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神色瞬時平靜下來，平靜到冷漠，冷漠到心死。

    “你不過是荀正卿的一顆棋子而已，若不想罪孽太深，便把你二人的勾當(dāng)?shù)莱鰜斫o嚴閣老正名，說清楚到底是誰勾結(jié)的誰。不然的話，就算你做了鬼地府也不會饒了你的！”說罷，虞墨戈轉(zhuǎn)身，清冷地提起袍裾邁出了牢門。

    然才走了兩步他偏頭，目光斜睨著久久呆愣的虞晏清道了句：

    “兄長，你有句話說錯了，我要奪回的可不是你的世子之位！”

    第52章 真相

    英國公府，虞墨戈站在繁縷院的大門外盯著那牌匾, 思量久久。虞爭暖便站在他身邊好奇地看著他。三哥回來好些日子了, 可每天依舊捉不著個影, 回家便繞著這個院子轉(zhuǎn), 想和他說會話都難，他總是心不在焉地。

    這院子歸屬大房，原本是父親虞琮和母親寧氏住的，只是后來父親去世母親不愿睹物思人才搬去了西側(cè)的望峴院。要說整個英國公府, 除了老爺子現(xiàn)在住的東院, 就屬這個院子最闊, 而且背靠園林景致極佳。母親不住, 大哥是世子又已完婚，按理來說是可以搬進來的，可他提了幾次都被母親拒絕了。

    這會兒也不知道三哥打的什么主意，難不成他也惦記上了。母親那么寵大哥都不讓他住，會讓三哥搬進來？

    爭暖撇了撇嘴，正想拉著三哥陪她說說話, 只見母親身邊的小丫鬟月橘來了。

    “三少爺, 大夫人請您過去?！彼毬暭氄Z道。

    虞爭暖抱臂瞥了她一眼?！笆裁词?？”

    府里上下便沒人不怕這位六小姐的, 月橘下巴都快戳到胸口了, 搖了搖頭。爭暖瞪了她一眼想要數(shù)落幾句, 然卻被虞墨戈打發(fā)回房去了。

    爭暖不清楚，他可是已經(jīng)猜到母親想要說的話了……

    虞墨戈隨小丫鬟才一入了望峴院正堂，便見一臉憔悴的寧氏迎了上來。許是剛哭過, 她蒼白的臉襯得一雙眼紅得可怕。眼圈黯黑，因為瘦了，她凹陷的兩頰使得顴骨更加突出，下巴尖尖，雖帶著病態(tài)卻一點都不影響她的美。楚楚可憐甚至讓人產(chǎn)生一種強烈的保護欲望。

    他終于明白父親當(dāng)初為何會那般癡戀于母親了。

    虞墨戈暗嘆。而寧氏卻遣走了所有下人，將房門關(guān)閉。還未待兒子反應(yīng)過來，只見她猛然轉(zhuǎn)身，猝不及防地噗通一聲跪在了兒子面前。

    “母親求你，救救你大哥吧。”

    虞墨戈被這一舉驚住了，眼見母親淚花滾落，他皺眉去拉她。見她如何都不肯起，壓抑嗓音喝道：“母親您這是要折我的壽嗎！”說罷，一個用力將她提了起來。

    “你這是要我的命啊！”寧氏破聲嚎啕?！澳愦蟾绮辉诹?，我怎么辦！”

    “大哥不在了還有我，還有爭暖，還有二哥！”虞墨戈寒聲道。

    寧氏搖頭?！澳遣灰粯?！”

    “不一樣？”虞墨戈低頭看著已經(jīng)沒了理智的母親重復(fù)道，隨即冷笑，無限涼苦?！斑€真是不一樣。”

    寧氏也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忙拉著兒子的袖子解釋道：“是母親的錯，都是母親的錯，我不該偏袒他忽略了你們，都怨我，可這不關(guān)你大哥的事。他畢竟是你的兄長啊，血濃于水，你怎么忍心看著他去送死，你幫幫他。我知道你有證據(jù)，只要你不交出來，他也會受到懲罰的。他知道錯了，他會改的……你想要世子的位置？好，我去求國公爺，你來做好不好……我讓你大哥還給你，只要你能救他……”寧氏泣不成聲，而虞墨戈卻平靜得可怕，他眸色晦暗地看著母親，冷道了句：

    “您終于承認了?！?/br>
    哭聲戛然而止，寧氏驚忡地望著兒子。

    “‘還給我’，你終于承認這個世子之位不屬于他了?！?/br>
    虞墨戈語氣淡得沒有一絲情感，卻如利劍刺中了寧氏的心。那些隱藏了半輩子的傷疤一點點被揭開，疼，還流著汩汩的血……

    寧氏是定國公府唯一的嫡出小姐，十六歲那年本打算過了七夕便要嫁與青梅竹馬的表兄。

    可天有不測風(fēng)云。

    當(dāng)年紀(jì)王交構(gòu)朝臣，趁先帝病危之際意圖謀反，然剛一起事便敗在了龍爪下。緣此，朝廷抱蔓摘瓜，被牽連者拔一數(shù)起，寧氏祖父定國公便在其中。

    按國律謀大逆者，主從同罪；祖父、子、孫、兄弟及同居者十六以上不論篤疾廢疾皆斬。身為大理寺少卿的表兄不滿，為定國公上書喊冤，卻被皇帝抓進了詔獄命喪于此。

    定國公府到底是沒躲過這一劫，男丁皆斬，女眷為奴。只有寧氏逃了出來，被虞琮所救。虞琮敬佩定國公不相信他會謀逆，于是冒險收留了寧氏并答應(yīng)她必替定國公翻案。

    寧氏感激萬分。其實她本不想茍活于世欲追父兄而去的，可她發(fā)現(xiàn)自己有孕了，這孩子是表兄的。他不僅是她一生摯愛，他更是為了她一家而喪命，她得為他把這個孩子留下。

    這孩子便是虞晏清。

    可他為何會姓了虞，全都因那日虞琮酒后的一時沖動。其實她知道他根本沒醉，只是心虛把過錯歸于了醉酒罷了，所以她恨他——

    但為了翻案，為了孩子，那日后她還是答應(yīng)嫁給了他。

    虞琮果真沒有食言，不但在后來的日子里為定國公正名，而且把這個孩子當(dāng)做親生兒子一樣疼。可是寧氏的心結(jié)打不開，她知道他對自己有多好，可她還是放不下曾經(jīng)。

    表兄為她而死，她卻嫁為他人婦，她覺得自己愧對表兄，便將所有的寵愛都給了虞晏清，她以為這是彌補是還債。可她卻不曾想，她是否愧對了虞琮和他們的孩子。

    其實寧氏無意要奪取小兒子什么，只是虞晏清以虞家長子的身份成長，當(dāng)初本就打著奉子成婚的借口，若是世子之位不冊于他，那他必然會成為外人的談資笑料。她不能讓兒子承受這些，她已經(jīng)對不起表兄了，不能再對不起他的孩子。所以她不得不如此……

    可是，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除了寧氏自己，都已經(jīng)不在世上了，虞墨戈如何知道的？

    寧氏驚詫。

    這世上哪有不透風(fēng)的墻，偏偏就在寧氏和虞琮討論冊世子時，虞抑揚就站在后窗外聽得一清二楚。他知道父親有意瞞下這個秘密，于是也把這些壓在心底，直到這些年他品出虞晏清一次次地針對三弟，這心里的話便再也藏不住了。

    原來前世虞晏清臨死前想要與他說的便是這個秘密……

    “都是我的錯，這不能怪晏清，是我寵壞了他。你怨母親可以，但千萬不要怨你大哥。你們雖不是同父，可都是我身上掉下的rou，仍是至親啊?！睂幨峡拊V道。

    “是，是至親?？晌野阉?dāng)至親，他卻為了穩(wěn)坐世子之位一次次地加害于我，他可拿我當(dāng)至親了?！?/br>
    虞墨戈忘不了前一世，他是如何冷酷地將刀刺入自己身體的。前世如此，今生亦是。

    寧氏不肯相信，惶恐搖頭。“不會的，他不會這么做，他根本不知道……”

    “母親，您真的以為你把秘密掩藏得很好嗎？我能知道，他一樣也可以知道?！?/br>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寧氏還是不能接受。虞晏清是自私任性，可他不會害虞墨戈的，那可是他的親兄弟啊。

    眼看著在崩潰邊緣的寧氏，虞墨戈無奈冷笑?！安还苡蓐糖迦绾?，但母親您說得對，都是您的錯，是您把他害成這樣的。您以為是在對他好，其實真正把他推向深淵的一直都是你?！?/br>
    寧氏徹底崩潰了，眼神渙散地靠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時間恍若靜止，她真希望如此下去時間便可以倒流回到過去。如果回去了，她一定不會選擇茍活，她會帶著腹中孩子隨家人而去，讓他們一家三口在黃泉彼岸重聚，在三生石畔團圓……

    想著想著，寧氏的淚又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她已經(jīng)把他帶到了這個世上，無論如何她都要對他負責(zé)到底。

    寧氏啜泣聲漸漸平復(fù)，恍若一切都沒發(fā)生過似的，她試了試眼角的淚正襟端坐。她從容地面對兒子，再次懇求道：“只要你能救他，我便和他離開英國公府，永遠消失在你眼前?！?/br>
    呵。這是代價？

    “母親您以為您走得了嗎？您是英國公府的大夫人，您若走了，讓世人有何評價公府，又將父親至于何地？我不會違背父親的意愿，更不會讓你毀了他的名聲。虞晏清也是，他既然姓虞，那必須作為虞家人作為父親的兒子承擔(dān)他該承擔(dān)的罪行，他逃不掉的?！?/br>
    “你是一定要逼死你兄長嗎？”寧氏表情猙獰道。

    “不，我可以留他一條命。”虞墨戈語氣極輕，卻足以勾起了寧氏的心，他看著期待的母親淡笑道：“只要您幫我做一件事……”

    第53章 喜宴

    從葉寄臨入了翰林后葉家便沒安寧過，道賀拜訪之人接踵而至。光是喜宴便辦了好幾場了, 葉老爺子故友和葉承弼的同僚, 大房商場上的朋友, 葉寄臨的同窗好友, 還有葉家的親戚……總之葉府便是沒閑著的時候。

    雖說人逢喜事精神爽，可這連番下來也夠疲的了。今兒是街坊鄰居來道賀的，女眷居多。前院有男人們談天說地，陳氏便將女眷請到東院, 在客堂設(shè)席。

    作為狀元郎的母親, 陳氏這幾日陪笑, 笑得臉都抽筋了。容嫣可是知道她的辛苦, 于是便隨二舅母蔣氏幫她接待客人。

    見她正吩咐下人給臨街的郝員外夫人斟茶，陳氏拉過她藹然道：“算了算了，你呀，還是與葉衾葉怡去那邊和小姐們玩去吧，這里我來就好?！?/br>
    容嫣朝花廳望了眼，幾位不過年剛及笄的小姑娘們正有說有笑, 好不熱鬧。且不說容嫣曾在秦府都是隨著郡君和韓氏招呼客人的, 就是在年紀(jì)上她也有些尷尬。都是未出閣的小丫頭, 容嫣還真不知與她們說些什么的好。

    “是啊, 嫣兒, 去玩吧。這還有我和婆子們呢，過會兒你姨母也會回來?！笔Y氏含笑道，又指了指花廳?！翱炜? 衾兒喚你呢，去吧。”

    容嫣知道兩位舅母是關(guān)心她，還把她當(dāng)做孩子寵，便也不好推辭。見葉衾已經(jīng)朝她來了便和舅母福身跟著她去了。

    葉衾拉著表姐給大家伙介紹。雖都是未出閣的小姐，可沒幾個沒聽說過她的——建安郡君的孫媳，戶部侍郎秦晏之的正妻嗎。

    要知道秦晏之可是出了名的儒雅蘊藉，翩翩郎君，當(dāng)初不知是多少京中名媛夢寐以求的良人，只可惜聽聞他通州老家已有妻室一個個都心里好不落寞。直到后來他納了個外室做姨娘逼得正室與他和離，又讓人大失所望。不過時間一久，隨著秦晏之高升成為最年輕的正三品戶部侍郎，大伙對他的熱情又復(fù)蘇了。

    于是，她們便對這位秦晏之唯一的夫人好奇起來。

    聽說她門第不高，而且兩人聚少離多婚五年他都未讓她隨同入京，想來這位夫人也不是個招人疼的，定不會驚艷，起碼是拿出不手。甚至覺得和離也不過是厭棄的借口罷了。

    所以說這是天性，姑娘們總會帶著優(yōu)越感去下意識比較，想找出自己優(yōu)于她人之處，從而抬高自己證明她們更適合心上人。

    然想象中的“下堂妻”出現(xiàn)在她們面前是，姑娘們一個個都驚住了。眼前人豈是一個“美”字形容得了了。她便是秦晏之的前妻？不信，絕對不信。這不過就是個較她們多添了份風(fēng)韻的小姑娘而已嗎！哪里是她們想象中畏縮容顏黯淡的婦人。

    容顏對小姐們微笑，眉眼彎瞇，唇畔兩個小梨渦淺出淡入，清媚無雙。她款款入門舉止落落氣質(zhì)不俗，尤其是她開口的那一刻，柔軟的聲音如上好的蜜糖，抹在心頭甜而不膩，溫婉中帶著讓人難以忽略的高貴……

    容嫣的出現(xiàn)讓她們突然想到一個人，昌平侯夫人——

    二人不但氣質(zhì)毫無二致，怎看著相貌也有那么幾分像似呢。幾人隱約想起侯夫人也姓容，莫不是她們是一家人？

    方才還好興致頗高的小姐們這會兒有點蔫，心里的那份優(yōu)越感蕩然無存。連這樣的秦晏之都瞧不上，那自己還真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了，也不知他心到底高成何樣。

    瞧著高冷，可沒聊幾句大伙便發(fā)現(xiàn)這位容家小姐親切極了，翰林院大學(xué)士家的三小姐祁棠活潑，黏著容嫣喚聲“jiejie”。幾人打趣她好不羞，她卻笑彎了眼道：“就是像jiejie嘛?！?/br>
    容嫣看看小姑娘笑了，遞了塊甜糕哄道：“話比點心還甜，叫得人心都化了。”

    其實小姑娘們也沒那么難接觸，容嫣發(fā)現(xiàn)幾個還主動與她聊天。尤其是譚府大爺家的譚皎月。皎月是譚青窕的堂妹，小姑娘懂事守禮，隨青窕喚她表姐。有共同話題二人也頗是談得來。

    “表姐可還記得，你有一年來譚府，我在后花園的假山上摔下來，你把我抱在懷里哄，還給了我一顆糖……”皎月眼睛閃閃道。

    容嫣面帶愧意笑了。

    “也是，那年我才五歲。您也不過十歲而已?！别ㄔ滦Φ溃拔矣浀门R表哥也去了，您看我哭不止，還讓他也把糖給我，他不情不愿地卻也交出來了……怎都沒想到寄臨表哥如今這般厲害……”

    小姑娘笑意泛著少女的思慕。這神情容嫣熟悉，當(dāng)初提到虞墨戈時徐靜姝也是這般。容嫣恍然憶起姨母曾經(jīng)提過要給表弟說親，對方是譚府小姐，難不成是她？

    容嫣不自覺地打量一番，少女明眸皓齒清麗如蘭，言行不疾不徐得體大方，尤其是聽人說話時，一雙水靈靈地眼睛總是注視著對方，滿目的期待和謙遜，貼心極了。

    想象她乖巧地站在寄臨身邊，還真是登對。姑娘心意已明，就是不知道寄臨如何想的?？伤技白婺福萱搪月杂行┎话?。她不是看不出祖母的心思的，只盼著寄臨別和祖母想到一處，多為自己日后打算，娶個門當(dāng)戶對的姑娘再別惹舅母cao心了。

    娶……

    容嫣又想起了虞墨戈，最近腦袋里總是無緣故的浮出他的影子，閃過他說的話：春闈后，我娶你。

    春闈過了，殿試過了，連館選都已過去月余了他始終沒出現(xiàn)。聽聞最近英國公府因世子的事不太安寧，想必他也忙著呢吧。不然這么久怎只端午那日見了一面……

    端午那日容嫣隨沈氏去波若寺拜佛，他也陪他母親去了。趁她帶嬤嬤去供長明燈時他偷偷來見她。見他手上什么都沒帶，她便從衣袋里拿出一條百索給他繞上了。

    虞墨戈含笑看著那五彩繩佻然道：“你不是特地為我準(zhǔn)備的吧?！?/br>
    “哪有，是多余的?！比萱萄陲椀溃南聟s因被識破而慌了。她確實是為他做的，只是沒想到會真的遇到他。

    瞧著眼前人耳尖又紅了，他貼上去親了親，氣息溫而柔聲道?！翱晌沂翘氐氐?。”說著，環(huán)住她手指在她腰間輕動。二人分開始，她身上多了一只繡著雙蓮并蒂的草藥香囊。

    容嫣好不驚訝，可虞墨戈卻撇了撇嘴，佯做不滿道：“明明是女人家的東西，偏要我送?！闭f罷，在她唇角猝不及防地一啄便匆匆消失了。

    并蒂雙蓮。這寓意再清楚不過了，可他始終也沒說出那話來……

    過去許久，香囊味道都淡了她也沒舍得扔，一直揣在衣袋里隨身帶著。也不知虞墨戈當(dāng)初的激情是否也如它淡了，不過容嫣慶幸自己沒有對他抱有希望，沒有希望便沒有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