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她回頭,疑惑地往四周看了看,卻并沒發(fā)現(xiàn)異樣 雖則路邊也有不少人目光往她這邊看,但卻并沒什么特別的。 只是她目光掃過一輛黑色小轎車時,心中一凜,頓了頓,便若無其事的將目光移開,再不他顧,直接上了黃包車。 不過那一眼,她已經(jīng)記下那輛車的特征和車牌。 她察覺到車上應(yīng)該有人在盯著自己,但隔著車簾,她看不到里面的人,便不想再讓那人知道自己察覺到了什么。 廖珩看著小姑娘一派若無其事的模樣,淡定的上了黃包車離開,鬼使神差的,就轉(zhuǎn)頭對身側(cè)的林滿道:“讓人跟著,去查一查那小姑娘的背景?!?/br> 想了想又道,“她應(yīng)該和陳家老二有些關(guān)系,可以從陳家老二那邊下手試試。” 林滿應(yīng)下,雖則心中奇怪自家三爺怎么就突然要查個不起眼的小姑娘 雖然那小姑娘氣質(zhì)不錯,眉眼遠遠看去好像生得也很好看,但那樣子明顯是剛從鄉(xiāng)下入城似的,他家三爺這是眼瘸了啥的。 當然了,待日后林滿再見到云暖,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承認 是他自己眼瘸了。 不過他此刻也不過是腹誹一下,也不敢露出什么神色來,只畢恭畢敬的應(yīng)下。 而廖珩此刻在想的是,陳澈之找自己入手一把最新款的袖珍勃朗寧,竟然是送給這么一個小姑娘的。 他看出她應(yīng)該是刻意做了喬裝,瞧那副機警模樣,并不似個普通姑娘家,可她眼神清澈明亮異常,氣質(zhì)純凈嬌憨,又并不似經(jīng)過什么特別訓(xùn)練過的。 他不知為何就對她生出了好奇之心。 第4章 姨娘 半個時辰后,云公館。 云暖跟著忠叔和趙嬤嬤踏入云公館的外門,忠叔便跟云暖告了退,由趙嬤嬤領(lǐng)了云暖進了云家大廳。 廳中除了兩個小丫頭,并無他人。 趙嬤嬤請了云暖坐下,一個小丫頭便機靈地上前來,一邊給云暖上茶,一邊就用眼角迅速地將云暖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伶俐地笑著道:“二姑娘且先坐坐,等太太見過姑娘之后,奴婢再領(lǐng)姑娘上去房間收拾行李?!?/br> 云暖應(yīng)下謝過,目光從茶杯上掃過,抬頭剛對這半西化半中式的大廳有了個初步的印象,就聽到一個溫柔有些柔啞的聲音從側(cè)上方傳來道:“阿暖,你可是到了,這一路上辛苦了吧?” 和忠叔見到自己的第一句話竟然差不多一樣,只是語氣聲音截然不同,云暖心中暗自好笑。 她轉(zhuǎn)頭看向聲音的方向,就見袁蘭繡卷著頭發(fā),穿了一身無袖高領(lǐng)冰藍金絲彩線繡花的綢子旗袍,端莊又裊娜的從二樓樓梯上走了下來,她的領(lǐng)外還戴了一串小拇指般大小閃著瑩白光澤的珍珠頸鏈,和她長長的胳膊那白花花的肌膚相映,頗有一股子風情。 袁蘭繡其實不過是個中等偏上的容貌,但卻十分會些時下新潮的打扮。 云暖起身站定,看著袁蘭繡裊裊走過來,并沒有答她的話。 袁蘭繡走到近前,無視云暖的喬裝,熱情笑道:“阿暖又長高了,這模樣,出落得越發(fā)水靈了,等今日你父親回來,見到你定會十分高興。還有你jiejie,她聽說你要過來,這些日子都興奮得很,收拾了不少首飾洋裝出來,說是要送你?!?/br> 阿暖待她那一串兒的話說完停了下來,這才微微屈膝行了一禮,道:“袁姨娘。” 袁蘭繡面上的笑容一僵,臉瞬間扭曲了下。 袁蘭繡這幾年隨著云佰城回過三次延城,每次云暖見到她的第一句話也多是唯一的一句話,雷打不動永遠都是“袁姨娘”。 以前是在延城,旁邊有偏心的云老太爺和云老太太在側(cè),大庭廣眾之下,袁蘭繡顧忌著身份形象,哪里能和個小姑娘爭拗?越爭,越顯得沒臉。 所以哪怕心里氣炸了,也只能當做聽不見。 當然了,當年也正是云暖這句“袁姨娘”才讓袁蘭繡抓了理由一哭三鬧的逼著云佰城讓他或休了陳氏,或降陳氏為妾。 話說回來,此時袁蘭繡聽阿暖又這般喚她,心中又驚又怒,黑著臉心道,以前是在延城,那也就罷了,現(xiàn)在在北平,情況可是不同,這規(guī)矩就得立起來了。 袁蘭繡收了笑容,示意了她旁邊的趙嬤嬤一眼,趙嬤嬤就對云暖端著聲音道:“二姑娘,您怎么說話的呢?這里是云公館,對著太太,您縱是不叫聲母親,也該喚聲太太才是?!?/br> 云暖聽言也沒惱,她抬頭打量了袁蘭繡一眼,也并不堅持,看向袁蘭繡,就出聲喚道:“云太太。” 云太太而不是太太。 聲音平淡,不卑不亢,既沒有被勉強的委屈,也沒有絲毫的不甘和怨憤。 袁蘭繡這才重新高興起來,也并沒有因為云暖加了個“云”字在前面不高興,不,反而格外高興了些。 因為她才是云太太。 而云暖這么喚她,顯得云暖和她的生母才是外人。 她心道,不過是個不知事的小丫頭罷了。 她坐到主位上,也讓云暖重新坐下,心情高興,就云云羅羅地和云暖說了好一會兒話,說的無非是北平現(xiàn)在的風行時尚,貴族小姐們平日里的規(guī)矩愛好,多是她在說,云暖在聽。 只是云暖一直木著臉,沒有多少反應(yīng),袁蘭繡也沒有得到預(yù)期的卑微,怯懦和艷羨的表情,說得有點口干的時候,看云暖還是木木呆呆的,頓時就有些索然無味,她心想,這怕是被陳氏和云老太太給養(yǎng)得有些傻了的。 不過木頭是木頭了些,樣貌那真是頂頂好的。 哪怕她面無表情,身上穿著京里時髦小姐們已不怎么穿的舊式襖褂襖褲,面上也明顯故意涂黑了,可那眉眼的精致,卻是掩也掩不住的。 袁蘭繡突然就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她遂收了話,掛了個帶了點倦色的笑意,道:“你趕了兩日的路,也該是累了,就讓阿環(huán)領(lǐng)著你去房間里梳洗一番,再歇息一下,看看若是有什么東西缺的,就跟我說,別委屈了自己?!?/br> 又看了一直站在云暖身后的阿碧一眼,道,“這是你原先的丫頭吧,既然是服侍慣你的,便讓她依舊跟了你,只是這北平和家里的規(guī)矩她不懂,就讓她先跟著阿環(huán)好好學(xué)著吧?!?/br> 阿環(huán)便是先前給云暖上茶的伶俐丫頭。 云暖應(yīng)下便帶了阿碧跟著阿環(huán)上樓去了他們給自己安排的房間。 云暖是在晚上用餐之時才見到云佰城和袁氏所出的一對子女,云琪和云浩的。 此時的云暖已經(jīng)梳洗一新,換了裝扮。 不過仍是簡簡單單的素底青花綢子襖裙,耳上戴了一對水色極好的碧玉耳珰。 云佰城態(tài)度溫和地和云暖說了幾句話,道以后這里就是她的家了,讓她好好聽“太太”的話,和jiejie阿琪,弟弟阿浩好生相處云云。 云暖俱是有禮的應(yīng)下了。 至于云琪和云浩,應(yīng)該是云佰城和袁蘭繡對兩人特別囑咐過,兩人對云暖的態(tài)度都很不錯,云琪都已經(jīng)是堪稱熱情了,用過晚餐之后,她就拉了云暖,要請她到她的房間里,道是特意收拾了不少洋裝和北平流行的裙裝出來,讓阿暖去挑選喜歡的。 原本說的好好的,云佰城和袁氏也是含笑看著兩人,氣氛溫馨。 只是云琪說完兩句話,臉色卻是微微一變,她低頭,目光凝在了云暖的手腕上。 云暖手腕上帶了一個冰玉鐲子,水色凝透,晶瑩欲滴,襯著云暖幼嫩如凝脂般的細腕,當真是好看得......讓人不經(jīng)意間就失了神。 而此時,云琪正好握著云暖的手,兩根手指搭在了那鐲子上,鐲子的觸感清涼卻又溫潤,讓人在酷暑下的焦躁感頓失,只覺得冰涼舒適。 云暖見云琪盯著自己的鐲子,就很恬淡地笑道:“jiejie喜歡這玉鐲嗎?我也很喜歡,我小時候身體不好,夏天怕熱,冬天怕冷,祖母便尋了這玉鐲給我,是冬暖夏涼的雪山溫玉,據(jù)說戴了可以調(diào)理體質(zhì),后來我身體果然就好了很多,所以祖母讓我?guī)е@個切不可離身的?!?/br> 云暖表情溫和自然甚至還有些木訥,原先云琪看她這樣是覺得她傻和土,現(xiàn)在卻像是被打了個悶拳。 云琪又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她剛剛不過是見到這鐲子好看觸感又那么特別,所以這才多看了兩眼,卻沒想到引來云暖這一番話。 祖父祖母好東西多,可是卻偏心得不得了,一樣好東西都不肯給她。 此時不僅是云琪,就是袁蘭繡的面色都不太好看。 雪山溫玉,冬暖夏涼,可以調(diào)理體質(zhì),還有那能看得見的水色,可以想見這玉鐲的珍貴,可云老太太竟然隨隨便便就給了云暖...... 云佰城咳了一聲,打破了尷尬的寂靜,道:“阿琪,你不是說要送meimei衣服和首飾嗎?帶你meimei上樓去吧?!?/br> 云琪嘴巴癟了癟,也怕自己露出了異樣,轉(zhuǎn)身就往上走,甕聲甕氣道:“這里,上樓吧?!?/br> 袁蘭繡了解女兒的性子,不放心,使了個眼色給自己的丫鬟阿英,命她跟著上去了。 待兩人離去,袁蘭繡的臉色就沉了下來,她道:“老爺,老太太未免也太偏心了些,她不喜歡我也就罷了,可是阿琪和阿暖都是她的孫女,可一個捧到了天上,一個踩在了地下,也未免太過了些。我們阿琪......” 說到這里忍不住就落下淚來。 袁家是新政府新貴,所謂的新貴,其實就是沒什么底蘊。 袁家祖上只是個窮舉子,前朝新跟外國互通,選了一批窮讀書人送去外國學(xué)習(xí)洋技,其中便有袁蘭繡的祖父,后來袁蘭繡的父親就一直跟隨新派人士革命,新政府成立之后,就做了新政府外交部的政務(wù)參事,這便是袁家的發(fā)家之路。 袁家發(fā)跡是在袁蘭繡嫁給云佰城之后,且袁蘭繡和云佰城是在英國成婚,袁蘭繡根本一點嫁妝也沒有。 而云家是有錢,可云佰城卻沒錢,就他那個薪俸,要過現(xiàn)在這么體面的生活,根本填個小角都不可能,他住的房子,開的轎車,平日里的應(yīng)酬,家里的傭人,袁蘭繡母女的衣裳首飾,大半都是云家補貼過來的錢。 袁蘭繡母女的衣裳首飾,看著款式時新,但料子還真不是什么上等的好料子,首飾更不是什么價值不菲的珠寶,也就是面兒光鮮罷了,當然了,現(xiàn)在追求新派,這樣的官太太,新興起來的家庭也多得很,且袁蘭繡母女有留洋的光環(huán),也并沒有人笑話她們。 云佰城也沉著個臉不出聲,這事兒吧其實袁蘭繡每次回延城都要和他鬧上一回,但這么些年袁蘭繡也就跟著回延城回了三次,每次待的時間也不多,她鬧完自己哄哄,給她和大女兒送點東西也就完了。 可現(xiàn)在阿暖住到了京中。 這還是第一天,阿暖一伸手就是個鐲子。 可云佰城知道,阿暖的好東西多著呢。 這話不是云佰城說的,這事是上次袁蘭繡在云家時跟云佰城吹枕頭風,道云老太太偏心,云老太太說的。 當時云佰城被袁蘭繡慫恿著,頭腦一熱,就跑去問云老太太,其實就是他自己也覺得女兒小小年紀,戴的珠寶首飾也太過貴重。 第5章 試探 陳家從京中退回延城,彼時陳家家主為陳氏的大伯祖父,那一支戰(zhàn)死的戰(zhàn)死,病死的病死,只余一女跟著陳氏的祖父這一支退到了老家延城。 這幾十年陳家在延城都低調(diào)地不過如一沒落的舊式遺紳,住的也只是灰撲撲的陳家祖宅,半點看不出豪紳的派頭。 而云家本身就是當?shù)赝澹耶a(chǎn)豐厚,所以云佰城一直也沒把陳家看在眼里,更沒去想陳家有多少家底,就是他自己,回國入仕之前,也是不怎么在意錢這種東西的大少爺。 還是回國之后,入了官場,處處需要用錢,而袁蘭繡又常常纏著她添置衣裳首飾時,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也有會為錢發(fā)愁的日子。 彼時袁蘭繡初次登云家的門,云老太爺和云老太太看在一對孫子孫女的份上認了她,但給的見面禮竟然是一本云家家訓(xùn)和幾件老舊的金飾。 云佰城可還記得當年他和陳氏成婚,父親和母親送給陳氏的斟茶禮分別是一整盒未鑲嵌的珠寶和一套祖母傳下來的紅寶石頭面! 袁蘭繡起先不知道這對比也還沒什么,但后來她不知道從哪里聽說了這事差點沒氣背過去,自然是跟云佰城好一番折騰。 到了第二年再次登門,袁蘭繡就對陳氏和云暖的首飾打扮上了心,立時便發(fā)現(xiàn)陳氏母女雖看起來低調(diào),實則隨隨便便一件不起眼的小首飾都可能比她梳妝盒全部的東西都還要值錢。 袁蘭繡那個rou疼啊,她覺著陳氏都已經(jīng)和他丈夫離婚了,那些東西可本來都應(yīng)該是屬于她的啊! 于是她在云佰城耳邊一哭二鬧,若是云佰城不找老太太給她要東西,她就把陳氏已非云家婦的事給鬧出來,沒辦法,云佰城只能硬著頭皮跑去跟云老太太要首飾了。 他道:“母親,蘭繡在京中,常要交際,您知道,官場上的人最是勢利,穿戴的稍微差了些,都可能被人低看了,于我仕途前程也不利,母親能否拿些首飾出來借給蘭繡,也是給兒子撐場面?!?/br> 云老太太瞅他一眼,冷冷道:“沒有那么大的頭就別戴那么大的帽,你若嫌她給你丟人,就接你媳婦去京中住,你媳婦哪樣不比她強?” 云佰城漲紅了臉,道:“母親,陳氏她不過是一舊式女子,兒子在教育廳推的是新式學(xué)堂,接了她去京中也只會拖兒子的后腿......” 云老太太“呸”一聲,冷笑道,“什么新式舊式,我管你什么新式舊式,袁家既然有權(quán)有勢,那她眼睛還盯著我那么點子?xùn)|西做什么?我是不懂什么新式舊式的,但我知道,自古以來兒媳婦要首飾撐臉面,可都是要拿自己的嫁妝東西,從沒有找婆婆要東西撐臉面的理!” “她眼睛盯著素婉的東西,呵,她可真是哪來那么大的臉去眼紅。你也不想想,你媳婦她是什么出身,她的嫁妝有些什么東西,阿暖的穿戴,哪里需要我去偏心,你媳婦隨意從梳妝盒里拿出個東西,都可能是前朝皇家賞下來的御賜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