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jié)
“喂!”任平生摸出手機接聽,人也立刻坐起來開始穿鞋,一邊動作一邊回應(yīng):“嗯,好,情況怎么樣?什么?好,我馬上過去!” 掛了電話,他一把撈起疊在床頭的白大褂,快速地套在身上。 “怎么了?”陸酒酒一股碌爬起來,被他凝重的表情及火急火燎的動作帶動著緊張起來。 “急診收了個毀損傷的病人,情況很嚴重,要求骨科臺上會診。”他扣好扣子,人就往門口走,打開門稍一頓住,又回頭交代她:“有事按鈴叫護士,多臥床休息,千萬別自己下床蹦跶?!?/br> 稍顯微弱的月光投在他身上,在地上拉出一道纖長高大的影子,他一身純白就著月光站在門口,像個即將奔赴戰(zhàn)場的勇猛戰(zhàn)士。 即便前一刻還在抱怨這份工作又累又糟心,可一旦聽說有病患又會毫不遲疑地從被窩里爬起來,以最快的速度趕往患者身邊。 白衣天使是怎樣一種偉大含義,她忽然領(lǐng)略到,油然而生的敬畏與崇拜將她的一身熱血燃燒至沸騰,她狠狠的點點頭:“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去忙吧,別cao心我!” 不甚明亮的光線里,任平生肆無忌憚地深深看了她一眼,最后柔聲丟了一句:“如果下臺時間早,我還會再來?!?/br> “好!” 陸酒酒沖他擺擺手,用深情的目光送他離開。 情緒還沉浸在崇敬與感動里,思想?yún)s忽然一個劈叉,猶如智障般感嘆了句:他們剛才依依惜別的情形,多么像一對一夜激情之后相約下次的py啊,真有愛呢! —— 任平生匆匆趕來,路上從護士那里對病患的情況了解個大概:剛考上大學的小伙子,趁著暑假和同學出去旅游,剛坐大巴回來,下車時被旁邊另一輛倒車的大巴直接拖行從左腿碾壓過去。 他看了眼片子,頓覺頭皮發(fā)麻,脛腓骨粉碎,x光依稀能見大腿小腿翻轉(zhuǎn)模糊的軟組織,情況不容怠慢。 家屬簽字,聯(lián)系手術(shù)臺,一切準備就緒,任平生一回頭,身后哭成淚人一般的中年婦女‘啪’地一聲就給他跪下了,撕心裂肺地哭著求他:“醫(yī)生,求求您一定要保住他的腿,不能截肢不能截肢,他今年高考才考上大學,他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啊……” 此等情形,任平生早已司空見慣,可見得再多也始終做不到心無波瀾,他將中年婦女扶了起來,也只能保證:“您放心,我一定拼盡全力。” 等患者全麻上了手術(shù)臺,任平生打開包扎一看,腦袋里又是轟然一炸,股骨骨折,小腿中下三分之一粉碎性骨折,足背碾壓傷…… 總之,這條腿下面是沒有一塊好地方了。 眼看鐵定是一場持久戰(zhàn),此時此刻,他對陸酒酒當真是恨得牙癢癢,都怪這妮子一夜不安生,讓他沒提前好好睡一覺。 搭手的一線醫(yī)師小柯已經(jīng)對傷口清創(chuàng)完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任平生突然又摸到個不斷往外噴血的斷端,挫傷得一塌糊涂,他再摸遠端,皮溫陰冷,當時心里就咯噔跳了一下。 “大爺?shù)?,不會股動脈斷了吧?” 小柯聞言與他對視了一眼,各自心里都有種不祥的預感—— …… 陸酒酒一直等著任平生回來,結(jié)果等到第二天中午都不見他來。 說不清道不明,就一直覺得心慌意亂坐立不安,一顆心晃晃蕩蕩停不下來。 早上大查房的時候還特地問過相熟的小護士,那時候被告知他還沒下手術(shù),可現(xiàn)在都中午了,十幾個小時過去了,怎么說也都該結(jié)束了吧? 實在放心不下,她讓左嵐又去找顧謙問問。 結(jié)果沒一會兒左嵐就風風火火跑了回來,漲紅了一張臉,扶著門框就上氣不接下氣的說:“酒酒不好了,任醫(yī)生被人打了!” “什么?” 坐在床沿吃西瓜的人,懷里抱著的半個西瓜啪嘰一聲掉地上,摔個稀巴爛。 很奇怪,還不知道怎么回事,腦子里竟一時閃過昨晚他提起自己老師時那孤獨寂寥的背影,她單腳跳下床,臉上瞬間退了一層血色,結(jié)結(jié)巴巴的問:“怎…怎么回事?” “就昨晚那個病人,好像被截肢了,當時是他母親簽字的,結(jié)果中午他父親趕過來接受不了現(xiàn)實,任醫(yī)生才下手術(shù)就被堵在了走廊上……” 咚!咚!咚! 左嵐還沒說完,陸酒酒就單腳蹦出了病房,沒拄拐杖沒穿鞋,然而速度卻快得令人咋舌。 果然人在無知無畏的緊急情況下,被激發(fā)出的潛能是無限的! 左嵐盯著那個漸行漸遠獨腳公雞似一跳一跳的背影,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趕緊抱起拐杖拎只鞋追了上去。 骨科辦公室門外走廊上早已圍了一圈人,病人、家屬、醫(yī)生護士都有,前后堵得水泄不通。 陸酒酒也不管素質(zhì)不素質(zhì)了,毫不客氣地撥開人群往里擠,推推搡搡間,也不知踩了多少人的腳,但這時候,都被里面的熱鬧吸引住,居然也沒人罵她。 她夾在人群里,看不見里面的情形,還沒擠進去,忽然就聽見個痛苦嘶吼的男聲傳了出來—— “他還那么年輕,今年才考上大學,帝都的名牌大學,校門檻還沒跨進去腿就沒了,是你說會盡全力的,就這么盡全力?這么輕輕松松把我兒子的腿鋸了就叫盡全力?” 陸酒酒一邊聽一邊還在往里擠,當那男聲話音剛落,她正好撥開最后一個擋住視線的圍觀者,然后一眼看到站在那中年男人對面的任平生。 蒼白憔悴的臉色,以及從額角蔓延到雪白制服上那抹觸目驚心的紅。 她瞬間氣紅了眼,想也不想就突然一下子竄出來,張開雙手,以母雞護雞崽子的姿態(tài)攔在受傷的男人前面。 任平生:“?。?!” 陡然冒出來,又嚇了他一跳! 可她管不了那么多,怒目圓睜地瞪著對面那個中年男人,看到他手里的鐵棍,想到他額頭就是被這么個兇狠東西打的,差一點就要哭出來,胸脯更是氣得一抖一抖的。 然后,她就用自己這輩子都沒想過的,潑婦罵街的姿態(tài)朝那男人噴口水:“你他娘的還有沒有良心????能保住他不知道保?。扛銈兎怯H非故,昨晚凌晨兩點從被窩里爬起來,熬一個通宵,這么千辛萬苦,就為了圖鋸你兒子的腿?” 說完,終是不爭氣,眼前彌漫起一層水霧,她隨意抹了一把,繼續(xù)吼:“你們接受不了兒子殘廢的現(xiàn)實,就把怨憤不甘撒在他身上,他也是人生父母養(yǎng),也是別人兒子,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給你兒子做十幾個小時的手術(shù),完了出來還要被你們這么責難,他父母能不能接受?如果他這樣不叫盡全力,那么還真是他的錯,錯在他是人,有力所不能及的缺點,而不是大羅神仙,吹一口氣就能讓你兒子活蹦亂跳!” 人群里開始有噪雜的聲音附和她,一開始嗡嗡不辨,慢慢的越來越清晰—— “小姑娘說的在理,醫(yī)生是人不是神,能保他還能故意鋸你兒子的腿嗎?” “大哥,您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咱真得講良心,講道理,手術(shù)責任書上你們肯定簽字了,不簽醫(yī)生也不會給截肢,既然簽字了,現(xiàn)在接受不了又來找醫(yī)生麻煩也太不講理了吧?” “就是啊,人人都像你這么做,人性淪喪,醫(yī)者寒心,以后還會有人從醫(yī),還會有人看病嗎?” “國內(nèi)醫(yī)患關(guān)系如此緊張,無非就是人性的自私,做不到互相信任,互相體諒?!?/br> 喧囂議論的聲音漸漸高漲嘈雜,一直黑著臉沉默不語的任平生伸手將陸酒酒往身后一挪,終于緩緩開口,嗓音依舊是一貫的清冷淡漠。 作者有話要說: 狗子被打,其實最心疼的是我??! 第20章 他說:“最開始在臺上,我以為他股動脈斷了,那時候就做了最壞的打算,后來在遠端白rou里找到遠端的斷端,我松了一口氣,看到了一絲希望??山酉聛恚职l(fā)現(xiàn)兩個斷端之間有將近五六厘米的血管不知去向,位于腘窩后面,仔細翻找,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全部拖爛了!” 他抿一下干燥的唇,咽了咽嗓子,繼續(xù)說:“考慮人工血管,但人工血管貴暫且不說,這種污染嚴重的傷口,內(nèi)植物進去根本是行不通的。后來我又想,斷裂的動脈是腘動脈的一部分,又恰巧在腘窩,把膝關(guān)節(jié)彎曲,血管先接起來能保住腿再說。這樣,等恢復幾個月后,可以慢慢旋轉(zhuǎn)外固定支架的角度拉長血管,那種情況下,已經(jīng)沒有更好的辦法,我沒多想,膝關(guān)節(jié)屈曲一百一十度,吻合血管?!?/br> “然而很可惜……” 說到此處,他忽然停住,抬眸定定看著中年男人,眼里漫過無奈惋惜還有微微歉疚:“血管最終吻不上,之前的一切努力都白費,只能截肢!” 他用平淡無奇的聲音敘述整個手術(shù)的過程,雖然有的專業(yè)名詞聽不懂,但圍觀者依舊一片鴉雀無聲,認真聆聽,隨著他的描述仿佛都親眼所見了這場驚險跌宕的手術(shù)歷程。 因此,也更加明白,這位年輕醫(yī)生,之所以事無巨細的繁復絮叨整個手術(shù)過程,也不過是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 任平生說完,沉默了許久,才對面色只剩痛苦凄惶的男人說:“嘮叨這么多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表明一下,我不是輕輕松松就把你兒子的腿給鋸了,恰恰相反,我一點都不輕松,一個骨科醫(yī)生對于截肢手術(shù)的成功,當真是沒有一丁點兒成就感的!” 他又看了看那男人,同時也看了一眼他握在手里直發(fā)抖的鐵棍,再一次開口:“我能問心無愧的說我的手術(shù)沒有問題,但你如果還有質(zhì)疑,可以去院長辦公室投訴我,或者申請第三方部門調(diào)查都可以,別亂使用暴力,否則吃虧的是你自己!” 或許中年男人早就意識到自己理虧,只是一時無法接受現(xiàn)實,沖動之下才有的這一出,被陸酒酒一罵,圍觀者輿論一討伐,加上任平生的一番話,終于羞愧難當,扔了鐵棍,捂著臉蹲在地上失聲痛哭。 任平生知道沒事了,拿眼色示意保安科及醫(yī)務(wù)科的同事將人帶走,隨著主角退場,看熱鬧的吃瓜群眾也漸漸都散了。 直到這個時候,任平生才有功夫轉(zhuǎn)頭看向身后的陸酒酒…… 她一直抓著他的手臂,保持著金雞獨立的姿勢。 “你就這么單腳蹦跶過來的?”他面無表情的問。 因為立了功,陸酒酒自然不肯放過邀功領(lǐng)賞的機會,于是夸大其詞的形容:“什么蹦跶,我簡直是飛過來的好么,左嵐都攆不上我!” 她指了指剛才在人群之外進不來,此時才抱著拐杖提著鞋往他們跟前走的左嵐。 任平生卻突然鼓掌,語氣動作猶如一個娘炮:“哇塞,這么厲害啊,好棒哦,簡直鐵拐李下凡呢!” 陸酒酒:“……” 她用仿佛被雷劈了一般的表情瞥向他,看到慍怒在他臉上直接跳級成暴怒,遲鈍的嗅覺終于聞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 下意識縮了縮脖子,果然聽見那人突然在耳邊鬼吼鬼叫:“當老子說話放屁是不是?臥床休息臥床休息,聽不懂人話?還跟鬼一樣突然竄到我前面,你以為你是誰啊,人家一根鐵棍下來直接讓你變智障信不信?” “是是是,信信信……”盛怒之下,陸酒酒只有點頭哈腰的份兒。 認錯態(tài)度還可以,他火氣下去一點,手一指:“現(xiàn)在給我滾回病房躺著去!” 被他暴脾氣煞到的左嵐小心翼翼遞了拐杖過來,他眉頭一擰:“神仙要什么拐杖?她不會飛么,讓她自己飛回去!” 左嵐嘿嘿賠笑:“鐵拐李…是有根拐杖的…” 他看一眼左嵐,頓時泄氣,捂著腦袋上的傷口心累地揮揮手:“給她給她,讓她快點消失!” 陸酒酒臨走指指他腦袋,還有點不放心:“額頭的傷記得去看看?!?/br> 他不耐煩:“別管我!” 可真的等她走遠了,又忽然收斂怒容,鬼鬼祟祟盯著那個一瘸一拐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后來,任平生總回憶起這天的情形。 也許是當時的風很輕,云很淡,投在眉眼間的陽光很暖,他渾身愜意的同時,無端端的,胸口就怦怦然了。 像突然換了一雙眼睛,怎么看她怎么順眼,就連石膏裹得像豬蹄的那只廢腳,也可愛得不行! … 中午發(fā)生的事,吃過午飯就已經(jīng)傳遍了醫(yī)院。 陸酒酒不知道,她那場‘美救英雄’的壯舉,再一次讓骨科微信小群炸開了鍋,并且,因為她的無心之言,她和任平生的關(guān)系在大眾眼中已然變得有些…… 旖旎or香艷? 塔塔是塔首先在群里炸了:“啊啊啊——今天小姑娘太帥了!” 一棵大白楊:“確實佩服啊,不得不說,面對拿著鐵棍失去理智的男性家屬,就算是男同胞也不一定有勇氣沖上去??!” 丁小二:“一看這姑娘骨骼清奇,行事大膽,不似以往那些庸脂俗粉,這次拿下高冷男神我看有戲!” 護士小萌新:“呃,難道只有我的關(guān)注點在……她怎么知道任醫(yī)生昨晚凌晨兩點從被窩里爬出來……” 丁小二:“我只能告訴你,昨晚我值班,當時去值班室找任醫(yī)生,他不在里面,后來打的值班手機,才看到他從某人病房那頭走過來哦~~” 一棵大白楊:“老子信了你的邪!” 護士小萌新:“她那病房在走廊盡頭,而且還是單人病房,原諒我腦補了一些不好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