張信紙卷成一團,隨手扔掉了。 “她怎么走了……哎,現(xiàn)在全國的高校也開學了,她現(xiàn)在也該是時候走了,你也準備準備,等吳庸的案子開庭之后,我跟你去b市?!?/br> “等等……你……”顧懷瑾凝視著青年泛紅的眼眶,嘴里的話盡數(shù)地咽下了肚。 他仿佛明白過來了,以他大半輩子積累下來的人生經(jīng)驗來看,這小子多半是失戀了。 顧懷瑾默默地彎下了腰,也跟著坐在了賀松柏的身邊。 他說:“你們小年輕的哪來的這么多煩惱,看你這滿臉的喪氣樣,不就是她不回來了么?” “你就沒長腿,不會自己去找她?” 賀松柏聞言,腦海里不斷地閃過那個男人的話。 “你配不上她。” 他最后搖了搖頭。 “她有更好的前途,我給不了她?!?/br> 顧懷瑾急了,拍了他一巴掌:“難道跟著你就沒有更好的前途嗎?” 這回回應顧懷瑾是徹底的沉默,坐在他身邊的青年仿佛和漸漸暗下的夜色融為了一體。沉默、頹廢又沮喪。 一天又一天,日子如白駒過隙,一眨眼就過去了。 顧懷瑾看著這個頹廢的青年,日漸沉默,早上他會去山上看茶花折一大捧回來用花瓶養(yǎng)著,傍晚會在山丘上看夕陽。 既不去干活,也不去找他的對象。 他的愛情還沒有順利地結(jié)出果實,已經(jīng)遭受了風霜嚴峻的打擊。 十天后,顧懷瑾把在爛醉如泥的青年從山丘上挖出來,跟他說:“吳庸的案子開庭了,要去聽嗎?” 賀松柏睜開了惺忪的醉眼,他回應說:“要去的?!?/br> 那天陽光很晴朗,料峭的寒風徹底地退出了大地,春滿人間。 賀松柏穿了一身干凈的衣裳,剃掉了拉茬的胡子,這么多天以來頭一回收拾得精神利落。他和顧懷瑾、jiejie、姐夫、以及若干和這個案子相干的人,一塊去聽了審判。 “x省n市法院判決如下,吳庸決定執(zhí)行死刑,剝奪政治權(quán)利終身。” 賀松柏聽完一審敲落的判決,目光轉(zhuǎn)向了吳庸那邊。 只見他穿著監(jiān)獄衣,雙目凹陷瘦得厲害,一副形銷骨立的模樣。聽到判決的那一刻,他平靜的面容出現(xiàn)了片刻的猙獰。 退庭的時候,賀松柏經(jīng)過吳庸的身邊,他忽然想起了顧工當做玩笑地同他提起過的,吳庸通過胡先知給他遞來的話。 “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br> 可惜胡先知表達得不準確,而顧工當時聽完了罵了一通之后便拋到了腦后。這句苦水,其實也就是吳庸因自以為是的狂妄放下的憤世嫉俗的話吧。如果當時賀松柏能聽見,在x大瘋狂啃讀流行刊物的他一定會聽出吳庸的畫外音的。 賀松柏想到了這茬,淡淡地說:“雖然高尚很多時候不是高尚者的通行證。” “但卑鄙很有可能卻是卑鄙者的墓志銘。” 吳庸垂下了頭,不爭不辯,他很平靜地被押送他的公安扭送上了車。在聽見判決的這一刻,他到底有沒有后悔,賀松柏不知道。 但賀松柏看見了追著吳庸哭得快要暈厥的他的家人,便覺得這一切也就這樣了吧。 做了壞事就要付出代價。 他迎著頭頂燦爛的陽光,眼睛微微地瞇著看天上的白云,陽光像照在他的身上一般,也亦照在她的身上。 一切的陰霾都會過去,新的生活又開始了。 …… 河子屯忽然流傳起了一個流言,有社員親眼目睹村子里最漂亮的那個女知青主動親過賀二流子,好像他們處過對象。 這可不得了了,簡直跟炸開了鍋似的,讓人整天議論個不停。 “哎哎!俺記起來了,難怪賀老二那時候干完活還去幫那女知青干活,前年他跟幾個人斗毆的那件事你們還記得不,真是可憐了王癩子……” “那時候他沒說錯呀!” “嘖嘖嘖,沒想到啊沒想到,賀老二竟然有這等福氣,哎……俺看那女知青只覺得高攀不上,搭一句話心都慌得不行。” “處過對象又怎么樣,人考上了大學還不是把他給甩了?癩蛤蟆想吃天鵝rou喲……” 不管如何,這通充滿桃色的流言讓村子里的人開始正視起了賀松柏,他們覺得他很有本事,居然能折下這朵冷冰冰的富貴花。 村子里原本瞧不上多半瞧不上他的女人家,也開始打聽起他的婚事來了。 準大學生,這可了不得,成分雖然差了點,但是畢業(yè)后肯定包分配,到城里當個工人也比在鄉(xiāng)下刨土強。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新時代了,笑貧不笑娼,要是賀松柏有能力掙很多的錢,讓他們?nèi)叶汲燥柎┡?,逢年過節(jié)加頓rou,那就很不錯了!她們也不是不能忍受一下賀老二的地主成分。 于是在賀松柏收拾行李北上的時候,李阿婆破天荒地迎來了第一個主動上門的媒人。 李阿婆聽完了媒人的話,聽著她如何如何地夸女方踏實、吃苦耐勞,沒有說話。 她沉默地等著人說完了話,嘆了一口氣說:“條件都是好的,但是得他自己瞧得上才行?!?/br> “這還有什么瞧不瞧得上喲,這姑娘不是我說,要擱以前也輪不著你柏哥兒,你也不想想你家啥成分……” 李阿婆冷著臉,放話讓女婿把媒婆趕出門。 從此之后,再也不搭理上門來說親的媒人了。她的柏哥兒努力又善良,可不是讓人這么糟蹋的。 三月,賀松柏背著偌大的行李跟著顧懷瑾北上求學。 他們睡在擁擠又喧囂的車間,火車上彌漫著各種味道,人潮擁擠。有赤著膀子的男人,也有白發(fā)蒼蒼的老嫗,有插著腰罵人的婦女,也有到處蹦蹦跳跳跑的小孩,夾雜著來自大江南北nongnong的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