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上了車,廖老夫人閉目養(yǎng)神,廖珩不出聲,但車行了十來分鐘后,廖老夫人突道:“聽說你在北平喜歡上了個姑娘,是怎么回事?” 廖珩笑道:“祖母您的消息還真是靈通,您不會是專門為著這事來北平的吧?” 這就是承認(rèn)了? 廖老夫人睜開了眼睛,仔細(xì)看了看自己的孫子,這事,對廖老夫人來說,算不得什么壞消息,她幾個孫子,除了最小的廖玦,其他都已經(jīng)成家立室,就是廖玦,雖然只有十六歲,也已經(jīng)定下了親事,就是眼前這個,年紀(jì)一大把了,一點動靜沒有,那性子也跟個石頭一樣,硬邦邦的,也從未聽說過他有過什么喜歡的人,老夫人很懷疑且擔(dān)心他是不是有問題。 所以他現(xiàn)在終于有了一個喜歡的人,甭管那人是圓是扁,倒是先讓她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 廖老夫人神色放松了些,道:“是個什么樣的姑娘,回頭領(lǐng)了來讓我看看吧?!?/br> 又嘆了口氣道,“我不是因著你這事來北平,但有人是因著這事坐不住了,專門過來北平了。你若是有喜歡的姑娘,門第品性都尚可,就好好的把親事給定了,也省得旁人三天兩頭的折騰。” 第26章 各異 廖老夫人的幾個孫子就剩下廖珩未定親,也沒人聽說過他有什么風(fēng)流韻事,嶺南那邊可不是不少能跟廖老夫人這邊搭上話的人家都來各種打聽和試探。 老夫人年紀(jì)大了,也并不樂意在孫子的婚事上插手太多,但這些人家不同花樣的試探和試圖接近,真的是幺蛾子盡出,時間長了,老夫人也是煩不勝煩。 廖珩笑,他并沒接老夫人那句“省得旁人三天兩頭的折騰”這話,而是笑道:“您會見到她的,她是陳家的外孫女。” 因著這事他心中已經(jīng)作了決定,說著阿暖,笑容也比平時寒滲滲或者虛假或者譏誚的模樣要強多了,看得老夫人簡直有一種恍惚回到二十年前的錯覺 二十年前,廖珩五歲的時候,笑起來還是溫暖的。 然后再聽他話中的內(nèi)容,更是驚住了 先頭她說什么“好好的把親事給定了”什么的,不過是感慨一下再加上一些試探之意,卻不想孫子直接就道“您會見到她的”。 這就不只是承認(rèn),而是直接肯定了 他有了喜歡的姑娘,且打算定親了。 她十分了解自己這個孫子的性格,他這般說了,那就是認(rèn)定她了。 廖老夫人沉默了一會兒,隨即又抓住了他話的另一個重點,問道:“陳家,是哪個陳家?” 她眉頭微皺,腦子不由得就迅速過了一遍,然后腦中就閃過些陳年舊事......這,她有點不太相信的看向自己孫子。 廖珩對上自己祖母驚疑的目光,點了點頭,道:“嗯,就是當(dāng)年那個陳家。說起來,我記得祖父還說過我們廖家和陳家其實還有過婚約,只可惜后來......” 說到這里默了默,然后扯了扯嘴角,繼續(xù)道,“呵,所以說來這也算是姻緣天定了?!?/br> 難得孫子還會開一下玩笑,可這玩笑跟嗑黃連汁似的,又苦又澀,廖老夫人原本還想笑一笑,可是想起當(dāng)年那些舊事,哪里還能笑出來。 當(dāng)年廖家和陳家的確是有過一場口頭的婚約,只不過隨著當(dāng)初兩位議定此事的廖家家主還有陳家家主都戰(zhàn)死,國難當(dāng)前,世事變遷,再沒有人提起罷了。 兩人隨即都沉默了下來,過了許久,廖老夫人才嘆了口氣道:“你說這姑娘是陳家的外孫女,那就是說她母親是陳家人?那她父族呢,是個什么樣的人家?” 廖珩扯了扯嘴角,道:“她的父族,嗯,是延城的一個本土世家,姓云。前朝嘉興年間,云家有人也曾入朝為官,受恩于陳家,然后這才有了陳家和云家的婚約。不過陳夫人嫁的這位云先生是個新式學(xué)子,新婚時便去了留洋,在留洋時又另娶了一位太太,另有一子一女,然后云先生回國之后就和陳夫人簽了新政府的離婚書了。” 廖珩并不避諱,將云佰城和陳氏之事盡數(shù)都說了出來 他倒是還想說這位云先生和那位新式太太是在婚前就自由戀愛了,但八卦并非是他的天性,也就將此事隱了去。 反正以他祖母的精明 得知阿暖是云二小姐,而非云大小姐,再加上姑母等人在旁的攪和,過不了兩天她祖母就能把所有事情都了解個透了。 廖老夫人聽完孫子的話又是一陣沉默,這種事現(xiàn)在全國上下在哪里都不新鮮,若她的女兒不是廖家的女兒,怕還不是簽離婚書這么簡單 那個蠢......她是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養(yǎng)出個這樣的女兒來。 再出聲時,她的聲音已帶了些冷意,道:“既是陳家的后人,又是你看中的,想來品性樣貌都不能差,尋了機會,你便讓她母親帶著她讓我見見吧,若是她母親也同意,便把你們的親事定下來吧。” 廖珩自然知道她這冷意針對的不是阿暖和她的母親。 另一輛車中,馮大太太廖氏和尚昭云。 上了車,尚昭云便遞給了馮大太太一封手書,是她的母親,廖氏的四堂妹尚二太太廖茜如寫給廖氏的。 廖茜如在手書中追述了一番當(dāng)年的姐妹情深,奉上了一個宅子的地契,道女兒尚昭云可能會留在京中讀書,還請她多加照拂,又道“三姐,你這么些年在京中必然思鄉(xiāng)甚切,以后昭云在京中,平日里你可盡召她聊聊天,說說鄉(xiāng)音,也好一解思鄉(xiāng)之愁”等等。 廖氏看完了四堂妹的信,轉(zhuǎn)頭看尚昭云,尚昭云便對著她笑了笑,用白話道:“我娘親一路都好掛住姨母,聽聞姨母嘅身體唔好,一路都好擔(dān)心,今次縂特登要我?guī)ё魜谟瞄_的大夫過來,縂有一些藥材要我攞咗過嚟俾姨母,轉(zhuǎn)頭我就讓人摞俾姨母......” 久違的鄉(xiāng)音總能讓長離鄉(xiāng)的人特別親切。說實話因著當(dāng)初馮老太太的厭惡,馮厚平的不喜,廖氏自到北平,當(dāng)真多年都未曾怎么開口說過白話,就是身邊的丫鬟婆子也早都換了一批又一批。 不得不說 廖茜如很懂得哄廖氏,當(dāng)然親切還是其次,利益才是關(guān)鍵 她隱晦地告訴廖氏,不管是她的庶女也好,還是京中傳聞的那個廖珩的小情人也好,她們肯定不會和她一心。 廖珩娶一個和她一心,跟她親近的女子,在京中,對廖氏總是利大于弊的 尤其是廖珩對她不怎么感冒的時候 廖氏的處境實在是太需要娘家撐腰了。 當(dāng)然若要廖老夫人和廖珩知道此事,只會更加無語 廖老夫人是京中出身,她從來都是一口官話,廖家的每個孩子,都能說一口標(biāo)準(zhǔn)的官話,例如廖珩,他在京中,除了和身邊從嶺南帶過來的人,從來就沒說過一句白話。 且說廖氏和尚昭云聊著天,尚昭云很會哄人,不多時,便已將廖氏哄得熨熨帖帖。 兩人聊了很久,說到前不久廖氏的生辰宴,尚昭云才狀似隨意道:“姨母,聽講表哥帶咗個女人參加您的生辰宴?在嶺南甚至其他地方,表哥可從未帶過任何女人出席過什么宴會,看來表哥是真的很孝順姨母呢?!?/br> 孝順.....廖氏完全不想說話。 尚昭云瞅了廖氏一臉吃憋的表情,摟了她的胳膊,笑道:“不是吧?這事竟然是真的了?姨母,那姑母是見過那女人了?那女人到底是誰,竟然能俘獲表哥的金剛心?莫不是個天仙,還是哪里真的特別,能招了表哥的眼?” 廖氏面上有些不屑,懶洋洋道:“天仙......聽說姿色是很不錯。不過我也是那日才知道那事,具體怎么回事還真不清楚,不過那姑娘的家世我后來倒是查過,是教育廳一個小處長前頭太太的女兒,在國外另娶了現(xiàn)在的太太就拋棄了她們母女?!?/br> 說著看了尚昭云一眼,道:“你知道你堂外祖母,看似開明,實則門第觀念最重,那樣的女人,她是不會讓她入門的。與其糾結(jié)那個,找那女人的麻煩,惹得你表哥生厭,還不如對那女人好點,告訴你表哥,將來你入了門,就會善待那女人?!?/br> 尚昭云笑笑,卻是沒接這話 要怎么做,她心里自然有一桿秤。 且說陳家那邊。 陳澈之的事到底戳在了陳氏的心中,甚至可以說,越思越是不安。 她不明白當(dāng)年慶安王既托了祖父,曾說過要將二弟的事永遠(yuǎn)埋住爛掉,現(xiàn)在為何又要找他 或許,她苦笑,他只當(dāng)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脫離險境,所以尋了二弟也無事。 他可能在那邊是已無事,可二弟以后要怎么辦?這樣去一趟美國,那群?;庶h的人肯定很快就會找上門來。 她不希望二弟和保皇黨那些人攪和在一起,被人當(dāng)做棋子也好,還是一個招牌也好,都絕不會是什么好事情。 那些人,有的實在太過瘋狂。 陳氏不放心,還是去尋了大弟陳泯之。 陳泯之道:“大姐,這事......其實慶安王的人尋了我,他是讓我決定是否將此事告知二弟?!?/br> 說到這里他苦笑了下,道,“可是,慶安王的人過來北平,難說沒有有心的人注意到,我怕二弟什么也不知情,反而會更危險,而且......慶安王病重,二弟他也有權(quán)知道?!?/br> “北平有的?;庶h和日本人已經(jīng)攪和得很深,日本人狼子野心,將來定會借著那些人攪風(fēng)攪雨,二弟留在北平,若是暴露,將來那些人定不肯放過他,所以其實我也是想借著這次機會讓他去美國,和這邊的?;庶h剝離開來?!?/br> 陳氏的臉白了白,她心中其實早就猜到了,但還是低低道:“你的意思是,二弟去了之后,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br> 陳泯之沒有答這話,他的沉默就已經(jīng)是答案了。 陳氏垂下了眼睛,道:“那我和阿暖呢?泯之,讓我和阿暖去美國,是你的主意,還是阿澈的主意?” 陳泯之一愣,苦笑了下,道:“大姐,這事,還真的是二弟提出來的。原本我想只要二弟去了美國,我們,他們只會想拉攏,還沒有到現(xiàn)在就要走的地步。” “那日二弟提議帶你和阿暖一起走,我一開始也是不同意的,我總覺得,大姐和阿暖在北平,我才能更好照看一些,就是父親和母親也能更放心一些??墒嵌苷f的,也未嘗沒有道理。這兩日我也一直在想這件事,阿暖的事情,其實我也有一直看在眼里,是因為阿暖也好,還是慶安王的動靜也好,我已經(jīng)察覺到不少人注意到陳家,在查著我們陳家?!?/br> 陳泯之看著自己大姐猛然煞白的臉還有挺直的脊背,嘆了口氣。 他知道有不少人在查陳家,原先以為是慶安王引來的?;庶h或者其他相關(guān)的人,他們沖的是二弟,所以深思過后,將二弟的身世告訴了他,借慶安王的病讓他離開。 可是最近才發(fā)現(xiàn)那些人根本并非是當(dāng)初所想,而分明沖的是阿暖而來 韓稹,還有因著誤會阿暖和廖珩的關(guān)系而引來的人。 原本他也并不欲將此事告訴大姐,怕她認(rèn)為自己或者阿暖會拖累二弟或者陳家 可是那日二弟勸過自己后,就是姚秀也不停的勸說,他也已經(jīng)慢慢偏向于讓大姐和阿暖離開,那不如就將實情告訴給大姐。 他繼續(xù)道,“大姐,阿暖容貌太過突出,又有云家人在后各種算計,現(xiàn)在更添上保皇勢力的變數(shù),讓她留在京城,怕是禍非福 尤其是將來局勢不明。原先我察覺到廖珩對阿暖之意,也是在觀察,想著阿暖若是能嫁予廖珩,當(dāng)可保得阿暖平安??墒?.....廖珩此人,在不能肯定他對阿暖有多少真心之時,實在難以讓人放心,況且廖珩性格實際十分專斷,可阿暖,大姐您最清楚,阿暖看似乖巧隨和,實際主意最定,他們的性格怕也未必相合......” 當(dāng)然這些顧慮在有其他的選擇時也就越發(fā)的明顯。 陳泯之見大姐仍是沉默,又嘆了口氣,續(xù)道,“其實我也知道大姐的顧慮 何嘗不是我的顧慮?只是阿澈也就罷了,大姐卻不必顧慮太多,如果不喜歡那邊,待阿暖讀完大學(xué),便再帶回來也就罷了。這段時間,你還可以陪著阿澈 阿澈的性子......我也是有些不放心的?!?/br> 陳氏站了起來,苦笑道,“泯之,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其實你所說的這些我都考慮過......只不過完全去一個陌生的別的國度,我很難下定決心罷了。” 人離鄉(xiāng)賤,更何況是有著不少排華惡行的別國?從小深受祖父對洋人的痛恨影響,不到萬不得已,她如何愿意遠(yuǎn)離國土?不過也是,是她總把事情想得太極端 好像去了就不回來一般,其實若只是阿暖讀幾年書,根本不必顧慮那么多。 “大姐。” “讓阿澈盡快過去吧。阿暖的事還不至于如此緊急,這段時間我處理一下產(chǎn)業(yè),待年后再說吧?!?/br> 這事本來就不是什么十萬火急的事,大姐肯下這個決定已經(jīng)十分艱難,陳泯之自然不會有異議,原本今年他就想接了延城的父母到北平來過年,若是大姐和二弟都突然走了,怕是他們也很難接受。 十一月中旬,陳氏受了廖老夫人的邀請,攜阿暖去了廖家大宅給廖老夫人請安。 第27章 抓緊 廖老夫人此次回京主要是因著她已幾十年未回京城,想回故里看看,用她的話說,總要在入土之前看看舊時居,踏踏舊時路,再見見故時人,如此將來百年之后才好安心走那黃泉路,再不用回頭。 所以除了與她自己有故之人,她并無心去招呼那些沖著廖家來探訪的各路人馬。 但她既然來到了京中,雖然低調(diào),但這事該知道的人還是都知道了,因此從廖老夫人抵達(dá)京城之后,自認(rèn)能搭上些關(guān)系的人家都遞上了帖子,或者新政府權(quán)貴那邊,哪怕沒想特意搭關(guān)系的也要禮貌的送上一份拜帖。 雖然廖老夫人多數(shù)都不會見,但這中間總也有一些舊人,所以縱使廖老夫人對那云小姑娘是多么好奇,也是過了差不多十日后才有了時間讓人派了帖子去的陳家。 陳氏接到廖老夫人的帖子后心情十分復(fù)雜。 陳氏之前和廖珩客氣地說過待廖老夫人入京,她會攜了阿暖去給老人家請安 結(jié)果因著二弟陳澈之還有是否要出國的事情,就把那事給按下了,再至后面她心中已算是定下了心要帶阿暖離開 此時她便有些不愿再讓阿暖和廖珩牽扯上關(guān)系,不是不愿,更確切的說,是覺得不能。 雖然對于此事,她心中其實是真的十分矛盾。 她覺得廖珩不錯,但還不至不錯到不經(jīng)過觀察就嫁女的程度,但廖珩是什么人,她既已決定帶女兒離開,就斷不能再誤導(dǎo)廖珩,否則 只能是惹禍上身。 陳家女代代容貌出色,因此閨訓(xùn)也極嚴(yán),其實因著她自己的誤嫁,在這上面,她對阿暖已經(jīng)刻意的寬松了,便是不愿阿暖將來重蹈自己覆轍,但原則還是在的。 只是她再沒想到自己尚未遞帖給廖老夫人請安,老夫人就已經(jīng)派了身邊的嬤嬤送了帖子過來 還特意請她務(wù)必要帶上女兒阿暖。 陳氏早已和廖珩談過,雖然廖珩并未明言,當(dāng)時她請他為了阿暖的閨譽,在未真正訂婚前,不要傳出阿暖是他女朋友這種話,廖珩也應(yīng)下了,但廖珩對阿暖的意思其實也并沒怎么掩飾 只是她不知道那意思分量有多重罷了。 此時廖老夫人特意送帖子過來 陳氏可不認(rèn)為他們陳家和曾家?guī)资昵暗哪切┙磺榫湍茏屃卫戏蛉颂匾馑蛠硖咏o她和阿暖,顯然是廖珩和他的祖母說過什么了。 這讓陳氏十分為難,她深思了一番之后,便去尋了阿暖說話。 廖家送了請?zhí)^來這事阿暖也是知道的,因著和廖珩的約定,這段時間阿暖早好好的補了補有關(guān)廖家的事情。 不過想到廖珩說過他會跟廖老夫人說自己是她的心儀之人 她原先也沒太以為意,可現(xiàn)在廖老夫人真送了邀請函過來 阿暖就有些頭疼了,她要用什么態(tài)度去面對廖老夫人? 阿暖和她母親陳氏一樣,一看到廖老夫人的帖子,就知道必是廖珩和他祖母說了什么。 不像她母親矛盾的是廖珩到底適不適合做女婿,若是拒絕的話,該如何不讓廖珩和廖家對阿暖造成不好的影響,阿暖想的是:她是要以什么態(tài)度去面對廖老夫人呢? 裝傻:廖珩喜歡她,她裝什么都不知道? 還是要裝羞:廖珩喜歡她,她也喜歡他? 她抖了抖,后悔之前沒好好跟廖珩串詞兒了。 所以陳氏來尋她說話,阿暖就只當(dāng)自己娘親過來也是說這事兒的。 事情對阿暖自己來說本來很簡單,但到了母親那里 她并不想讓自己母親失望和不悅。 所以陳氏來找阿暖說話,阿暖乖巧的坐著,聽自己母親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