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李翠花終于想起了賀松葉這一號人來,整個大隊里最安靜的人,不會說話也不會埋怨,只悶聲干活。她正正好比她家大力大了幾個月,當年她出生時地主家開了十桌大魚大rou的酒席,放了幾統(tǒng)草炮。李翠花還摸著肚子感嘆同人不同命,會投胎,一個不值錢的丫頭都比她兒子都金貴。 李翠花一躍而起,收拾干凈了自己立馬跑去賀家“提親”了。 李阿婆原本正坐在凳子上看山那邊的夕陽,渾濁的眼努力地看著那破敗的牛角山,心疼著那里埋著的寶貝。 還好柏哥的金鎖片兒挖出來了,不然李阿婆會更心疼的。 很快李翠花就趕到了賀家,在李阿婆面前又哭又嚎,只差沒給她跪下了。 李阿婆平靜地把李翠花顛三倒四的話聽了個全,她讓柏哥兒背她去看望了李大力一眼,是個結實的后生。她干枯巴瘦得跟老枝一樣的手摁了摁李大力的身,瞧了瞧他的眼珠,看樣子竟是像個大夫似的。 賀松柏又把她背回了賀家,她淡淡地跟回復:“可以,不過我有個條件?!?/br> “想娶我葉姐兒,你們大力得來咱賀家住。不算入贅,但我舍不得葉姐兒。要是人活了他就住我家,死了就入你們的墳,葉姐兒也不去你們李家?!?/br> “不要你們一分彩禮,不成這事就算了?!?/br> 李翠花聞言,差點要眼前一黑。 她啜泣地說:“俺大力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俺要親手送他走?!?/br> 李阿婆冷漠又固執(zhí)地說:“不行就算了?!?/br> “送來我這里,他有活路,我家砸鍋賣鐵給他治病。留你家,死了埋祖墳。” 李翠花又央求道:“讓葉姐兒去我家伺候他幾天,讓他最后這幾天心里快活快活。他歪在床上,啥都動不了,你家葉姐兒送完他一程還清清白白可以嫁人?!?/br> 李阿婆生氣地砸了拐杖,“背了克死丈夫、成分又不好的葉姐兒,還能指望嫁人?” “愛聽不聽,滾。” 李翠花艱難地做著決定,她眼珠子轉了又轉,她剛才傷心過度之下遺忘了老太太說的那句“砸鍋賣鐵”送大力去看病。 她宛如瀕死之人抱著救命稻草似的,靈堂一亮,說不定老地主家還藏著金子哩! 他們能救了她的大力! 李翠花抹干了眼淚,抽噎地答應了。 李阿婆仍嫌不夠滿意,她敲著拐杖說道:“到時候請幾個公證人過來,讓他們聽聽大力以后得住我家?!?/br> “陪著我葉姐兒。” 李翠花為了兒子的命又“屈辱”地應下了,傍晚立即請了村里幾個德高望重的長輩,在他們的見證之下簽了這條約。 大力活了,他就賺了一條命,又白賺了個媳婦,還不是入贅的!以后生了孫孫還是姓李不姓賀;大力死了,仍要入她李家的墳,賀松葉給他守兩年的寡。李翠花覺得這個約不虧,很爽快地簽了。 趙蘭香在一旁看完了阿婆雷厲風行地給大姐搞定了一門親,她只覺得這老人家肯定坑不了心愛的孫女。 大隊長指不定還有一條命活呢! 很快阿婆就把孫子叫去屋里了,把那顆賀松柏沒舍得當?shù)舻慕鸲棺屗麕ギ斄?,又告訴孫子去挖金子。 賀松柏又驚又喜,原來他們家還挺“有錢”的? 這金子接二連三地挖,挖不完。 李阿婆白了孫子一眼,淡淡地說道:“這些錢全都是你阿公拼著命給咱留下的,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用?!?/br> “以后保命就靠它了,平時能挨得過的就咬牙挨。錢很少,你不要惦記它了?!?/br> 賀松柏立馬說:“我不惦記,我自個兒能掙!” “把我這段日子給阿婆的錢也拿出來治姐夫吧,人是活的,錢是死的。我不想姐活守寡?!?/br> 他很快改口叫姐夫了,今天訂下的約,比擺酒都有用。李大力死活都逃不出當他姐夫的命。 說到這里,李阿婆忍不住捂嘴笑。 她說:“放心,你姐夫死不成!” “他們不舍得錢,不送好醫(yī)院,縣城那點破醫(yī)院能頂啥事。不過再耽擱下去,人也活不成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 小劇場: 阿婆:乖孫女的婚事有著落了 開心。 * 第56章 賀松柏一聽,擔憂大姐要活守寡的心落了下來。 他說:“那還等啥, 趕緊把人接去醫(yī)院。” 阿婆怪嗔地看了眼猴急的孫子, 她說:“急啥, 這事你不要出面?!?/br> “你把親家母叫回來, 我有話要吩咐她。” 賀松柏哎了一聲,高興地奪門而出。 大姐老大難的問題縈繞在賀松柏的胸中久久不散了, 他大姐人長得俊, 活干得又仔細又好, 除了成分不好,又聾又啞之外其他樣樣都強。然而只這兩點,她的整個人都被否定了。 原先看上大姐的一個人家, 嫌棄跟她沒話說,溝通不了。賀松柏特意帶大姐上門做“女紅”,還熱心地教“準姐夫”看手語。 結果他看到了大姐在晚上起夜的時候偷偷抹眼淚, 賀松柏少年的心氣上來, 黑著臉拉著大姐就回家了。后來村里的話傳得更難聽了,大姐也一年年地在家蹉跎年華, 賀松柏因這件事心里一直有道坎挨不過去。 他想找個對他大姐好的男人, 李大力能不嫌棄他的地主成分, 怕也不嫌棄他大姐的成分。大姐樣樣都好, 賀松柏有信心, 李大力一定會喜歡上他大姐的。 賀松柏這么想著腳步更加輕松,腳程更加快地奔去李家了。 李翠花高高興興地簽下約定,抹干了淚水去兒子床頭。 她說:“兒呀, 娘給你找了一個媳婦?!?/br> “你不用孤孤單單地走了。過幾天娘就給你擺酒成親,你也不枉來了這人世一遭了?!?/br> 李大力聽了急了,眼睛一瞪,抽搐著白眼浮起。 他想跟他娘說,不要浪費家里的錢討媳婦,也不要耽擱人家。但卻連話都說不出來,一氣急,一口氣就喘不上來憋青臉了。他的肺被戳穿了,每吸一口氣都像鋼針扎得疼。 李翠花仿佛知道了兒子浮起的白眼之下掩藏的心思,她急急地安慰道:“放心哩!兒啊!” “這媳婦不要錢,說看上的就是你這個人,愿意給你當婆娘。” 李大力無力的手漸漸地握起,面龐浮起鐵青的死氣,額邊隱隱顯出青筋,滿頭大汗。 李翠花這時急得啥話也不會說了,這時賀松柏來了,徑直地走到李大力的屋子。 “我阿婆還有話要跟親家母說,我跟隊長說些話吧。” 李翠花有些不放心地瞅著地兒子,又瞅了眼賀松柏,唇瓣蠕動了片刻,最終一個字也沒說沉默地去了賀家。 賀松柏說:“你大概也知道了吧,我阿婆要招你當孫婿。” 李大力勉強地含糊嗯了一聲,已經是聲嘶力竭了。 “不討?!?/br> 賀松柏說:“我阿婆說你還有救,這條命還能從閻王爺手里搶過來。不過我家于危難之間救了你的命,希望你活下來了,搬到賀家跟我大姐一塊住?!?/br> “你愿意嗎?” 李大力實在是不愿說話了,他早已接受了自己活不長的命運。 “死了。” “不、耽擱。” 賀松柏打心底地佩服這個大隊長,即便他奄奄一息歪在床上,也讓人心生敬意。 他認真地說:“你死不了,阿婆說送你去省醫(yī)院,那里的醫(yī)生能救你。” “要不要這條命就看你的了。” …… 李翠花又來到賀家,心里頗為惴惴不安,她想這老地主婆不會反悔了吧? 這可不行! 白紙黑字經了村里的長輩見證的。 不料她來到李阿婆的屋子后,老人家說:“你要留下兒子的命,得一切都聽我指揮?!?/br> “我讓你干啥你干啥?!?/br> 李阿婆冷漠的聲音帶著倨傲,霸道又條理清晰地一一說了下來。 李翠花只有聽著干瞪眼,然后乖乖點頭的份。 她聽到最后,嘴巴張大能吞下雞蛋。 “記得哩!俺記得的,俺家大哥的命就靠阿婆了!俺絕不會多說一個字,連俺男人都不多嘴。” 兩個長輩達成一致后,晚上賀松柏就連夜帶著大隊長去了省醫(yī)院。 李翠花和他輾轉坐車奔波著,用從衛(wèi)生所借來的擔架,兩人一頭一尾地扛著奄奄一息的男人。 深夜,他們來到了醫(yī)院。 護士在病房加了一床給李大力睡,李翠花捏了捏yingying的腰包,交了住院錢。次日醫(yī)生上班后才過來看李大力的情況。 省醫(yī)院的醫(yī)生和衛(wèi)生條件不是破落的小縣城能比的,大夫給李大力做了全套的檢查說:“不太樂觀?!?/br> “不過要是不放棄,堅持治療,多半能好?!?/br> “就是……你們家里的條件允許嗎?” 李翠花又捏了捏她兜里yingying的腰包,咬了咬牙,生起了一股膽。 賀松柏毫不猶豫地說:“雖然俺們家窮,但大哥的命重要?!?/br> 大夫把李大力養(yǎng)了一周,身體條件允許了才去做手術,把他腦子里的淤血都放了出來。 這段時間李大力只感覺昏昏沉沉,渾然沒有知覺,他在某個早晨清醒過來后,看見了病床前年輕的女人。 她的皮膚被曬得已經不白了,但眉眼清秀極了。紅潤的唇秀氣又害羞地抿了抿,又張了張,露出白白的牙。仿佛要說些什么,但她確實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