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氏隨容嫣去了繁縷院，紫苑正和紫芙在庭院中對峙, 橫鼻子豎眼, 那氣勢誰也不讓對方半分。

    眾人還在圍觀, 可紫芙卻一眼便瞧見了人群后的主子。她氣勢瞬間偃息, 好似看到救星一副委屈的模樣奔了過來，開口便要告狀?？裳凵褚淮?，僵住了。

    怎大夫人也來了？

    “奴婢給大夫人請安?！弊宪酵蝗坏?。

    大伙這才反應(yīng)過來，紛紛給寧氏和三少夫人問安。

    寧氏看都沒看一眼, 徑直入了正堂, 坐在上位。趁方嬤嬤端茶的功夫, 才把二人喚了進來, 語氣冷淡道：“怎地，說說吧?！?/br>
    紫芙自覺有容嫣撐腰，先開口了。原是她用容嫣賞她的云錦做了件褙子，方收了邊還沒舍得穿，掛在房間里。今早出去時候還好好的，回來便瞧著被劃了兩條口子, 聽伺候她的小丫頭道, 她房里只有紫苑進去過, 所以一定是她干的！

    說這話時, 紫芙好不理直氣壯, 瞪著紫苑一副幸災(zāi)樂禍的神情。妒忌人也不瞧瞧自己的分量，瞧著挨主子罵吧。

    紫苑哪能就這么認(rèn)下了，想要反駁, 卻被寧氏截了話。

    “云錦？”寧氏捻著手中的紫檀佛珠道?！昂脷馀傻难诀甙?，云錦的褙子?！闭f著她意味深長地瞟了眼自己身上那件杭綢鎏金扣比夾，嘖嘖而嘆。

    紫芙莫名慌了，趕緊解釋道：“這……這云錦是少夫人賞給奴婢的?！?/br>
    “賞你你便敢往身上穿嗎？”寧氏突然喝聲，嚇得紫芙一個激靈。“寸錦寸金，這云錦也是你一個做下人能上身的？即便我不可惜這塊錦布，我還要個臉面。這若是傳出去，還到我們家連個規(guī)矩都沒有，你是嫌英國公府還不夠張揚是吧？不惹是非你不甘心是吧！”

    “不是，奴婢不是這個意思?！弊宪交袒炭念^解釋。

    寧氏冷目看了眼她身后跟著的小丫頭，哼了聲。“呵，我明白了。你不是這個意思，你的意思是你根本沒把自己當(dāng)下人對吧。一個丫鬟還要人伺候著，你把自己當(dāng)什么了？當(dāng)主子？”

    紫芙嚇得抖若篩糠，顫聲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要知道寧氏管理公府十幾年，井井有條，發(fā)威時連老夫人都不敢插話。眼下分明是盛夏，紫芙后背竟起了一陣陣寒意，手腳發(fā)涼。

    瞧著她那副痛不欲生的表情，紫苑便解氣。這幾日她得意忘形，眼珠子都頂?shù)筋^頂了，還沒怎樣呢便真拿自己當(dāng)主子了，比二爺院里的鳳姨娘還氣派呢！

    哼，姨娘，讓你連通房都做不了！活該。

    紫苑咬牙切齒，模樣恨不能生啖其rou。寧氏瞥了她一眼，認(rèn)出她便是日日給容嫣送花的丫頭，蔥白的指尖又捻過兩顆珠子，漠然道：

    “還有你。不守好下人本分，惹事生非，你可知錯?！?/br>
    紫苑心忽地一下，倒也算坦然，垂目應(yīng)道：“奴婢知錯，請大夫人處罰?！敝灰宪揭脖涣P，如何處置她她都甘心。

    寧氏笑了?！爱?dāng)然要罰，且哪個都不能落下。”說著，看了眼方嬤嬤，問道：“她二人可是自由身？”

    方嬤嬤應(yīng)道：“是簽了賣身契的?！?/br>
    “嗯?！睂幨蠎?yīng)聲，語氣漫不經(jīng)心。“拉出去，每人杖二十，賣了吧?！?/br>
    “大夫人！”

    紫芙和紫苑異口同聲喚道。不止她們，連一眾人都嚇得屏住了呼吸。二十杖，兩個細皮嫩rou的丫鬟能承受得了嗎？如此賣出府去，誰敢要？到頭來還不是落入人牙子手里，萬劫不復(fù)啊。

    “大夫人，您饒了奴婢吧，奴婢知錯了，奴婢改！求您千萬被把奴婢賣了……”

    “改？”寧氏冷笑?！澳銈儺?dāng)我真是一心念佛什么都不知曉嗎？從你們?nèi)脒@繁縷院起，鬧了多少次了。這也就是少夫人初來乍到，心善下不去手。若是把你們拖到老夫人面前，二十都是少的！”

    這一聲厲喝，二人膽子嚇破了，連連磕頭求饒，青石磚被她們磕得砰砰直響，嚎啕不止。

    寧氏就這么瞧著，直到二人哭都沒了調(diào)了，她悠然道了句：“不賣你們也行，就看你們接下來怎么做了……”

    ……

    臨近傍晚，寧氏遣小丫頭去請二夫人，聽聞她人在東院徐氏那，帶著容嫣便尋去了。在東院更好，人齊省著她挨個請了。

    到了東院，徐氏和袁氏乍瞧見她有點驚，不知往日躲在望峴院念經(jīng)的她今兒怎就出來了。

    袁氏拉著她笑道：“大嫂來得正好，我還要去找您呢，我在和母親談爭暖的婚事。這不是我那二哥來信了，想要給我那侄兒袁麟提親呢。”

    寧氏莞爾，優(yōu)雅落座道：“二弟妹勞心了，這般惦記爭暖。倒是我啊，要和您請罪呢?！?/br>
    “喲，這是怎個話？”

    袁氏不解，而寧氏卻瞥了眼容嫣，略帶愧意道：“還不是因為我這兒媳，方才繁縷院兩個丫頭鬧了起來，她慌了手腳我便只得去瞧瞧，把那兩個丫頭罰了?？蛇^后才知，那兩人竟是你思睦院的丫頭。”

    心突地一下，袁氏不用想也知道她說的是誰，這兩個不省心的！她笑道：“哎呦，瞧大嫂說的。在繁縷院自然是繁縷院的人，怎就成我的人了。難不成說的是紫芙和紫苑那兩個丫頭，我都說過了，都給了老三媳婦了，該罰便罰！”

    寧氏含笑點頭，又嗔怪地對容嫣道：“看看，我就說你二嬸母不是那心窄的人，你偏還攔著我。我說二十杖都少了，這種丫頭就留不得?！?/br>
    二十……杖？袁氏嚇了一跳，轉(zhuǎn)而便覺得這苗頭不對，脫口道：“怎罰得這么重？”

    “重嗎？”寧氏反問，說著，便將紫芙和紫苑入繁縷院以來作天作地的事統(tǒng)統(tǒng)道了來。寧氏可是能描繪，也沒添油加醋，也沒妄語扯謊，可偏就講得人怒從心生，老夫人徐氏臉都擰了起來，豫色深沉。而袁氏則窘得滿臉通紅，眼神直轉(zhuǎn)，落哪哪燙得慌。

    “太不像話了，罰得對！”徐氏終于忍不住斥了句。這一句，袁氏臉更是沒處放了。她一面覺得寧氏過甚其辭，可一面又挑不出毛病來，直怨那兩個不爭氣的丫頭。

    趁這空檔，容嫣內(nèi)疚道：“這也怪我，是我太寵著她們了?！?/br>
    “你也難為啊?！睂幨侠鴥合眹@道，“你一個新婦初入公府，顧忌著長輩哪敢隨便開口。可我也說了，你二嬸母豈是那心量小的，你若早與她說也就沒這些麻煩了。如是，還真是要怨你。”

    說是怨，可徐氏望向容嫣的目光都帶了份憐惜。袁氏瞧著這婆媳二人這一唱一和，真是咬斷了牙往肚子里咽，不敢反駁一句，還得笑應(yīng)著：“大嫂說得是，侄媳婦多心了。日后有難處便與嬸母說……”

    瞧著她那有苦說不出的別扭樣，寧氏心里暗哼，面上卻笑道?！岸苊貌唤橐獗愫?。對了，方才您說爭暖婚事？袁家要提親了？”

    話題可算轉(zhuǎn)回來了，袁氏稍稍松了口氣，笑容可掬道：“可不是，尋思著你潛心修佛，我便先和母親商議了。今兒你來正好，若是沒問題咱便定下吧。”

    “這……”寧氏秀眉微微一蹙，欲言又止。然瞧著期待的徐氏和袁氏，她猶豫道：“我可是中意袁少爺呢，只是，最近聽了些他不好的傳言，心里總是拿不定個主意?！?/br>
    袁氏心凜，緊張道：“大嫂聽了什么？”

    “聽說他去了清音坊，而且每每逗留都是好些日子；好賭不說，還欠了不少的債呢?！?/br>
    “胡說！這是哪個舌頭長的造的謠。我們家袁麟可不是這樣的人！”袁氏迫切道。欠債的事且不說，但去清音坊，袁氏絕對不相信。眼見徐氏怔愣，她信誓旦旦道：“別聽他們胡說，袁麟是性子活潑，畢竟年紀(jì)小啊。可袁氏家教向來嚴(yán)格，他怎敢去那種地方，至于欠債……”袁氏稍頓，皺眉道，“恭順侯府還不至于讓他落魄于此吧。”

    好，她說什么便是什么。估計證據(jù)拿出來她也不會認(rèn)。

    寧氏含笑點頭，道：“如是便好，那我還是勸勸爭暖吧。還有，不管爭暖最后同意與否，她十六了，總要嫁人的，我該提前把嫁妝準(zhǔn)備好了。”

    “這也是要緊的。”徐氏應(yīng)道。

    說罷，便瞧著寧氏拿出本賬簿來，細細數(shù)了起來。清河的莊園，大興的田莊，京郊的別院，春宣坊的三家琳瑯閣分店，還有棋盤街的酒樓，再加上京城最大的兩家糧鋪……還有便是準(zhǔn)備成衣，飾品，光是頭面便要紅寶石、點翠、珊瑚、碧璽各一套……

    寧氏兀自點著，袁氏臉越來越沉。這也太夸張了，這是辦嫁妝嗎？這簡直是要把英國公府交代出去。就算她要嫁的是自家侄兒，這財產(chǎn)早晚要落入袁家，可自己也是虞家的媳婦啊，侄兒再親親不過兒子，她得給兒子留點家底吧。

    “這嫁妝是不是太過了……”

    “這不算過啊，國公的賬我心里有數(shù)，當(dāng)初您家寶曦出嫁，也沒比這遜色多少。當(dāng)然，我也不會都讓中公出，我大房嫁女，自然也要出一部分。”

    “即便如此，也不少啊?！痹蠟殡y道，“大嫂您也知道，老三才成親還不到一月，他婚嫁辦得隆重，中公出了不少了?！闭f著，她瞥了眼容嫣，容嫣只當(dāng)沒瞧見，泰然坐在寧氏身邊。

    “咱家進項沒那么多，且得緩緩吧?！痹险Z氣甚至有了絲哀求。

    寧氏放端起茶杯的手頓住，看著她凝眉道：“二弟妹，你這是在哭窮嗎？管了十幾年，這帳我心里可比誰都有數(shù)！”

    說罷，她目光質(zhì)疑越發(fā)的凌厲了，盯得袁氏心慌，好似這錢被自己吞了似的。而袁氏感覺并沒錯，寧氏果然問道：“二弟妹，這中公的錢不會都讓你私挪，拿去給你那侄兒還債了吧?！?/br>
    這話一落，袁氏又氣又驚，惱得差點沒跳起來，提高著嗓門吼道：“大嫂，天地良心！還債用得都是我二房自己的錢，我沒動中公一分！”

    “哦。”寧氏恍然點了頭?！八阅氵€是替他還債了！”

    袁氏登時僵住，霎時間頭皮一麻，冷汗淋漓——

    原來陷阱在這！

    袁氏此刻窘得恨不能把自己舌頭咬掉，這分明是自己打自己的臉！

    “二弟妹，你好個心思啊。連這都要隱瞞，你究竟還瞞了什么？出入賭坊逛青樓，這樣的人你也要推給爭暖，就算他是你侄子，那爭暖呢？她也是二爺?shù)挠H侄女，英國公府的嫡出小姐！您便這樣把她往火坑里推嗎？”

    “不是這樣的，我是替他還了。可他只是富養(yǎng)慣了，揮霍過度而已，不會去那種地方的……”袁氏解釋著。她是無論如何不敢相信侄子會去做這些事的，可不管她信不信，眼下她撒過一次謊，便再沒可信度可言了。

    徐氏連嘆三聲，她雖是續(xù)弦，爭暖也是她看著長大的，把她當(dāng)親孫女。英國公府的嫡小姐就嫁這么個人？她惱得都不想再瞧袁氏一眼……

    堂上一時僵持，幾人沉默。眼見袁氏惱羞，老夫人氣憤，容嫣瞥了眼身邊的婆婆，二人目光對上，寧氏朝她微不可查地笑了笑，淡定得容嫣好生敬佩，于是越發(fā)覺得誰才是狠角色了……

    可對寧氏而言，這還沒完呢。

    眼瞧著便是傍晚時分，三爺虞瑯從禮部衙門回來了，按慣例他都會來給母親請安。虞瑯是徐氏所出，因著同父異母年紀(jì)相差大，又是虞墨戈入仕前家里唯一的文職，故而和兄長走動不甚多。帶著夫人謝氏進門見兩位嫂嫂都在時，有點詫異。

    袁氏不想再丟人現(xiàn)眼，匆匆對徐氏福了福身連看都沒敢看寧氏一眼，便要告辭離開。可還沒走出去，虞孤鳴帶著小袁氏來了，身后還跟了個丫頭，那丫頭不是別人正是紫苑——

    “你怎來了？”袁氏驚惶問。

    孤鳴以為母親問的是自己，茫然道：“不是您叫我來給祖母問安嗎？”說著，看了眼紫苑。

    “我……”我何嘗讓你來啊！袁氏話沒說出來，看了眼冷清清喝著茶水的寧氏便懂了。咬著牙瞪著紫苑道：“你來做甚！”

    紫苑嚇得沒抬頭，怯怯看了寧氏一眼，寧氏笑了?！笆钦l的丫頭便是誰的，即便挪了地方，到底還是聽原主的。”

    話說完，紫苑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大伙目光被引了去，這才瞧見她額頭青了一片。

    寧氏平靜道：“將功贖罪的機會我給你了，有話想說便說吧。過了這機會可就沒人能給你做這個主了。”

    聞言，紫苑垂目點頭，怯怯道：“回老夫人，我錯了，我知道自己做了荒唐事，可也是被逼無奈。二夫人把我們送到繁縷院，便是要我們給三少爺做通房，不留下不行……”

    袁氏好生無奈，她是暗示過，可哪里說過不留不行？此刻，她眼珠通紅，怒氣沖頂只覺得頭暈?zāi)X脹，可還沒待她反駁，寧氏又開口了。

    “說說那花是怎么回事吧！”

    這話一出，袁氏登時腳底發(fā)涼，連她身后的盈袖也不由得捏緊了帕子。

    紫苑點了點頭，小聲道：“……二夫人每日讓我給三少夫人送百合和夜來香，囑咐我一定要擺在內(nèi)室?！?/br>
    “為何是這兩種花，還一定要擺在內(nèi)室?！睂幨献穯?。

    “因為……”紫苑撩眼皮看了眼袁氏?！耙驗?，因為百合和夜來香的香氣濃郁，是孕婦不能嗅的，二夫人懷疑三少夫人有孕，所以特地選這兩種花擺在內(nèi)室試探三少夫人！”

    紫苑咬牙一口氣說完，袁氏拍案而起?！澳阃诎蜕?！我何嘗說過這些！”

    “是我去二房取花時，伏在窗根底下聽她說的?！弊显诽种赶蛴洹?/br>
    盈袖嚇得魂都沒了，臉色白得像鬼，忙擺手解釋道：“我沒說，二夫人，我真的一句都沒說過……”

    “閉嘴！”袁氏喝聲。自己身邊的人自己何嘗不了解，盈袖不是不知輕重的人，再說此事除了自己，她還敢跟誰說。這明顯便是寧氏的計。

    “就是她說的?！弊显分貜?fù)道，“她還叮囑我和紫芙觀察三少夫人的反應(yīng)……”

    花是她送的，繁縷院的人都能作證，而且她比任何一個院都要用心，即便袁氏抵賴也沒人會信了。可她還是不能認(rèn)，搜腸刮肚地找借口……

    “二嬸母，您究竟為的是什么?。　睕]給她推脫的機會，容嫣先開口了。她看著袁氏神色凄然，眼眶里淚花閃閃，打著轉(zhuǎn)。

    她是真的傷心。她多不容易才有了這個孩子，如果不是發(fā)現(xiàn)得早，后果不堪設(shè)想。

    看著悲憤的容嫣，袁氏心顫，愧疚感一層層地翻涌上來，她心虛了。放棄找尋借口，沉默不語了。

    她不言語，寧氏可有話說。

    “我知道你為何這么做，說到底還不是為了世子之位！你是怕容嫣懷了孩子，得知墨戈有后，國公爺便會興奮之下把孤鳴的世子之位重新給了墨戈。你為何這般沒信心呢？國公爺已經(jīng)上書了，只待冊書一下孤鳴便是名正言順的世子。你何苦和容嫣過不去，何苦與她的孩子過不去。你說是打著試探的名義，可她若真的懷了呢？你知道結(jié)果會是什么嗎？若毀了這個孩子，你良心安得了嗎！”

    “不然如何?！痹侠淠氐?。“我哪來的自信。國公爺如何看重虞墨戈全府上下有目共睹，孤鳴的世子位子，不過是虞墨戈不想要，他才得來的。若知道自己有后，虞墨戈一句話便能把這位子討回來，誰不想把這爵位留給自己兒子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