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節(jié)
奚青撿起掛著的一件黑色長袍穿上,邊系扣子邊道:“這么點小事,不必。”整了整衣服,嚴(yán)肅道:“不要干涉我在湖城的潛伏。” 等奚青出來時,蔣獨伊換上了剛剛她看的那件青竹柳葉旗袍,她盯著那旗袍這么久,應(yīng)當(dāng)買下來才對,為了體現(xiàn)她瞧那旗袍是真的喜歡,直接穿上了身,尚算服帖,只是腰里大了些,奚青贊道:“大小姐將這旗袍穿得真美?!?/br> “你怎么也換了件?”蔣獨伊上前撫平他肩上的褶皺,笑著問道,眼中有些她自己都未發(fā)現(xiàn)的興趣盎然。 “那外袍被你的好手下弄臟了,便不穿了?!鞭汕囗槃輸堊∈Y獨伊往外走,卻聽蔣獨伊靠在他肩上,輕聲道:“黑色可比白色更適合你。” 也許她只是隨口一說,奚青攬著她的手卻微微一僵,隨即柔聲回道:“我也覺著?!?/br> 兩人剛走出來,阿正便急急地說道:“大小姐,幫中有要事處理。” 蔣獨伊心中正有些疑問要解,還想著先放開奚青這邊為好,阿正這一句正合她的心意,蔣獨伊望向奚青,似是要詢問他的意見。 這時候可不適合使性子,奚青忙又恢復(fù)體貼模樣,讓蔣獨伊先走,蔣獨伊拉著他的手在車門口依依不舍地道別,一關(guān)上車門之后,她便立即恢復(fù)了憊懶冷淡的模樣,對著阿正道:“幫里有什么事?” “阿花好像要生了。”阿正嚴(yán)肅道。 阿花是蔣獨伊養(yǎng)的一只兔子,自長大以后,一年要下好幾窩小兔子。 車?yán)锼酪话愕陌察o。 片刻之后,蔣獨伊輕笑一聲,抬腳越到前頭,將腳放到阿正腿上,微微晃著,也不說什么,等下車之后才對阿正道:“胡說八道,該罰?!?/br> 阿正作勢要跪,被蔣獨伊拿腳抵住膝蓋,“罰你去給阿花接生?!?/br> “大小姐,”阿正躊躇道,“那我今日討的賞還算數(shù)嗎?” 蔣獨伊已經(jīng)忘了那回事,輕撫了一下他的臉龐,“算數(shù)?!?/br> 等幫阿花處理完“產(chǎn)后事宜”,阿正急急地跑到蔣獨伊的園子里,小心翼翼地摘下一朵雪白的茉莉花,聞了半天,實在喜歡,那小小的一朵花雪白剔透,無暇中自有一股脆弱,他捧著那花癡癡地看了許久。 回到小公館的奚青第一件事便是派人將所有的花都扔了,等那來收拾的人拿起那一束雪白的茉莉花時,奚青沉聲道:“等等?!痹谀侨似婀值难凵裰校舆^那一束茉莉花,往樓上走去,將那一束茉莉花放在了床頭。 望著那束茉莉花,奚青暗道,他可不是稀罕這花才將它留下,而是顧忌蔣獨伊?xí)佬叱膳?,以他這樣戲子的身份,得罪她可不是明智之舉。 留下這花,是因為理智,絕不是因為感情。 第228章 大小姐5 淮幫由蔣獨伊的曾祖父創(chuàng)立, 經(jīng)由三代人逐漸發(fā)揚光大,從一個才三人的小組織發(fā)展成如今的湖城第一大幫派,靠的是審時度勢, 什么時候該往前什么時候該往后, 蔣家的人總有天生的嗅覺。 現(xiàn)在這世道,黨派林立,魑魅魍魎輪番登場,誰是最終的贏家,只有老天爺知道, 她當(dāng)然可以學(xué)那些富商豪紳去賭一把, 賭贏了, 到時淮幫就可以登上明面,在整個華夏有一席之地。 可蔣獨伊不這么想,她看得很通透,要撐起這一個大幫派,靠依附與哪個黨派都沒用, 說到底還是得手里有錢有人。 那些人鬧革命, 不也就為了那些個黃白之物。 蔣獨伊對他們的印象是統(tǒng)一的差, 也不想摻和, 除非需要打交道,否則她一向是敬而遠(yuǎn)之,對那些事也就了解一個皮毛。 特統(tǒng)局的名聲很響,干過幾件轟動全國的大事,手段很厲害, 蔣獨伊挺佩服奚青,能cao控領(lǐng)導(dǎo)這樣一個組織,不比她當(dāng)淮幫老大容易,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有些相似。 相同的是他們都是一個并不怎么溫和的組織的領(lǐng)導(dǎo)者,不同的是,蔣獨伊是淮幫的絕對領(lǐng)袖,她最大的依仗是身上傳承的血統(tǒng)和責(zé)任,目前來說,幾乎沒人能取代她,而奚青,他坐那個位置上,隨時都可以被人取代,即使他再有本事,內(nèi)斗就能要了他的命。 將身上的青竹柳葉旗袍脫下,換上一身寬松舒適的長袍,懶懶地靠在塌上,蔣獨伊翹著腳回憶她先前在裁縫鋪里見到的那個小學(xué)徒的模樣,思考這件事她是插手還是不插手。 按照她一貫的作風(fēng),她必定是置之不理,特統(tǒng)局內(nèi)部傾軋,她一個外人插手,既不合規(guī)矩也無利可圖。 但其中牽扯到她前世的一條命,蔣獨伊死得太冤枉,有些不甘心哪。 她好端端地在奚青的小公館里聽他唱戲,莫名其妙被一群涌進來的王八蛋打斷,手上刀是刀槍是槍的,她與奚青與他們惡戰(zhàn)許久,終是不敵,那圓臉小學(xué)徒對著奚青輕笑道:“堂堂特統(tǒng)局局長,跟這大小姐死在一塊,明日新聞上您的身份可就板上釘釘了?!?/br> 重傷的奚青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她是淮幫大小姐,你殺了她,淮幫的人追到天涯海角也不會放過你?!?/br> 這是蔣獨伊在人世間聽到的最后一句話。 總算這條毒蛇是替她說了句話,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至少他曾經(jīng)為了讓她活下來努力過。 雖說遠(yuǎn)離奚青,今世應(yīng)當(dāng)可保自己性命無虞,但她是蔣獨伊啊,可不是湖城隨便什么阿貓阿狗的小角色,從來只有她殺人,沒有別人殺她的,躲開是有用,可心頭這股惡氣,就不出了? 阿正輕輕扣門,“大小姐,午飯準(zhǔn)備好了?!?/br> “你進來?!笔Y獨伊懶懶地喚道。 阿正推開屋門,見她穿著家常袍子躺在榻上,今天剩下來的時間應(yīng)當(dāng)是不會外出了,心中喜不自勝,柔順地站到她跟前,聽她的吩咐。 “坐?!笔Y獨伊靠在塌上,動了動腳趾,示意阿正坐到她腳邊。 望著那雙白得像快化掉的雪糕似的腳,阿正心頭砰砰直跳,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她腳邊,只覺得蔣獨伊的腳上都散發(fā)著格外香甜的氣息。 “阿正,如果有個很有本事的人欺負(fù)了你,你怎么辦?”蔣獨伊輕吸了一口煙問道。 阿正想了想,認(rèn)真道:“要看他多有本事?!?/br> “他啊,”蔣獨伊心中估摸了一下,保守道,“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大概對半?!?/br> “那我就千倍百倍地討回來?!卑⒄C著臉道。 蔣獨伊的睫毛顫了顫,阿正是她從越北撿回來的孤兒,因他在國內(nèi)孤身一人無依無靠生活不易,故而從小養(yǎng)成了謹(jǐn)慎小心的性子,蔣獨伊倒不知道他還有沖動的時候,她提醒道:“你可能討不回來反而賠了自己的命?!?/br> “那就拼命盡量討回來?!卑⒄€是堅持。 蔣獨伊這下是真看不懂他了,招了招手,阿正往前挪了挪,小心地坐到蔣獨伊身邊,看著阿正英俊但尚還稚嫩的臉龐,她輕聲道:“為什么?” “因為我是大小姐的人,”阿正望著蔣獨伊黑漆漆的眼珠子,柔順道,“我不能丟了大小姐的臉。” 屋內(nèi)靜寂了一會兒,蔣獨伊輕輕地笑了,她沙啞的笑聲回蕩在屋子里,讓阿正受寵若驚,大小姐是因為他笑了嗎?蔣獨伊看著他驚喜的模樣,俯身親了親他的側(cè)臉,“好孩子?!?/br> 他說的很對,她怎么能丟了自己的臉。 “走吧,今天陪我吃飯?!笔Y獨伊起身,阿正連忙扶住她,心中有些得意,本來大小姐是要陪那戲子的,現(xiàn)在成了陪他,看來還是他比那戲子更勝一籌。 蔣獨伊干什么事都喜歡人越少越好,飯廳里只有她和阿正坐在一起吃飯,小圓桌,湯泡飯,她最喜歡的,阿正小時候經(jīng)常陪蔣獨伊吃飯,等他逐漸長大之后,蔣獨伊認(rèn)為他該獨立了,就把他趕走。 這小圓桌他很久沒坐過,小小的一張椅子,他坐的有些佝僂,動筷子都吃力,束手束腳,蔣獨伊發(fā)現(xiàn)了他的局促模樣,但覺得他這樣很有些可愛,就沒管他。 陪著蔣獨伊吃了飯,阿正很是懷念小時候,趁機提出請求:“大小姐,我陪您午睡?” 蔣獨伊從上到下掃了他一眼,伸手摸了一把他堅實的小腹,輕聲道:“想女人了就出去找,你是我的手下,不是我的情人,我不反對?!?/br> 等蔣獨伊獨自離開之后,阿正有些傷心地掏出袖子里的茉莉花,花朵放在密不透風(fēng)的袖子里,沾上他身上的溫度,有些蔫了,大小姐,我不想女人,我只是想你。 特統(tǒng)局這種層面的事,淮幫要插手會顯得怪異,畢竟她從來沒有表明要蹚渾水的意思,有一個人選倒是很適合。 廖局長坐在警察廳辦公室里唉聲嘆氣,碼頭那批貨,原本說是萬無一失,結(jié)果還是被淮幫的人截了,淮幫元老,里子面子都被蔣獨伊給踩死,真是廢物,這下煙館眼看就要斷貨,他每日得少多少銀元進賬,那賬他都不敢算,一算就心絞痛。 “局長,有人找,說是淮幫的人?!?/br> 聽到這消息,廖局長臉上先是暴怒,隨后又是狂喜,難道是淮幫那位三長老那兒的事有了轉(zhuǎn)機?“快請他進來。” 來的果然是三長老,大夏天,他卻戴著一副黑色的皮手套,面色凝重地走進屋子里,對著廖局長也不問好,徑直坐到他對面,“我七你三,貨給你?!?/br> “宋三,你說什么?”廖局長憤怒地拍了一記桌子,“你這是故意在下套整我?” 說什么被蔣獨伊扣了貨,原來是想自己多些分成。 宋三雙眼直盯著他,眼神冷酷,讓廖局長的怒火瞬間煙消云散,只見宋三伸出左手,拿下手套,纏著繃帶的手上赫然少了兩根手指,“我給你下套,用得著搭上自己?” “這……這……”廖局長頭上頓時冷汗淋漓,“蔣獨伊這么狠?” 宋三慢條斯理地戴上手套,“我七你三?!?/br> 這次廖局長不再說反對的話,雖然rou痛,但賺的少總比沒得賺好,掏出口袋里的手帕擦擦一腦門的汗,吶吶道:“好好,那還有沒有下一次?” “那就得看你肯出多少?!彼稳魃鲜痔?,雙手合十,臉上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宋三回到淮幫,蔣獨伊已經(jīng)在他的院子里等他,悄無聲息,沒人會想到,她會在這位剛犯了錯的長老院子里,“大小姐?!彼稳ЧЬ淳吹匦卸Y。 “辦妥了?”蔣獨伊懶懶地翻著他桌上的幾本古籍,抬眼望著臉上沒有絲毫不服的宋三。 “餌已經(jīng)放下,他吃得很開心?!彼稳龔澲?。 蔣獨伊點點頭,輕“嗯”了一聲,合上那本古籍,將欲取之,必先與之,古人說的道理,真是經(jīng)久不衰。 “三叔公,”蔣獨伊走到仍彎著腰的宋三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回頭是岸。” 宋三:“多謝大小姐?!?/br> 等蔣獨伊離開之后,宋三才起身,他若有所思地站了許久,眼中慢慢劃過一絲怨毒。 阿正接應(yīng)蔣獨伊悄悄離開宋三的院子,他有些不明白,為什么大小姐還會派宋三做事,大小姐一向不喜歡弄臟了的東西,臟的人自然更討厭,他向蔣獨伊說出自己的疑問,蔣獨伊嘆了口氣,“我當(dāng)然是希望他能改過?!?/br> 辦得好,他還是淮幫的三叔公,若是他辦不好,還想把她咬出來,一個眾所周知的淮幫叛徒,狗急跳墻胡言亂語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模綍r候,她也能摘得干干凈凈,用宋三,進退兩相宜。 “去奚青的小公館周圍布置上人,給我派人白天黑夜地盯著,”蔣獨伊握了握阿正的手,“還有那間裁縫鋪,這件事一定要你親自去辦,用上最穩(wěn)妥的人?!?/br> 阿正有些吃驚,“那戲子有問題?” “不該問的別問,”蔣獨伊停下腳步,雪白的臉上神情嚴(yán)肅,“記住我說的,別惹奚青。” 第229章 大小姐6 有人在盯著他, 奚青的感覺很敏銳,他能感受到他四周突然多了許多雙眼睛,梨園里外, 還有公館周圍, 他懷疑是蔣獨伊,但他不能直接問,一個嬌弱戲子不會察覺到四周的異常情況。 這比他原先設(shè)想的情況還要糟,蔣獨伊迷戀他迷戀得有些過分了,不單單要查他的底細(xì), 還派那么多人來盯著他, 顯然是生怕他出什么事。 畢竟他現(xiàn)在明面上已經(jīng)是淮幫大小姐寵愛的情人。 奚青皺著眉, 望著鏡中那張俊秀的臉龐,搖了搖頭,這一副皮囊真的有那么值得蔣獨伊愛? “奚老板,大小姐來了?!?/br> 奚青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跟她說我今天嗓子疼, 唱不了。” 傳話的弟子嚇了一跳, 站在原地不敢動。 “去說吧, 她不會生氣, ”奚青放下上妝的手,徑自穿上外袍,“如果看她臉色不好,就讓她來后臺找我?!?/br> 那弟子臉色為難,顯然還是害怕蔣獨伊?xí)慌履盟鰵? 他猶猶豫豫地看向奚青,想再勸勸,卻見奚青回頭一個眼神望向他,那張柔和漂亮的臉上溫柔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讓人不寒而栗的冷酷。 “好、好,我這就去說。”那弟子結(jié)結(jié)巴巴地回道,頭也不回地跑了。 奚青收回眼神,整了整衣領(lǐng),將衣袖一甩,空中傳來“啪”的一聲脆響,比他平常在臺上唱戲時有力不止百倍。 那弟子顫顫巍巍地說完,準(zhǔn)備接受蔣獨伊的怒火,蔣獨伊倒是很平靜,一旁的阿正氣得拔槍,被蔣獨伊抬起的手擋住,“我去看看他?!?/br> “大小姐……”阿正急道,那戲子也實在太過分了,大小姐是何等高貴的身份,豈能讓他這樣呼來喝去。 蔣獨伊自顧自地起身往后臺走去,梨園里的弟子仆人大氣也不敢出,今夜這場面還能好好收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