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洋偏過臉，望著長長的走廊。

    “洋洋，媽先送你回家，”葉勝男頓頓道：“咱們留在這，只會惹得這家人不高興，等查清楚后再過來探望。”

    晏洋收回目光嗯了一聲，隨著葉勝男下樓。葉勝男又去收費處交了一筆醫(yī)藥費。

    望著靜靜躺在床上呼吸平緩的女兒，許向華紊亂不安的心才算是順了一半，剩下那一半得她恢復(fù)良好才能安定。

    穩(wěn)了穩(wěn)心神，許向華回身對韓東青幾個連聲道謝，之前一團亂都沒顧上他們。虧得他們熱心腸把女兒及時送到醫(yī)院，得到了最快的治療。

    韓東青只道舉手之勞。

    許向華一路送他們到樓梯口，知道他們買下了張家胡同那個院子，盤算著忙完這邊，必要登門道謝一番。

    送走幾個年輕人，許向華旋身回病房。

    不一會兒，秦父還有秦振中夫婦也聞訊趕來，之前秦蕾蕾和秦安平害怕的直哭，哭了會兒才想起要給爸爸mama打電話，然后秦振中夫妻又給秦父打了電話。秦母那沒敢打，惟恐嚇到她，想來看了情況再說。

    這邊兵荒馬亂的見到人才想起這一茬，許向華趕忙給秦母去電話。

    打完電話，許向華又想起，費用還沒交，居然沒人來催，下去才知道有人交了三百，一問便知是葉勝男。

    許向華冷笑一聲，又交了一筆錢在賬上，那病房一看就不便宜，配套設(shè)施齊全，還有專門給陪護人員休息的房間。繳費回來在走廊里遇到了江平業(yè)，許向華心念一動，示意他去陽臺上。

    “那小子什么背景？”許向華想起了葉勝男制服肩頭的那兩朵花。

    江平業(yè)：“他媽是市局二把手?！币话咽帜赀~，逐漸轉(zhuǎn)為幕后，葉勝男呼聲很高，有望把前面那個副字去掉。葉勝男這個女人吧，在能力上是巾幗不讓須眉，唯一的弱點就是愛子如命。

    再上一輩就更了不得了。

    許向華嘲諷的一牽嘴角：“所以我們只能啞巴吃黃連了?！?/br>
    江平業(yè)沉默了下：“我已經(jīng)給我朋友打了電話，讓他盯著這案子。”

    然而這年頭車都是稀罕物件，更別說車禍了，所以在這一塊上法律還頗為空白。更何況晏洋還是個少年，公了私了都是賠償?shù)膯栴}。

    他知道許向華憋屈，可也只能按按他的肩膀。如果這事真有人動了手腳，將那人繩之于法，好歹能稍微心平氣和一點。

    “謝了?！痹S向華扯了扯嘴角，看著遠(yuǎn)處的屋頂發(fā)怔，涌出前所未有的無力，他掏出香煙點上，點火的手微微發(fā)抖，用力抽了好幾口，整個人才慢慢冷靜下來。

    江平業(yè)看著他冷凝的側(cè)臉，半響嘆了一聲。

    不知過了多久，傳來許家康喜悅的聲音：“四叔，嘉嘉醒了?！?/br>
    許向華趕緊掐滅煙，用力搓了一把臉。

    許清嘉覺得整個人都是木的，臉也是木的，她動了動嘴角，還好舌頭能動。

    “醫(yī)生說你麻醉效果還要一兩個小時才能徹底消退?！鼻鼗廴鐪厝岬拿嗣畠簺鼋z絲的臉，觸到她額頭上的紗布，心頭又是一刺。

    女兒遭了大罪，不只腿上，腦袋，身子都有淤青擦傷，幸好都不嚴(yán)重，然而想起她的左腳，秦慧如的心就一抖一抖的顫起來。

    許清嘉目光在病房里轉(zhuǎn)一圈，發(fā)現(xiàn)大伙兒眼眶都有點兒紅，許家陽更是依戀的趴在床邊，歡歡喜喜的看著她，心里頓時暖洋洋一片：“我沒事兒，你們別擔(dān)心啊?！闭f罷才想起來問：“我是不是骨折了？”

    秦慧如眼角一酸，眼淚又要掉下來，強忍住了：“左小腿骨折，其他地方都不要緊?！?/br>
    骨折啊，這傷她有經(jīng)驗。當(dāng)年和朋友去青山湖浪，慘遭車禍，她的右胳膊吊了兩個月，差點沒趕上期末考。

    目光在各人臉上又繞了一圈，許清嘉心里有了數(shù)：“骨折的有點厲害？”猜測：“粉碎性骨折？”

    秦慧如不防她一下就給猜到，一時發(fā)怔。

    見狀，許清嘉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她和這傷還真有緣，好了胳膊輪到腿。

    這傷嚴(yán)重，但在后世算不上大毛病，反正她痊愈后，完全沒有影響她的正常生活，便是那條淡淡的疤痕，也被她折騰的幾乎看不出來。

    可這年頭的醫(yī)療水平，讓許清嘉心里打了個突。

    “復(fù)位手術(shù)非常成功。”秦慧如連忙道。

    何云溪也道：“給你做手術(shù)的宋醫(yī)生是京里最好的外科大夫?！?/br>
    許清嘉便做出歡喜樣：“那我是不是很快就能好了，咦，我是不是趕不上開學(xué)了？”粉碎性骨折不能亂移動，后續(xù)康復(fù)更是重中之重。

    “學(xué)校那邊先請假，身體要緊?！痹S向華推門進來道，眼下許清嘉這樣自然走不了，就是他們也不放心走。索性他時間自由，可以陪她在首都養(yǎng)傷，這里醫(yī)療條件好，肯定是留在這邊對女兒更好，一輩子的事，馬虎不得。

    秦慧如也道：“大不了把課本寄過來，咱們自學(xué)。”再不行休學(xué)一年都不要緊，許清嘉本來就比別人早上學(xué)好幾年。這檔口，沒什么比她身體更重要的。

    許清嘉便應(yīng)景的笑起來，上不上學(xué)不是問題，問題是她應(yīng)該不會留下后遺癥吧，她不想當(dāng)瘸子，一點都不想。

    途徑許家門前，邵澤望著一片狼藉還拉了警戒線的大門，不由嘆道：“這可真是禍從天降，好好的在自家門口都能被車撞?！睋u了搖頭：“這小姑娘運氣也太差了。幸好沒大礙，這位宋醫(yī)生最擅長骨傷，應(yīng)該能治好，年紀(jì)還這么小，要不太可憐了。”

    韓東青垂眼看著沾了血跡的鞋子。

    沒看見晏洋那輛車，邵澤饒有興致的問韓東青：“你覺得晏洋那話是推卸責(zé)任還是確有其事？”

    韓東青手指敲了敲褲腿：“這小子車技不錯?！?/br>
    邵澤想起前不久跟他在香山那邊較勁飆車那一幕，乳臭未干，膽子倒不小。勾了勾嘴角：“只怕葉閻王要發(fā)飆了?！?/br>
    葉勝男豈止要發(fā)飆，她都想拿槍直接崩了那個混球。這事她避嫌，所以交給了另一位副局去調(diào)查。調(diào)查結(jié)果委實出人意料，卻又在情理之中。

    那輛車的剎車和油門都被人做了手腳，對方根本就是存心要置晏洋于死地。幕后黑手便是她最近在盯的國寶走私案的那伙嫌疑人，對方恨她緊咬不放。知道她疼兒子，既是報復(fù)也是想重創(chuàng)她，讓她無心查案。

    他們便盯上了晏洋的堂哥晏海，晏海早前借著葉勝男的名頭在外面斂財。被人告到葉勝男面前，葉勝男拿著鞭子就是一頓抽，這還不算，連工作都丟了，就是他父母也吃了掛落，弄得灰頭土臉。

    無論晏家人如何求情，葉勝男都無動于衷，哪怕婆婆晏老太太和丈夫晏明禮出面都無濟于事。

    晏?？刹痪蛻押拊谛?，又被有心之人一攛掇。什么晏洋沒了，葉勝男就只能培養(yǎng)他這個晏家長子嫡孫，二叔晏明禮家的一切便都是他的，搞不好還能過繼過去，那他就成了赫赫葉家的外孫。

    說得晏海心旌搖曳，腦子一熱，助他們在晏洋那輛車上動了手腳。

    拿著晏海的口供，書房里的葉勝男氣得手抖。

    “勝男，勝男?！斌@慌失措帶著哭音的聲音從樓下傳來。

    葉勝男眉峰一厲，冷笑著站起來，走到樓梯口，就見晏老太太，晏海父母還有晏明禮都在。

    兩個女人滿臉驚惶，便是男人眼里也都是不安。

    見了居高臨下望著他們的葉勝男，四個人心頭皆是一跳。

    他們晏家二十年前不過是一個小縣城的普通人家，祖墳冒青煙養(yǎng)出個考上京大的好兒子，這兒子不只讀書好，還生得一表人才，風(fēng)神俊秀，被將軍家的女兒相中了。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晏家水漲船高，遷居首都。

    眼下他們晏家也算得上體面人家了，只這一切都是空中閣樓，全部都建立在葉勝男身上，故而一家子上上下下都捧著葉勝男。

    晏海脂油蒙了心竟然聯(lián)合外人害葉勝男的眼珠子命根子，晏家人剛知道的時候，差點沒嚇暈過去，這混賬玩意兒是覺得自己屬貓，有九條命不成。

    再恨再氣，一家人還是得硬著頭皮來求情，這可是他們晏家的長子嫡孫。晏家攏共就兩個孫子，晏洋身體還不好，晏?？刹荒艹鲩W失。

    晏老太太和晏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幾乎喘不上氣來，再看葉勝男一幅鐵石心腸的模樣，幾顆心瞬間拔涼拔涼的。

    其他三個人皆去看一臉為難的晏明禮。

    葉勝男也看向他。

    就是樓上陰影處的晏洋也靜靜看著他，一雙眼暗沉沉，丁點光都沒有。

    身處目光焦點的晏明禮如坐針氈，他不自在的撇開眼，錯過葉勝男的目光，撞進老母親哀哀的目光中。

    “勝男，小海一時鬼迷心竅，幸好洋洋福大命大沒出事，”晏明禮覺得落在身上的目光徒然變得尖銳，他心下一抖，保養(yǎng)得宜的臉龐微微一抽。

    晏洋差點出事他自然憤怒，可一聽晏?？赡軙慌兴佬?，又不禁心軟，晏海是他大哥唯一的兒子，是他媽的命根子，他能考上大學(xué)，多虧他大哥一路支持。

    所以明知道葉勝男會震怒，他也只能忍著怯意過來求情：“你想怎么抽他都行，只求你手下留情，不要告他走私和謀殺，他才二十二歲，還沒結(jié)婚呢?！?/br>
    葉勝男目光平靜地看著晏明禮，平靜到近乎冷漠：“你今天過來就是求我放過想害死我們兒子的兇手？”

    心驚rou跳的晏老太太噗通一下跪在葉勝男面前，痛哭流涕：“勝男啊，我給你磕頭了，是我這個老不死的沒教好孩子，都是我的錯，小海他是被人利用了，每次出門他都會給洋洋帶禮物，怎么會想害他呢?！?/br>
    晏海父母也跟著跪下，走私國寶和謀殺，加起來足夠要人命。

    葉勝男眉峰都不帶動一下，只注視晏明禮。這個男人哪怕年過四十，依舊風(fēng)度翩翩，在歲月洗禮下更顯溫潤儒雅。

    當(dāng)年她和他結(jié)婚就是看中他這張臉和好脾氣，她不需要一個跟她并肩的男人，她足夠強大，他只需要一個哄她高興的男人。

    所以哪怕父母親朋都不贊同，她還是一意孤行和這個比她小了五歲無根無基的小男人結(jié)了婚。

    婚后頭幾年，她也很滿意，她在外面打拼事業(yè)，他在家做學(xué)問照顧孩子?？勺詮哪羌乱院?，這個男人逐漸成了雞肋，食之有味棄之可惜。

    晏明禮神色來回變幻，最終悲戚道：“勝男，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機會，你再給小海一次機會好不好。你就當(dāng)看在我的面子上，我媽和大哥大嫂他們當(dāng)年不容易，要不是他們，就沒有今天的我。”

    葉勝男臉色一寒，這句話，她聽夠了，斂去眼底最后一絲溫情，葉勝男拿手指著他：“要不是我，也沒有今天的你們?！?/br>
    晏明禮瞬間漲紅了臉，又忽爾變得慘白。

    葉勝男冷笑一聲：“離婚，你欠我的就算是還清了，從此以后你就一心一意去還他們的恩情吧?！?/br>
    晏明禮瞠目結(jié)舌，彷佛沒聽明白葉勝男的話。

    饒是晏家人都驚呆了，離婚，怎么可以這樣：“不能離婚，不能離婚的?！标汤咸蠼衅饋?，離了婚他們家怎么辦，小海怎么辦？

    可葉勝男是那種能由著她做主的人嘛，結(jié)婚，她父母都阻止不了，離婚，婆家更加阻止不了。

    她雙手一拍，四個警衛(wèi)員魚貫而入，圍住跪在地上的晏家三人。

    晏明禮直愣愣的看著面如冷霜的葉勝男，一臉回不過神來的茫然。

    葉勝男嗤了一聲，這個男人被她養(yǎng)的二十年如一日的單蠢遲鈍。

    “小李，去把我書桌上的離婚協(xié)議和印泥拿下來?！?/br>
    看傻了的小保姆咕咚一聲吞下一口唾沫，晃晃悠悠上了樓，又迷迷糊糊的跑下樓。

    葉勝男直接抓著晏明禮的手按在印泥上，晏明禮掙扎著不肯：“勝男，勝男你要干嘛？”嚇的聲音都變了。

    旁邊的晏家人一陣鬼哭狼嚎，彷佛那不是離婚協(xié)議書，而是催命符，晏老太太都不敢提晏海了，只求別離婚，別離婚。

    錯眼間，晏老太太瞥見樓上的晏洋，頓時如見救星：“洋洋，洋洋，你快勸勸你媽，好好的家怎么能散了啊。”

    葉勝男沉默的看著樓上的兒子，彷佛在等他做決定。

    “你確定要跟他離婚，不后悔？”晏洋面無表情的俯視葉勝男。

    葉勝男反問：“你希望我們不離嗎？”

    “洋洋，你爸媽離了婚，你就沒家了?！标汤咸噲D說服晏洋，葉勝男有多寶貝這個兒子，她再清楚不過。

    晏洋咧嘴惡劣一笑：“說的好像我有家似的，離啊，早該離了。”

    晏明禮抬頭，難以置信的看著目光晦暗的兒子。在這樣的目光下，他不禁瑟縮了下，忽覺手上一疼，扭頭一看，葉勝男已經(jīng)抓著他的手在離婚協(xié)議上摁好手印，渾身血液在這一瞬間結(jié)冰。

    葉勝男淡淡道：“之后的手續(xù)我會辦好，稍后把離婚證明給你，好了，你們可以滾了?！?/br>
    脫離桎梏的晏明禮踉蹌了幾步才勉強站穩(wěn)，正要上前，便被一個警衛(wèi)員攔住，葉勝男往樓梯上走了幾步，聽著晏明禮還在歪纏，轉(zhuǎn)過身冷冷看著他：“再糾纏不清，信不信我讓你們怎么來的，就怎么滾回老家?！?/br>
    晏明禮身子一顫，霎時噤聲，只大睜著眼，一臉的凄然，喃喃：“你就真這么絕情，就算不看在二十年的夫妻情分上，難道也不顧及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