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他還是感覺到了一絲怪異。

    揣在兜里的手指微微動了動，林敬知莫名地想起了早些時候華倫才對他說過的話，那會兒他是真沒聽懂，包括后來反復(fù)想了好幾遍，對這番話也是一頭霧水，不明白華倫到底想要表達的是什么。

    但此時此刻站在這里，林敬知好像突然懂了。

    “那就好。”看著面前這個眼生的研究員臉上讓人不舒服的笑容，林敬知什么也沒說，“你回去吧?！?/br>
    “??？”對方臉上露出了一瞬間的驚訝，“我回去嗎？那林博士你呢，你還回院里嗎？治療中心這邊離科研院也挺遠的……”

    林敬知看著他，路燈照進黑色的眼眸里，一片波光。

    “應(yīng)該不回了，”林敬知回答道，“有點累，想回家休息?！?/br>
    小研究員眸光一閃，當即點頭，隨口說了一堆林博士辛苦了之類的好話后，就轉(zhuǎn)身走上飛梭，臨走前，還半鞠了好幾次躬。

    梭門關(guān)閉，林敬知在原地目送飛梭離開，雙眸里轉(zhuǎn)著看不清楚的情緒，許久，他慢慢地走到街邊西德留給他的懸浮車面前，裹著冷風坐了進去。

    車里面的恒溫器大概一直就沒關(guān)過，而且被人特地調(diào)高了一些，林敬知坐進去，剛好被周遭的一股暖意包裹，等剛剛那種刺骨的冷意下去后，林敬知把恒溫器調(diào)回了正常狀態(tài)。

    他沒有啟動懸浮車，而是坐在駕駛座上，盯著面前的路燈看了很長時間，眼前的景象都逐漸變得陌生。

    深夜的治療中心門口是空曠的，空曠到讓人忍不住生出一絲格格不入的感覺來，林敬知垂下眼眸，打開終端，在光屏上滑了一會，目光無意識地落在了通訊頁的第一個名字上。

    那是之前被他設(shè)為特別關(guān)心的西德，他終端用得少，點了離婚之后也忘記了要取消。

    目光在這兩個字上流連了挺長一段時間，林敬知最終還是閉上了眼睛，將終端關(guān)閉，伸手摸向了手臂的位置，那個地方的皮膚層往下，埋著屬于他的，來自該亞的原造芯片。

    正準備將精神力探進去查看一下1099號的恢復(fù)情況，林敬知面前的終端突然就亮了起來。

    “西德”兩個字閃現(xiàn)在光屏上，就像一股暖流，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就這么把林敬知整個人給包裹起來了，周遭格格不入的感覺仿佛在瞬間被打破，新鮮的空氣涌了進來。林敬知停頓了片刻，垂下眼眸來，纖長而細密的睫毛微微顫了顫，擋在下面的眼睛里是一片流轉(zhuǎn)的光芒。

    “喂？”林敬知接起終端，停頓了片刻后，小聲道，“有件事我能不能和你說？”

    ·

    西德正在軍部舌戰(zhàn)牛鬼蛇神，一張嘴把那群一個個企圖讓昆特進入科研院的傻逼老頭明朝暗諷了個遍，達成氣死人不償命的成就，這才哼著小曲離開。

    罵人這個東西，雖然不一定解決問題，但解氣效果卻絕佳。

    坐上蓋倫的懸浮車，下意識地就想給林敬知撥個通訊過去，但轉(zhuǎn)眼一看時間，又擔心這會兒人會不會已經(jīng)睡了。

    “問問中心的人唄?！鄙w倫打了個哈欠，“我覺得不一定，中心那狀況真是夠嗆，真忙起來啊，指不定這會兒連科研院都沒能回?！?/br>
    西德瞟了眼時間，眉頭微皺，撥了個電話給華倫。

    “林博士？”那頭的華倫聲音疲憊，“啊，應(yīng)該還沒到科研院，二十分鐘前科研院的飛梭才剛剛走人呢，不過我看他好像沒上飛梭，上了輛懸浮車，我以為是你來接他，不是？”

    “不是，我回軍部辦事了，但車是我留給他的?！蔽鞯禄貜?fù)道，“這么晚打擾您了，早點休息吧，我”

    “咦？”西德話還沒說完，那頭的華倫就打斷了他，聲音里帶著幾分困惑，“我剛剛從辦公室往外看，那輛懸浮車怎么還停在路邊呢？這么久了，林博士在里邊睡著了？”

    西德一愣，繼而眉頭皺地更深了，“知道了，我現(xiàn)在撥給他，打擾了?！?/br>
    “車上累到睡著？”一旁的蓋倫也聽著呢，問道。

    “不是?！蔽鞯旅嫔悬c冷，“那點工作量他會累，但不至于。”

    林敬知是個做事非常有條理的人，西德早先就說過車上有回科研院的自動駕駛，調(diào)一下就能搞定的事情，治療中心就算再忙，也不可能忙到林敬知連這點事都干不了就直接睡著的地步。

    “??？”蓋倫愣了愣，“那是”

    這會兒西德已經(jīng)按下了林敬知的通訊信號，通訊很快就接通了，林敬知有些沉悶的聲音傳過來的第一秒，西德的臉色就不好看了。

    許久，通訊掛斷，西德面無表情地坐在副駕駛座上。

    “不想讓林博士回科研院？什么意思？”旁邊的蓋倫聽得有點蒙圈，那頭的林敬知沒有暴露自己的能力，說出來的話特別含蓄，完全能聽懂的大概也就只有西德。

    西德冷笑一聲，“霍伯特之前應(yīng)該是去軍部了?！?/br>
    “……啊？”

    “有人想把昆特插進消散劑小組，并且由他來代替林敬知主持接下來消散劑小組的工作，霍伯特大概沒有同意。”

    “那必須不能同意啊，這不神經(jīng)病干的事兒嗎？”蓋倫眼睛都瞪圓了，“而且咱們剛剛才為這事兒和他們干了一仗呢，他們不是放棄了嗎？”

    “放棄個屁。”西德冷聲道，“正面程序走不動，花花腸子就開始往外邊流?！?/br>
    “……他們想讓林博士出事？”

    西德斜他，“一直不都是這么想的？蘇銘那邊讓大山繼續(xù)看緊點，必須寸步不離，還有，給我把之前那幾個幫蘇娜炒氣氛的媒體找來?！?/br>
    蓋倫愣了愣，“不，不太好吧，那群媒體不是咱們這邊控股的，這萬一……”

    “一個情報點兩百萬，關(guān)鍵情報翻五倍，實際cao作不勞他們出手，但記得說清楚了，敢報假，明天我就去軍部扛炸彈把他們家炸了，說到做到?！?/br>
    第31章

    往科研院方向的飛梭上, 那名研究員坐在昏暗的角落里，開著終端，聲音壓得低低的，“沒問題，我們這邊都安排好了, 林敬知晚上不會回來，他這個人說話向來算話, 而且就算他來, 也不可能比飛梭的速度還快，到時候你只要過來就行, 門禁那邊應(yīng)該有人給你數(shù)據(jù)芯片和虹膜標了吧？”

    “拍攝設(shè)備一定要隱蔽, 而且要盡快錄完，事后發(fā)出去不會有人攔你們視頻的……什么, 直播？”

    研究員眉頭緊緊皺起, “不行, 當初談的時候就說過了直播不行, 你這是突然變卦……什么叫你們也不好辦？不是說過會聯(lián)系人幫你們搞話題嗎, 有人帶風向有什么不好辦的？價格方面介紹人應(yīng)該也和你談過了吧？”

    “不是價格的問題啊, 劉先生, ”那頭接線員的聲音有些為難，“有人帶話題確實好辦, 但也就是當時好辦而已, 蘇娜的例子還躺在那呢, 鬧的時候她蘇娜全天下最可憐, 事后為她說話的媒體多少被網(wǎng)友拉出來鞭尸的？道歉都沒用，名聲全壞了，資金鏈也是各種出問題，你們不愿意用自己手里的媒體用我們這種年輕散戶我能理解，咱也確實缺這個錢，但這風險實在太大了，總得給我們多點好處吧？一段直播再加一段事后視頻，獨家的，不然這事兒我看有點難辦?！?/br>
    研究員的面色不太好看，深呼吸了一口氣，看了看周圍，“那你等會，我得問問?！?/br>
    “成?！苯泳€員爽快道，掛斷通訊，頓了頓，看向另一塊光屏，笑了笑，“元帥，我可都按您說的做了，播放渠道改直播，您放心，他們肯定會答應(yīng)的，時間緊迫，他們又舍不得自己手里的肥rou冒這個風險，散戶里，肯做這事的，我家條件最優(yōu)?！?/br>
    頓了頓，那人咧出了個油膩的笑容，“我能做的就這些，您也說了只要對方同意改直播，我們?nèi)蝿?wù)就算完成，那等他們同意改了，您答應(yīng)的條件……也得兌現(xiàn)啊。”

    光屏內(nèi)的西德支著腦袋斜了他一眼，涼涼地勾了勾唇角，“當然，不過如果直播過程不按我說的做，不用明天你們公司就得玩完，明白？”

    “哎，明白明白?！?/br>
    掛斷通訊，西德目光深沉，盯著通訊關(guān)閉后的透明光屏看了半天，意味深長道，“錢可真是個好東西，這群媒體里就不能有幾個不站邊骨氣硬點，只報實事的？”

    “……這種的早兩年有，咱們出去一年，倒光了吧。”蓋倫小聲道，“主要手段太臟，這年頭誰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的，都怕著呢。不過這一年來，老爺子也幫我們控著幾家，之后只要運營起來妥當，我覺得輿論上也不一定會輸給那家伙?！?/br>
    西德頓了頓，皺眉搖頭，“不，聯(lián)盟要純的，哪邊都不站的那種?；仡^你讓人去找，公司形式的現(xiàn)在估計難，上下總有幾個不齊心的，留意個人，找到了先別接觸，報名字過來?！?/br>
    蓋倫應(yīng)了聲。

    五分鐘后，他們收到了接線員的消息，就兩字，“成功?！?/br>
    ·

    深夜兩點二十分，剛剛還在飛梭上聯(lián)絡(luò)媒體的研究員劉可，正站在監(jiān)控室里，看著蘇銘方向的光屏，臉色有些難看。

    半個多小時前，他向上申請之后，對方給他的答復(fù)是讓他想辦法搞定，否則就算任務(wù)未完成，尾款沒有，凍結(jié)的定金也要回收。

    那劉可哪肯干？為了今天晚上他花了多少心思？說未完成就未完成，錢還全部回收？絕對不行。

    現(xiàn)在聯(lián)絡(luò)其他家的媒體來不及，但一旦直播，肯定會被很快發(fā)現(xiàn)，而且蘇銘的房間離出口遠著呢，到時候又難跑掉，這可怎么辦才好？

    劉可的面色有些難看，看著右下角和記者約定的時間越來越近，忍不住捏了捏拳頭，到底怎么辦？

    “誰在那里？”一道聲音突然傳了過來。

    凌晨兩點多的科研院和白天比是相當?shù)目諘?，這聲音在走廊上響起顯得有些滲人，本就心虛的劉可猛地回頭。

    “……李大爺？”劉可愣了愣，認出了身后站著的巡邏老頭兒，那是科研院里看門的，平日里存在感低的很，尤其是看門的職務(wù)早被機器人取代的差不多了，同事都說李大爺還能留在這，純粹就是院里同情他，幫著養(yǎng)老，“您這么晚了……還在院里呢？”

    “哎喲，小劉呀?！崩畲鬆斝Σ[瞇地走進來，“這不巡邏呢，每晚總得巡一邊才能放心?！?/br>
    “這不都有機器人在嗎？”劉可掩下剛剛被嚇到的面色，強行笑笑，“這么大晚上的，您也太cao勞了?！?/br>
    “嗨，我在科研院看了十多年的門咯，這里邊的人啊物啊都跟我的娃一樣，總得看看才放心嘛，”李大爺捋捋下巴上的胡子，“年紀大了，盡給院里添麻煩，總想在別的方面彌補彌補，也就只能巡巡邏，多到處看看啦，對了小劉啊?！?/br>
    “??？”

    “你會不會用那個，那個什么息……就那個搞得特別真的”

    “全息投影？”劉可一愣，繼而腦海中靈光乍現(xiàn)，一直為難著他的東西仿佛瞬間被解開了一樣。

    “對對對，哎我家小孫女兒說想要個什么移動版的，我老頭子也不懂，找了半天資料，那么多牌子呢，你看你啥時候有空幫忙看看不？”李大爺說著，就要去滑手里的光屏，“這個什么菲立啊什么什么到底哪個好點兒”

    心頭大患解決了的劉可整張臉都明媚了，哪里有心思幫看門大爺挑全息投影器，幾句話就把人給打發(fā)了，“我手頭還有點事沒忙完，李大爺您在保安室等著吧，我一會兒忙完了就過去找您。”

    被半推著離開走廊的李大爺扭頭看了眼劉可離開的方向，叫了聲，“那，那麻煩你了啊小劉？”

    ·

    凌晨兩點三十分，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不知不覺地刷著門禁，拿著早就準備好的虹膜標進入了科研院，剛剛好和被劉可打發(fā)的李大爺錯過，手腳利索地躲過了幾個巡邏機器人，來到二樓等了半天，才等來滿頭是汗的劉可。

    “你怎么回事？”鬼鬼祟祟的人影就是那家媒體派來的記者，一見到劉可眉頭就豎起來了，“超過預(yù)播時間十分鐘了……”

    “怪誰？不是你們臨時變卦會這樣？還好意思說？”劉可的臉色也不太好看，狠狠地瞪了那記者一眼，抹了額頭一把汗。

    那記者被堵了一下，目光瞟了瞟，不進行這個話題：“你準備好沒？沒什么漏洞吧，一會我開鏡了可什么都改不了了?。俊?/br>
    “準備好了，等下你可得聰明點，最多播五分鐘就差不多得跑路，之前給你的科研院分布圖帶沒帶著？得從c出口跑，那邊我全做好準備了?！?/br>
    記者一聽，連忙確認了一下c出口在哪，保證自己一會鐵定飛毛腿跑到。這兩年聯(lián)盟因為和海盜打仗的原因，邊疆變得特別亂，他們只要逃出科研院，買到去邊疆的票，待個把月回來就又是一條好漢，但倘若當場被抓，那意義可就不一樣了。

    “你干啥接這么大風險的活兒??？”那記者走著走著，突然忍不住問了句，“我們記者無所謂，這年頭記者也好當，你們研究員不挺難才能混到首都科研院的位置么？而且能到這，腦袋瓜應(yīng)該都挺聰明的吧，這叫什么……對對對，高知分子！”

    劉可的腳步頓了頓，很快，涼涼地說了句，“廢話少說，快點走?！?/br>
    科研院漆黑的走廊上，兩道身影一前一后地走著，劉可看著周遭的環(huán)境，身后記者的問話又傳入了他耳中。

    “挺難混到這位置的么？”，“腦袋瓜應(yīng)該挺聰明的”、“高知分子”！

    拳頭握了握，劉可抿緊了唇，把這些雜念拋出了腦海，取而代之的，是賬戶上多出來的三百萬。

    這只是定金而已……劉可是小星球轉(zhuǎn)上來的，這輩子沒見過這么多錢，而加上尾款一共是八百萬，他在科研院干半輩子都賺不回來。他的研究能力在普通人面前還行，但在科研院里，根本就不夠看，混了兩年還是個底層研究員，也沒人欣賞他給他項目，再這樣下去，還不如靠著這一筆徹底遠走高飛。

    回想起他在治療中心才見過的林敬知，劉可眼底閃過了一絲嘲諷，他早就聽說林敬知除了研究什么都不行，真見面接觸了還真是。他為聯(lián)盟付出了那么多，消散劑那么重要，還不是有人想搞他？為聯(lián)盟都是假的，以林敬知的能力，在科研院賺八百萬或許比他這個底層研究員容易，但出去呢？如果他為海盜干活，早就享盡榮華富貴了，別說八百萬，八千萬都是動動手指的事情，金錢好酒美女全都會自動往上貼。

    想到這，劉可的目光里露出一絲貪婪，如果他能有林敬知的腦子……

    ·

    和西德的通訊結(jié)束后，林敬知心情稍微好受了一點。

    他只知道那個小研究員不希望讓他今晚回院里，尤其是不希望他今晚去看蘇銘，側(cè)面證明今晚蘇銘和院里可能會發(fā)生什么事。但具體會出什么事，林敬知不知道，他猜不出那些亂七八糟的手段，也根本不愿意去深想，但人心可以很黑這點，林敬知從來都是知道的。

    他是從地獄般黑暗的實驗室里活下來的人，幼年的經(jīng)歷至今都是林敬知腦海中的一道坎，他還記得，自己當初被從實驗室里解救出來，沐浴到真正的陽光時，曾經(jīng)回頭看了眼。

    那一眼，讓林敬知看見了捆綁在自己腳下，已經(jīng)完全深入骨髓的黑泥，連陽光都照不明媚，同時，也讓林敬知看見了自己身體里他不愿意看見的，黑色的東西。

    他恨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