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昭陽市生活節(jié)奏緩慢，傍晚七八點街道已經(jīng)安靜下來。學校在市中心路的一個長巷子里, 天一黑下來只能看見巷口的微光。

    周逸當天就搬了進去, 住在學校宿舍。

    那天一來還沒收拾便碰上學校開學前的大掃除, 園里所有的老師都回自己班打掃衛(wèi)生, 周逸被分到了學前班。

    主班楊老師給了她一張課表，問她：“我畫圈的這幾個你可以教吧？”

    她一看狠狠愣住了, 數(shù)學沒問題, 社會、健康、音樂、美術——她抬頭看楊老師, 余光瞥到教室角落里的鋼琴，問：“音樂的話我要彈鋼琴嗎？”

    “對呀?！睏罾蠋熣f，“你不會？”接著便問她你什么專業(yè), 周逸說學生物的，楊老師奇怪的問她學生物怎么跑這兒來了？

    周逸笑笑說：“家里說穩(wěn)定就來了?！?/br>
    楊老師后來幫她攬了音樂課，周逸轉(zhuǎn)而去教幼兒英語。她沒上過課, 第一天來就被通知要上五門。

    那天晚上愁的, 邊學著寫教案邊發(fā)愁。

    宿舍一起住的還有一個老師，已經(jīng)在園里待了兩年, 大學剛畢業(yè)就來這兒了, 人特別熱情給她說了很多要注意的事情。

    “我明天就要上課……”周逸說, “可我一點經(jīng)驗都沒有怎么辦？”

    “剛來都這樣子?！惫媚锝嘘愳o, 比她大一歲, “待幾周就習慣了?！?/br>
    “你當初多久才熟悉的？”她問。

    陳靜想了想說：“大概一個月吧?！闭f完看著她笑了笑，“別太緊張，你比我好多了一來就是配班, 我剛來的時候還是機動的呢。”

    “機動是什么？”

    “就是沒有固定班級，哪個班的老師請假我去頂班?！?/br>
    周逸恍然，問道：“堅持了多久？”

    “大概半年吧?！标愳o道，“那時候和我搭班的主班是個孕婦，基本上班里的活都是我做，那時候就想著工作熬著熬著就出來了?！?/br>
    周逸對這姑娘有點肅然起敬了。

    那一瞬間她忽然覺得其實這世上人大都平凡，都為了平凡生活一點一點努力進步，沒誰天天把理想掛在嘴邊，也都知道活在當下最珍貴。

    “你看現(xiàn)在也挺好的?！标愳o說，“學前班忙是忙了點但能鍛煉人，對你是個機會?！?/br>
    周逸感激陳靜對她說了這么多，但還是緊張地熬過了第一個夜晚。那天是開學第一天，她站在教室門口等小朋友們，看見他們一個個蹦蹦跳跳的走過來，臉上堆著笑，第一句話是早上好。

    后來她其實挺感謝這些經(jīng)歷。

    有時候強行進入一個故事的角色，你除了硬著頭皮咬著牙往下走什么也干不了，然后有一天你會突然的被自己感動，但也只是感動。

    第一周她過得特別煎熬，每天都在想著這課該怎么上比較有趣。一周后慢慢會寫教案，和大家也都熟悉起來。

    那是陽春三月，晚上三樓宿舍還有些陰涼。

    周逸喜歡一個人坐在園里的前院小cao場，cao場挨著鐵欄大門和巷子，她一抬頭便看見頭頂?shù)娘L車，再往上是月亮。

    晚上宿舍亮著燈，她和陳靜會一起畫范畫。

    “畫的還挺好看。”陳靜由衷表揚道。

    陳靜教的小班，一周要畫四十幅范畫，畫畫的時候頭都不舍得抬一下，表揚完問了個完全不搭邊的問題：“有男朋友嗎？”

    周逸忍不住笑，搖頭說沒。

    “怎么跟我熟都單身?！标愳o畫著畫著忽然感慨起來，“周逸你知道我第一次聽人說她沒微信是什么感覺嗎？”

    那是她們剛認識，互加微信電話。

    周逸說她沒有這個，聽到都愣了說你是原始森林來的吧。因為老師和家長之間要聯(lián)系，那天她注冊了微信。

    “我很納悶中國蓬勃發(fā)展的這兩年你都干嗎去了？”陳靜說。

    這玩笑開的……周逸莞爾。

    “念書都念成這了?！标愳o咂咂嘴說，“你這性格說不準來幼兒園還是個好事情，以后我?guī)泔w?！?/br>
    周逸：“……”

    陳靜是特別活潑的姑娘，大概年紀相仿興趣也很相似，至今已經(jīng)相親過兩三次，在宿舍里總是喊著想談高富帥男朋友。

    那一年三月底外公回了青城治療。

    昭陽市有一家心腦血管?？漆t(yī)院，外公直接從烏魯木齊轉(zhuǎn)院到這里。周逸一個星期總會抽個兩三天跑去醫(yī)院陪侍，這樣陳潔和外婆也能休息一下。

    病房里外公剛打完吊瓶，周逸去洗老頭的假牙。

    那會兒恰好吃飯時間也到了，她順便下樓去食堂打飯。上樓的時候電梯里人太多她去走樓梯，剛爬上二樓被一陣煙味熏得直嗆。

    還沒來得及抬頭看，便聽見一道聲音：“周逸？”驚訝的，意想不到的那種破嗓。

    她愣了一下看過去，宋霄一身白大褂站那兒。

    “你不是考研了嗎，不是去b大了嗎？”宋霄一連幾個問題機關槍似的，“怎么在這兒？你生病了？”

    周逸不知道要回答哪一個，欲言又止。

    “你這臉色看著就不對勁?！彼蜗鲇謫枺笆裁床∫灰o？怎么還自己打飯了身邊沒人嗎？”

    周逸等這人說完，慢悠悠道：“我要回答哪一個？”

    宋霄“額”了一聲，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說：“這不是……咱這么久沒見了嗎……我也沒想到會在昭陽見到你。”

    “我外公老梗?！敝芤菡f，“我先把飯拎上去行嗎？”

    宋霄說走吧我跟你一塊去，周逸介于客氣便問了句你在這里上班嗎，宋霄笑笑說：“早著呢跟導師過來實個習。”

    病房里陳潔見周逸后面跟了個醫(yī)生，眼神都不一樣了。宋霄很熱情的介紹了下自己，大大方方道我舅舅是這里副院，阿姨您有事就招呼一聲。

    周逸：“……”

    陳潔笑的合不攏嘴，推他們?nèi)ネ忸^敘舊。兩人下了樓在小花園里轉(zhuǎn)了轉(zhuǎn)，宋霄嘻嘻一笑說估計你媽是把我當準女婿看了。

    周逸笑了一聲，沒有說話。

    “醫(yī)院規(guī)定你們還可以抽煙嗎？”她隨口問。

    “偷著抽唄?！彼蜗稣f，“再說了我那哪叫抽啊東子一天兩包半好吧?！?/br>
    乍一聽到這個名字，周逸后背都僵了。宋霄也意識到說錯了話，把咳嗽當掩飾笑了幾下問她這兩年都做什么。

    “考研沒考上?！敝芤菪Φ脑频L輕，“工作啰?！?/br>
    宋霄“嗨”了一聲說：“我們都以為你去b市了，還想著以后有機會去那兒玩你做個導游帶我們看櫻花呢?！?/br>
    周逸低頭扯了扯嘴角，輕輕嘆息。

    “那你現(xiàn)在做什么工作？”宋霄問，“看你這臉色很忙嗎？”

    周逸說還好：“現(xiàn)在做老師?！?/br>
    “不是吧？”宋霄眼睛都瞪大了，“和你專業(yè)十萬八千里呀？”

    周逸笑笑：“現(xiàn)在出來工作有幾個干老本行?！?/br>
    看她一臉凝重裝笑的樣子，宋霄實在不忍心再問下去，最后還是沒忍住告訴她說：“東子也在昭陽，你知道嗎？”

    周逸“哦”了一聲：“是嗎?！?/br>
    這個話題到這里好像有些進行不下去，宋霄撓了撓頭看了她一眼。周逸忽然停下步子說有時間再聊吧，我先上去了。

    等她走遠了，宋霄長長嘆了一口氣。

    有句話宋霄憋在肚子里沒說完，那貨現(xiàn)在還單著呢，沒事兒嘴里叼個煙手邊一瓶啤酒，天天跑工地電腦跟前一坐就是十幾個小時。

    這兩人好像現(xiàn)在都過得不怎么樣。

    宋霄想了想還是給何東生打了個電話，那邊一直沒有人接聽。傍晚的時候宋霄又跑病房溜達了一趟，陳潔又是遞水果又是問工作，周逸在一邊都不好意思了。

    “你們醫(yī)生應該挺忙的?！敝芤荽债斦f，“外公挺好的你有事忙你的去吧?！?/br>
    宋霄裝傻充愣：“我一個實習生能有什么事兒？”

    那話音剛落下宋霄手機響了起來，看到來電顯示瞄了周逸一眼，禮貌的對陳潔點了下頭跑出去接。

    “我正上班呢打電話干嗎？”宋霄故意沒好氣。

    電話那邊很吵，像是在外頭施工的聲音，半響才聽見他出聲，有些沙啞，夾著風聲，還有幾下咳嗽。

    “沒病吧你。”何東生淡淡道，“不是你給我打的？”

    宋霄嘿嘿笑：“是哈。”

    何東生不想理這貨，說沒事掛了，還沒說完宋霄就急著道：“別別別……有事兒，真有事兒?！?/br>
    何東生道：“說?！?/br>
    “那個啥……”宋霄看著病房里的周逸，緩緩道，“我們醫(yī)院接了一個病人，這個病人吧……”

    何東生皺了皺眉，低頭點了根煙。

    “是個女孩子，二十三四挺搭你……”宋霄的話被何東生不耐煩一攔，咬著煙道你想說什么，宋霄繼續(xù)賣了個關子說，“要不你周末來醫(yī)院一趟？”

    何東生啐了一口煙，說瘋了吧你。

    “反正話我說到這兒了?！彼蜗龅?，“你不來別后悔?！?/br>
    何東生拿著煙偏了一下頭，嘴里嘖嘖道什么玩意兒。他是真沒把這個當回事兒，一轉(zhuǎn)身忙起工程來又忘到腦后了。

    宋霄可不會忘，心里眼里都記著。

    這幾天沒事這貨就跑病房陪陳潔嘮嗑，護士來換藥都笑瞇瞇的特客氣。這跟陳潔聊熟了，問起周逸有沒有談男朋友，陳潔嘆氣一聲道這丫頭說她不談，你沒事兒做做她工作。

    宋霄樂了，說：“阿姨您就放心吧包我身上?！?/br>
    于是周五的晚上就給何東生撥了電話，撥了兩遍才通氣的想罵人。何東生剛洗澡出來，邊擦頭發(fā)邊問什么事兒。

    “明天記得來醫(yī)院啊?！彼蜗鲋鼻谐鲱}，“來早點?！?/br>
    何東生將毛巾往茶幾上一扔，皺緊眉頭把給嘴里塞了根煙罵了聲“擦”，隨后懶懶的撂了兩個字：“不去?！?/br>
    “呦呵?！彼蜗雒耍罢娌粊?？”

    何東生：“我吃飽撐的?！?/br>
    宋霄感嘆了一下，說那行吧，本來還想給你個機會將功補過，現(xiàn)在看看還是算了。何東生懶得理想掛電話，低頭點煙時卻聽見這貨說：“我其實還挺喜歡周逸的?！?/br>
    何東生整個人震了一下，火機差點燒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