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她頂著小伙計異樣的目光出了福玉樓 她十分厭惡那目光,在京中便是那樣重重的目光讓她窒息,到了越州城,再沒有人認識她,外人也再不對她指指點點 或許,她不該再去尋云家人,她想。 她出得門口,又回頭看了一眼那招牌,陽光正好照在上面,刺眼得很。 “云姑娘?” 尹琪回頭,就看到了一個穿了紫色短袖繡花旗袍的美婦人,此時正從福玉樓里走出來,沖她笑著,笑得溫和又端莊。 云姑娘......尹琪有一些恍惚,很久沒有人這樣喚她了,是認錯人了嗎? 她愣神間,那美婦人已經(jīng)上了前來,對她笑道:“云姑娘,你是云家的大姑娘吧?我夫家姓廖,說起來,和你還有些淵源?!?/br> 尹琪瞇了瞇眼,廖,廖家。 美婦人續(xù)笑道:“我姓周,閨名碧云,是三少的二嫂。很奇怪我為何會認出你來吧?其實是那時三弟定下親事,我們都好奇是哪方仙子虜獲了三弟的心,讓人收集過你二妹的資料,其中就有一張你的相片 雖然是近三年前的相片了,大姑娘現(xiàn)在出落得也越□□亮,但我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br> 廖家老二的妻子。 他們查過云暖的資料,尹琪自然也知道些廖家的情況 廖珩生母已經(jīng)病逝,現(xiàn)在廖珩父親身邊只有一位路姨娘,而廖家老二,便是這位路姨娘所出。 尹琪看著她道:“二少奶奶......二少奶奶既然查過我二妹,自然也當知道我已經(jīng)被云家踢出了家門,早不能算是云家大姑娘了吧?!?/br> 周碧云莞爾一笑,道:“高門大戶之事,誰能說得清,外人看到的不過是上位之人想讓人看到的罷了,大姑娘你和......云三姑娘生得這般相像,明眼人誰看不出事情真相?” 她到底沒能睜眼說出尹琪和阿暖像得話來 阿暖生得是陳家人的相貌,和尹琪著實沒半分相像的。 周碧云一邊說著一邊就拿手遮了遮額頭,道,“這天氣熱的,這里也不是說話的地兒,大姑娘若是有空,我們去別處說說話吧。” 尹琪自然有空得很。 ****** “二舅?!?/br> 陳澈之轉過頭來,便看到了門口站著的阿暖 其實不過是數(shù)月未見,但卻像已經(jīng)過了不知多少年一般,兩人之間也像是隔了幾重山,當初的親密,嬉笑無間都恍如隔世 阿暖很想像以前一樣笑嘻嘻地喚二舅,問他怎么突然回來了,是不是特地為著她的婚禮回來的。 可是實在沒有這樣的心情,連裝都不想裝。 她走上了前去,嘴巴動了動,喃喃道:“真的是你,二舅,你果然還是回來了?!?/br> 她收到那封信的時候還希望是有人威脅了陳家的下人才知道那個暗號的,她希望那些人沖的是她 雖然知道這個希望很渺茫。她也沒有應下去見他,而是約了他在這個私宅。 這是阿暖自己的私宅,她從來都是理智的人,是不會沖動去他約的地方見他的。 “二舅,你真的回來了......大舅和外祖父他們......” 阿暖喃喃著,她有很多話想說,例如大舅和外祖父他們費盡心思,就想讓你永遠別回來,你為什么要回來?你什么時候回來的?你現(xiàn)在在哪里?你現(xiàn)在身邊都有哪些人?......可是真對著他,阿暖真的一句也問不出來。 陳澈之盯著走近的阿暖,擠了絲笑容出來,可是周身陰郁的氣質哪里還是那個有些腹黑有些懶散的貴公子陳澈之?他這個樣子 其實阿暖也是熟悉的,仿佛又回到了十幾年前,她初初見到他的時候。 他想的是,她果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可能知道的比自己以為的還要多。 陳澈之一直沒有出聲,阿暖就走到了一側的竹椅上坐下,伸手自己給自己斟了杯茶,慢慢喝了兩口,等蓮心茶的苦澀布滿了滿嘴滿喉,腦子也同時醒了醒,才繼續(xù)道:“二舅,你過來見我,那些人知道嗎?” 那些人 她是沒問,直接就肯定了。二舅好端端的跑了回來,沒有電報,沒有信件,到了越州,也不去看外祖父外祖母,就偷偷摸摸的送了封信給她 還能是什么情況? 陳澈之臉色數(shù)變,最后終于“嗯”了聲,開口道:“知道?!?/br> 阿暖抬眼又瞅了他一眼,他這么一出聲,倒是把很多東西又找了回來 因為他一出聲,阿暖就抓到了他的情緒點,且因著直截了當?shù)膶Υ?,也不用費力去猜測或掩飾什么了。 她道:“你是有什么打算嗎?” 陳澈之沒出聲。 她又問道:“那你這般來尋我,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嗎?” 他把目光轉去了窗外 外面是個淺淺的荷花池,此時上面鋪滿了冒著紫色尖牙的睡蓮 她自小就喜歡這些。 他道:“保皇黨從南洋運了一批軍火過來,過境惠州港的時候被廖珩的人扣下了,他們想要廖珩的批文,趁廖珩去京城之際把那批軍火拿回來,運去燕北。” 阿暖真是倒吸一口氣,她看著陳澈之,有點不可置信道:“二舅,所以他們不是讓你過來找我要批文吧,他們腦子有問題嗎?” 然后皺了皺眉道,“哦,外祖父外祖母或者我們陳家可沒有半點把柄落在他們手上,既然你過來了,就別回去了 這里不是燕北,他們想必也翻不出什么風浪來 你也不用顧忌什么,你身份雖然敏感,但鬧出來了也不至于就怎么樣?!?/br> 她之所以這么說,也是因為心里很清楚廖珩并不在意陳澈之的身份 雖然廖珩的態(tài)度不會改變她要做的事,但至少讓她心里更沒有負擔一些。 而陳澈之看著阿暖面上豐富的表情,心里卻是另有一番滋味 這便是阿暖,似乎無論什么事情,在別人看來天大的事情,只要到了她面前,似乎都不會覺得是什么難事,偏偏你并不會覺得她只是天真,她只是看什么都不會顧忌細枝旁節(jié),只會揪住核心,去解決問題而已。 他道:“阿暖,我另有打算。我回來,其實并不單止是因為你外祖父外祖母的緣故 我知道,我回來,其實對他們的處境,根本無絲毫助益,我能做到的,廖珩,也都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他也能做到。我回來,只是有一些事情想做,也覺得應該做的。” 他說的艱難,而阿暖看著他,面色卻更是難看,心也一直往下墜 這才是她最不愿意見到的情況。 陳澈之深吸了一口氣,從窗外轉過頭來看向阿暖,盯著她的眼睛,道:“阿暖,我的確需要那批軍火,你能幫我拿到廖珩的批文嗎?這事我會和他交代 他從京城回來,你也可以把此事直言告訴他?!?/br> 他一邊說著,一邊就走到了阿暖身旁的桌前,然后往桌子上放了一封信箋,慢慢推到了阿暖的面前,道,“這封信,你幫我轉交給廖珩?!?/br> 阿暖緊緊盯著那封信,心里頭亂糟糟的,她咬了咬唇,道:“二舅,燕北的形勢很復雜,你回來,沒有絲毫根基,那個什么皇子的名頭,根本沒有多少用處,你做不了什么,你......” 第77章 維護 陳澈之低頭看阿暖,看她面色蒼白,似乎在努力想著詞想勸住自己 她很少露出這樣急切驚惶的表情。她這個樣子像是一把利箭刺入了他的心臟,只讓他覺得一陣一陣尖銳的疼痛。他的手動了動,想去摸一摸她的臉頰,安撫一下她,可是也僅是動了動而已。 相反,他還往側邊退了兩步,坐到桌子另一面的竹椅上 他覺得現(xiàn)在的自己根本不該靠近她,他已經(jīng)再不能給她什么,只會給她帶去麻煩和災難而已。 他怕控制不了自己,不想再去看她,只盯著桌上的那杯蓮心茶道:“阿暖,莫真和日本人勾結,其實有沒有這批軍火,有沒有我,他們最終也會建立起一個傀儡政權 其實在我回來之前,他們便已尋著了我一位遠房的堂弟......才六歲。阿暖,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打著維護皇室正統(tǒng)的名義胡作非為,茍且賣國,將我們金氏一族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也不能看著那么多的舊朝臣子 原本都是像父親一樣,忠心愛國的臣子被他們利用擺布,被日本人拿去做了殘害奴役百姓的工具,我......” 阿暖的眼睛已經(jīng)模糊,她拼命忍著,不讓淚水涌出來,這個時候,落淚有什么用。 她搖頭道:“可是你能做什么?就算是這樣,你又能做得了什么?你為何要去背負別人的罪孽?你不過是一個人,并不是救世主,那些舊朝臣子,他們難道是被人扯著線的公仔嗎?可以隨便被人左右擺布嗎?他們既是前朝大臣,難道連基本的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沒有?若是能輕易被莫真利用成為日本人的爪牙,那就是本性有問題罷了......” “但更多的人是被莫真蒙在了鼓里,或者是被逼著做了自己本心并不愿意去做的事,阿暖,我既然已經(jīng)回來了,就想盡自己所能做一些事情,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別人借用我的身份把自己先祖耗盡心血建立起國家一點一點賣給別人,阿暖,我做不到?!?/br> 阿暖搖著頭,可是她知道,到了這一步,她是根本勸不動了 這種事情上面,她再難受,再覺得不可行,可也知道已不能再用己心去勸。 她攥著陳澈之給廖珩的信,因為用力,差點把那信都給揉了。 她努力平復著自己的情緒,想著應該如何冷靜的去處理這件事。 她道:“那么二舅,這批軍火,你拿了它們,想做什么??;庶h,說是保皇黨,其實現(xiàn)在不過都是莫真握在手中的一個工具罷了,這批軍火,就算三爺他放行,最終也不過只是會被莫真所用 你能又做得了什么呢?” 陳澈之道:“阿暖,這事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你相信我,我沒有辦法完全解釋給你聽 我也不想你牽扯到這些事情中來,但是你只要相信我就好,至于莫真,阿暖,他不會活太久的?!?/br> 說完又看了一眼阿暖手中的信,道,“就算到最后我真的掌控不了了,我也已經(jīng)在信中跟廖珩交代,不會讓事情惡化到不可控制的地步的 至少我也要毀了他們和日本人的勾結?!?/br> 阿暖看了看手中的信,深吸了口氣,道:“二舅,我相信你,可能三爺也會相信你,如果他在,可能他也會給你批文......” 她搖了搖頭,她知道為何他們是在挑廖珩不在的時間,莫真是覺得這樣才能做成此事,而二舅這樣卻是為了取信莫真 等廖珩回來,這事便也不成了。 “可是我卻不能因為他的信任去代他做任何決定 不管你做的是何事,我也不該這么做,我不能私自拿他的東西,行使他的權力......” 陳澈之看著她,他也知道自己要求的是什么事,他甚至知道這么做可能會毀了廖珩和阿暖的關系 至少會毀了廖珩對阿暖的信任,雖然他留下了給廖珩的信,但這樣的事情很難不在人的心底留下陰影。 他道:“對不起。阿暖,那封信,你先打開看過吧 或者......” 或者什么,他也不知道可以或者什么。 七月底,惠州。 惠州海務局局長劉崇看著臉色鐵青的廖珩,心知不妙,他道:“三少,那個批文難道有什么問題?” 三日前有人拿了廖珩的批文過來,讓他放行載了那批貨物的船只,當時他心中是覺得有些奇怪,但那人說那批貨物三少在北邊另有安排,又有私鑒批文在,劉崇便只能收了疑慮,將船只放行了。但他也是機靈的,放行的同時,便立即往京城那邊發(fā)了電報,但不巧的是,當時廖珩出外行事,并不在家中,錯過了電報。 廖珩憋悶憋得肺疼。 就是他爹也不能進了他的私宅,再去了他書房還知道他的私鑒在哪 這讓廖珩雖然暴怒,但尚未知道事情到底如何之前,他是不會把此事先鬧出來,讓事情失控的 相比那艘貨物,他的私鑒被人盜用,這事更讓他生怒。 他道:“無事,我走之前對此事另做了一些安排,想來是中間出了一些問題,你且先下去吧,此事在我查明之前不要再跟別人提起?!?/br> 劉崇應下后就先退下了,只是他剛行到門口,就看到了陰沉著臉往這邊過來的嶺南軍務司司長廖玘 這位同時還是廖家的大少,廖珩的大哥。 劉崇站定給廖玘行了一禮,廖玘只向他略一點頭,便滿臉黑氣的進了廖珩的房間。 “大哥?!?/br> 廖玘進屋,警衛(wèi)掩了門在外守著,廖珩剛轉身喚了一聲“大哥”,廖玘就“砰”一聲將一沓文件砸到了廖珩的面前。 廖珩皺了皺眉,伸手翻開那沓文件,起先還只是皺眉,翻到最后一頁的時候面色卻陡得變了。 廖玘冷道:“阿珩,你要娶誰,只要是你看上的,不管她的背景如何,只要沒有原則性的問題,我都會支持你??墒悄悻F(xiàn)在看看,她勾結?;庶h,私自進入你的書房取用你的私鑒,將你扣下的軍火放走 她今日敢這樣做,明日是不是就敢盜用你的私鑒亂發(fā)軍令?還是她本身就是?;庶h甚至日本人的間諜?我已經(jīng)查過,她身手很不錯甚至還會槍法,一個舊式的大家閨秀,如何會得這些?這本來就非??梢桑 ?/br> 他給他弟弟還留了點面子,沒說的是 他真沒想到他弟弟也會有一日被色迷心竅的一日。 廖珩面色難看,可是他卻半點辯解也說不出來 因為他很了解他大哥的性格,不是得到了確卻的證據(jù),這樣的事,他絕不會隨意開口揣測并定罪的。 而剛剛那沓文件就是陳澈之從三個月前回國之后所有的行蹤,最后一頁則是陳澈之出入阿暖私宅的記錄,陳澈之在門口被拍下的照片。 廖珩的手指按在那照片上,像是要按出個洞般,他緩緩道:“大哥,你如何肯定是阿暖拿了我的批文給他?” 廖玘瞪了自己弟弟一眼,心恨他現(xiàn)在還要維護她。 他走到了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冷冷道:“你怕是不知道她那位同父異母的jiejie做了莫真的情婦,這次還跟著一起來了越州 這事情是就是那個女人透露給了你二嫂,然后你二嫂用了些手段提醒我,我才去查的?!?/br> 莫真和陳澈之到了嶺南,他們身份特殊,一入嶺南境內自然就已經(jīng)進了嶺南軍調局的監(jiān)察范圍 彼時廖玘還不知道這位突然冒出來的皇子就是自己弟弟未婚妻的二舅,不過看到照片,再前后一聯(lián)系也就知道了 所以哪怕陳澈之去了云暖的私宅,廖玘雖然覺得不妥但也沒太過在意 原本只想著等自家弟弟回來跟他提上一聲也就罷了。 而有人拿了自家弟弟的批文放走了私運軍火的船只,他是事后才知道的。 是尹琪在事后將此事透露給了周碧云,然后周碧云讓人透露給了軍調局那邊。 尹琪深恨阿暖,原本她才是天之驕女,阿暖不過是她父親不要了扔在鄉(xiāng)下的土包子 可突然她的世界就被顛覆過來,她每日每夜都生活在煎熬之中,可云暖卻在頂端享受著榮華。 她之前做不到什么便也只能將那些恨意和嫉妒按下,可一旦碰到機會,自然不會放過 豪門大戶的那么些事,簡直不用去猜都會知道有些什么,在權力面前,親兄弟都有反目的,更別說嫡庶之間,所以周碧云不過是區(qū)區(qū)幾句話,尹琪就讀出了其中的惡意 她具體要做什么尹琪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只要能毀了云暖不沾上自己就成。 更何況云暖自己送過來的致命把柄 她當真不知道那個蠢貨竟然就敢真的把廖珩的批文偷了給陳澈之,是被男人給慣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嗎? 被毀掉一切生活在地獄中的滋味,她還真是迫不及待地想讓云暖也嘗上一嘗。 她甚至還將云暖和陳澈之的關系添油加醋,點到為止了一番 那個陳澈之不是眼睛長在頭頂上嗎? 大約也就是云暖那樣的能合了他的口味了吧。 而周碧云的目的 其實她本來也就是興致起來對自己這位弟妹好奇而已,可卻聽到了這樣的事情 不好好利用一番,簡直就覺得有點對不起這位未來弟妹的所作所為,她對攪和廖珩和云暖的感情沒興趣,但她對挑撥廖玘和廖珩這對兄弟的感情比較有興趣。 所以廖玘便收到了自己屬下的報告,說自己三弟放走了?;庶h的一批軍火。 廖珩心中波瀾萬丈,可在自己大哥面前也要硬生生把那口硬憋出來的老血給吞回去,他道:“大哥,這事是我安排的,不關阿暖的事 我在京城和燕北那邊已經(jīng)布置好了,這批軍火不會到莫真手上的?!?/br> 廖玘愣住,他將信將疑的看向自己弟弟 廖珩表情肅穆,看不出絲毫端倪 那他之前看到資料時表情的變化是為哪端?可這個弟弟自小冷情理智,并不是會為個女人就置原則問題于不顧的 這一點,他還是相信自己弟弟的。 他盯著廖珩盯了許久,廖珩的面色也未變,最后廖玘終于道:“阿珩,這事若真是你的安排,我不會再去插手 但若你只是在維護這個女人,然后還想著法子幫她收拾爛攤子 阿珩,有一就有二,你護得了她今日,也掩不了她一世,這事現(xiàn)在只是到了我的手上,若是捅到了祖父那里,你當知道是什么后果?!?/br> 第78章 去死 廖珩道:“大哥,?;庶h要在燕北立傀儡政權,雖然燕北和嶺南相隔千里,中間隔了數(shù)省,但我們也不能坐視此事,不能讓燕北成為日本人的根據(jù)地,否則他們是不會滿足于燕北的。陳澈之回國的事情我一直都知道,我和泯之還有陳澈之相交多年,對他們的品性很了解,你應該相信我不會因私廢公?;蛘吣悴幌嘈盼业难酃?,難道還不相信祖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