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韶一愣，看向方樂。

    “你說他當孤魂野鬼的可憐，可有沒有想過，是他先丟下了這個家？那時候我才幾歲？我他媽才十二歲，就眼睜睜看著我媽被復仇的人強女干，就當著我的面！那時候我爸在哪？啊？那時候他還沒死呢！他他媽的在哪？！”

    方樂越說越激動，伸手直接把早餐攤子給掀了，煎餅油條灑了一地，嚇得周小韶往后一讓。

    周小韶詫異地看著方樂，原來……她mama是因為這個死的？

    資料里寫明了，方樂的mama是在方樂爸爸去世半年后自殺的，而方樂的外公外婆，則一直撫養(yǎng)方樂到了十七歲，才先后去世。

    “要不是他逞英雄，我媽就不會死。要不是我媽死了，我姥姥姥爺也不會那么恨我。這一切都是他的錯，他還想回家？是他先不要這個家的……不，家早就沒了，他回哪里？回來再害死我嗎？”

    方樂念念叨叨地蹲下身來，整個夢境再次變得灰暗，場景逐漸狹窄，周圍再次變回一個小小的水泥房子。

    周小韶皺了皺眉，這才意識到，這個方樂，可能心理確實有點問題。

    想想吧，一個親眼目睹母親被人復仇，而后又目睹母親絕望自殺，最后在姥姥姥爺?shù)膿狃B(yǎng)下艱難長大的孩子，對那個總是缺席，更直接導致悲劇的“父親”，該抱有怎樣的感情？

    周小韶甚至可以想象，在他mama死去之后，他的姥姥姥爺平時是如何在他耳邊憤怒地指責他的父親，如果不是嫁錯了人，他的mama不會讓兩位老人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周小韶這回明白，為什么托夢公司會告訴她，這個人無法托夢了。

    因為他的夢境里，是完全拒絕“父親”這個形象的出現(xiàn)的。他強迫自己不去看，不去聽，自然托夢的信息，是無法傳遞的。

    她一時沒了主意，沒辦法勸說方樂原諒他的爸爸，因為站在方樂的角度來看，這個“英雄”爸爸，確實是不稱職的，或者說，是虧錢了家庭的。

    周小韶默默往后退了兩步，決定不再逼迫這個人了。方樂也很可憐，她無權(quán)左右他的思想。

    離開方樂的夢境，周小韶沉默了一會。等女鬼前來詢問時，周小韶告訴她，暫時不要再往方樂的夢境里輸入托夢內(nèi)容了。

    方樂不想看見他的父親。

    這件事，得從方樂的爸爸那邊開始入手。周小韶決定，得先去找找方樂爸爸方宏偉的陰魂。

    離開托夢室，小黃毛也已經(jīng)托夢完畢了。他正坐在招待室的沙發(fā)上，沉默地低頭看著地面。

    周小韶走上去時，一瞬間幾乎看見了小黃毛眼角的淚水。

    “你好了？”小黃毛似乎是聽見了腳步聲，一抬頭看見周小韶，順手抹了把臉：“怎么這么久，女人就是愛嘮叨?！?/br>
    “……不會說話就憋著，沒人把你當啞巴?！敝苄∩卣媸欠诉@個小黃毛：“走吧，先回去。不，等會……要不你先在酆都住下？還是先回你奶奶院子里待著？”

    小黃毛猶豫了一會，開口說道：“我先待在酆都吧，明天晚上我還想托夢，見見我媽?！?/br>
    周小韶點點頭：“你是托夢給你mama的啊？你mama信了嗎？”

    小黃毛低著頭摳著手：“估計沒信，不過哭得挺慘的?！?/br>
    周小韶聽到這里，心一軟，嘆了口氣：“……你不是還有哥哥嗎？你應該托夢給你哥，畢竟大男人，應該稍微堅強點。你爸媽也不年輕了，少收點刺激的好?！?/br>
    小黃毛依舊沒抬頭，可聲音卻暗淡下來：“我不是覺著，我哥可能不會信嗎？我們家也就我媽還迷信點?！?/br>
    ……迷信。

    小伙子，你這只鬼正正經(jīng)經(jīng)站在陰間首都酆都城里，還跟我說個什么迷信？

    第90章

    一人一鬼離開托夢公司，周小韶剛想給范無救打電話，就看見他已經(jīng)在街對面等著。她收起手機，腳步飛快往范無救那里去了。

    范無救幫忙，在酆都城給小黃毛鬼暫時找了個地方住下，嘴賤的小伙子難得真心實意對他們倆說了感謝的話。已經(jīng)快天亮了，為了避免老媽一睜眼看見女兒不在身邊，周小韶扯著范無救趕緊離開了酆都城，回到了五道將軍的小院子里。

    從流協(xié)那里拿來的任務，已經(jīng)就還剩方宏偉這么一個事兒絆著了。周小韶總想把事情辦完，第二天就趕緊聯(lián)系了丁老師。聽了周小韶所說的情況之后，丁老師決定聯(lián)系方宏偉的陰魂，把情況直接告訴對方。

    聊完了正事，丁老師也沒急著掛了電話，反而是笑瞇瞇地開口問道：“對了，聽說你要結(jié)婚了？”

    周小韶一愣，冷不丁耳朵熱了起來：“啊……老師你怎么知道的？”

    丁老師在電話那頭咯咯笑了一會，才又說道：“黑無常大人把請?zhí)及l(fā)到我手上了，你這個新娘子還不知道呢？”

    請?zhí)?/br>
    媽呀，老范啥時候發(fā)的？還發(fā)給丁老師了？

    畢竟，兩個月前，丁老師和周小韶還是師生關系，高中抓早戀抓得比抓賊還兇，周小韶一時間心態(tài)還沒扭轉(zhuǎn)過來，總覺著自己跟老范的事情被老師知道了要糟糕。她尷尬地企圖轉(zhuǎn)移話題，可丁老師明顯并不想放過她。

    “你跟范無救是什么時候的事情?。楷F(xiàn)在就結(jié)婚，那之前就在一起了吧？虧得這樣都還沒耽誤學習，你這個狀元來得還真是驚險啊。”

    “呵……呵呵呵……”周小韶只好干笑。

    “陰歷七月十四結(jié)婚，那時間挺緊張的。這個時候你還來咱們流協(xié)找事情做，也虧你有這個閑心。行啦，你現(xiàn)在應該要忙的很多，我們這里的事情你就別cao心了，包括那個方宏偉的事情，你也不用管了?！倍±蠋熉曇纛D了頓，再開口時語調(diào)更溫柔了一些：“老師也算是你娘家人吧，如果范無救對你不好，別怕，就算是他是黑無常，我也不回怕他。都是千年的鬼，誰還沒兩手真本事?！?/br>
    周小韶背后皮一炸，連忙開口：“沒沒沒他對我很好的，丁老師放心吧……”

    千萬別動她家老范的命根子！他家老范專一的很，渾身上下沒一點兒渣男味兒！

    掛了電話，周小韶看著手機，忽然覺著有一絲空虛。

    她現(xiàn)在沒必要辛辛苦苦攢功德點，因為等和范無救舉行了冥婚，那她也是個特殊人群，那必定也不必每天兩功德點的扣，只為了多活一天了。

    這么一想，周小韶又覺著有點興奮。沒有生存的壓力，高考又結(jié)束了，看看日歷，現(xiàn)在距離開學還有一個半月，距離結(jié)婚還有一個月。

    那現(xiàn)在，她跑出去玩兩天總歸是可以的吧？

    周小韶這么想著，就開始摩拳擦掌，伸手摸過手機給mama打電話。

    電話接通，周小韶興奮地喊了一嗓子：“媽！”

    mama電話那頭似乎被嚇了一跳：“干嘛？”

    周小韶嘿嘿嘿地笑：“咱們出去玩兩天吧？現(xiàn)在我有空！”

    mama毫不客氣：“你有空我沒空，為了給你訂酒店，我現(xiàn)在是到處去跑。人家上一點檔次的酒店，婚宴都預約到明年啦，你下個月就要結(jié)婚，以為很好訂?。俊?/br>
    周小韶心里興奮的小火苗就這么噗嗤一下滅掉了：“……哦，那我在家很閑啊，沒事做?！?/br>
    mama嘖了一聲：“你不會去幫幫小范??？你看他現(xiàn)在忙的！要不是為了湊出婚期，人至于忙成這樣嗎？別說他那個小店了，現(xiàn)在就是他本職工作都要他大半夜的加班！”

    周小韶被說得心里一陣心虛，她知錯地垂下了腦袋：“那……那我去他的店里幫幫忙好了。對了媽，你咋知道他半夜加班的？”

    mama一點都沒覺著哪里不對：“要不是他加班到很晚，你能半夜爬墻去看他？”

    周小韶老臉一紅。

    “行了行了，我沒閑工夫跟你扯淡，今天還有兩家酒店要跑呢，掛了！”

    mama掛斷了電話，周小韶握著手機開始反思。

    大家都在為了自己小命忙活，自己稍微閑下來一點就光想著玩，這樣不對！以后跟老范結(jié)婚了，那他的事情就是自己的事情才對……

    周小韶一邊反思，一邊摸出一張縮地成寸符。小咪正蹲在窗戶下面曬太陽，小爪子往空氣中細小的灰塵上撈，一看就是百無聊賴的樣子。

    “小咪，咱去老范店里偷酒喝吧？”

    “嗯？你終于想起來還欠我酒了？”

    “……”

    好吧，她確實還欠小咪好酒來著。

    這么一想，周小韶伸手撈過毛茸茸的大肥貓，搓了搓手里的縮地成寸符：“走走走，未來的老板娘看店去了！”

    回到引魂路，一切都似乎并沒有什么變化。

    周圍幽靜的青磚墻，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季節(jié)的變化，好似比去年初見時要溫柔不少。周小韶懷里擼著貓，一路往前走，不過一會就看見了那棵大樹。

    對，就是那棵她騎著自行車，不小心腦袋撞上去的那棵樹。當時的她怎么會想到，自己一撞就撞回了十年前呢？

    熟門熟路進了生魂小吃店，店門虛掩著，周小韶一伸手就把門推開了。院子里安安靜靜，老范不在，但他親手做的那把紅色的小椅子還安靜的放在樹下。

    反正是鬼店，們不鎖，也不怕有人過來偷什么東西。

    周小韶反身將門大敞開，她不知道范無救平時沒事的時候待在店里做什么，也不知道這店里會不會有怨靈過來點菜，周小韶過來看店，大約也只能是字面上的“看店”吧。

    聳了聳肩，周小韶將小咪放在了地上，任憑他滿院子溜達。她進了店里，掏手機給范無救發(fā)陰信。

    小勺：我在你店里，幫你看店門（微笑。

    范無救的陰信很快就回來了。

    天下太平：乖乖呆著，有人來了就說老板不在，老板娘只賣酒。

    看著范無救回過來的消息，周小韶撲哧一樂。

    小勺：你這里這么多酒，我該怎么賣？

    天下太平：柜上的隨便賣，好酒我都藏著，沒事。

    周小韶抬頭看了眼店里的酒柜，果然什么酒都有。白酒黃酒米酒果酒，甚至紅酒伏加特威士忌……都有。酒柜上琳瑯滿目，總感覺生魂小吃店應該改名，叫生魂酒吧比較合適。

    好像陰間還沒誰賣酒呢，孟婆開了個連鎖的甜水鋪子，賣賣奶茶果汁蘇打水什么的，那個利潤好像比賣酒要高。

    不過，人家孟婆賣的奶茶，可是能讓人回憶起上輩子的。

    老范這里的酒又有真么功效呢？

    周小韶一陣好奇，走近酒柜抬頭看著拴在酒瓶子上的標簽，每一瓶酒都擁有不同的名字，看著這一瓶瓶酒，就好像看著一種種不同的人生。

    范無救畢竟活了三千年，他應該遇見過很多故事吧？

    很可惜這三千年里，她都不曾參與。不過幸好，以后她將不再缺席。

    周小韶正想伸手去取一瓶酒，門外傳來淺淺的腳步聲。

    “老板？店里開門的嘛？”

    這聲音似乎有一點點耳熟，周小韶回身出了門，一眼看見了一個正走進來的中年男人。

    她立刻認出了這個人是誰，臉上不自覺露出一絲驚訝。

    “……”那人一看見周小韶，便好像是認定了店里有人，也不再說話，往樹下的方桌邊一坐。

    這人周小韶幾個小時前剛見過——居然是那個叫做方樂的男人。

    可這個方樂怎么會到引魂路來？他怎么進來的？不是說活人不能進來嗎？

    周小韶滿腦子疑問，走上前去開口道：“今天老板不在，店里只賣酒?！?/br>
    方樂竟然也沒在意，點點頭，也沒看周小韶，直接悶聲說道：“那就來瓶桂花香好了。”

    桂花香是種很便宜的酒，一般超市里都有賣，大概四十多塊錢就能買一瓶一斤裝的。周小韶記得這件事，還是因為很小的時候，她姥爺喜歡喝這種酒，經(jīng)常給周小韶五十塊錢，讓周小韶去小超市買酒。

    買酒剩下來的零錢，都讓她自己買點愛吃的小零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