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有什么要求？”譚經(jīng)張了張嘴, 幾次欲言又止，最終也只是說出來這樣一句公式化的話來，聽上去, 跟陸宵灼的語氣也沒差了。

    譚經(jīng)自己微微尷尬了一下, 很快意識到了不妥，卻覺得更加疲憊, 也懶得端著了, 便道：“有話就直說吧, 都到了這種地步了……”

    譚并表情怪異：“你就不問問原因？”

    譚會長看了過來, 滿眼的失望：“重要嗎？我知道你心性傲氣，對于我這個老頭子多年占據(jù)商會會長一職怕是挺有意見，又擔(dān)心我的兩個兒子后來居上, 你譚四爺永遠(yuǎn)成不了商會的一把手。但是這些, 對你來說, 就這么重要嗎？在你這么想的時候, 可有考慮過，你也是譚家人，你的身體里面, 一樣流著譚家的血液？”

    譚并囁嚅著，卻沒說出話來。

    譚會長又說：“我明里暗里，做了那么多安排，你也權(quán)當(dāng)看不見。景升和灶升，在三十歲之前，都可以自由安排他們的人生，若是在到了三十歲的時候，還不能在自己喜歡的崗位上展現(xiàn)風(fēng)采，就得回商會來幫忙，這你也是清楚的。等景升三十歲的時候，你也差不多將近五十歲了，我這是沒有給你留余地嗎？”

    “會長的名頭是掛在我身上，但是這許多年來，商會的大小事務(wù)，哪一樣不是你說了算？我安的什么心，你會不明白？可是偏偏，我所有的努力，都不及這一個頭銜來的重要，是吧？譚并，你已經(jīng)不僅僅是讓我失望了。”

    ——你已經(jīng)把譚家人的情分，全都消磨掉了。

    這最后一句話，譚經(jīng)到底也沒說出來，他們兄妹四人，他是老大，譚并是老小，中間兩個姊妹，一個去世多年，一個遠(yuǎn)嫁他鄉(xiāng)，終年都難得見一次，唯有兄弟二人，朝夕相處。作為老大，譚經(jīng)覺得自己并沒有辜負(fù)任何一個弟弟meimei，不論是錢財上還是感情上。

    到頭來，卻仍是比不過，利欲熏心。

    譚四爺定定地看著他，忽地笑了起來：“說得真好聽，我差點都要信了?！?/br>
    楊瀟看著譚會長臉色變得極其難看，頓時厲聲說道：“四爺——”

    譚經(jīng)擺了擺手，撫平自己的心緒：“那就說說，你都是怎么想的。或許真的是我老了，不太懂你們的想法了。”

    譚并冷笑：“遠(yuǎn)的就不說了，那時候大哥身體好，在商會露面次數(shù)也多，商會的事情也的確了解得很多，一些重要決策上，合該是您說了算。但是您借口養(yǎng)病離開商會兩年多之后，連運(yùn)輸政策改革都要您過目，我這個代理會長，真的有存在的意義嗎？”

    說起來這事兒，楊瀟卻是忍不住了：“不好意思啊，四爺，這事是我提議駁回的。那兩年您在商會做了多大的努力我的確不得而知，但是，您制定新的政策之前，有考慮過咱們家的幾千口長工嗎？這么一改，起碼一千多人要失業(yè)，您考慮過怎么安撫他們嗎？還是對四爺您來說，這些人的生計，在利益面前，一文不值呢？”

    “而且，這一千多人，若是真的出了事，您還能保證，商會可以繼續(xù)安然無恙，而不是被唾罵到所有生意都暫停？”楊瀟估計是憋了很久了，說起話來絲毫不留情，“四爺，說句實在話，您在經(jīng)營管理上的天分，連剛滿十八歲的灶升少爺都不如。若不是會長一直讓我關(guān)注著，時時刻刻準(zhǔn)備為您擦屁股，您覺得，您還能繼續(xù)坐在這個位子上，逍遙自在？”

    林明義差點笑出聲來，還好他在最后排，又一直低著頭做筆錄，也沒人注意到。譚并一向精明，沒想到這次翻車卻翻得這么狠，實在是——大快人心啊！

    譚會長連忙制止了他，許是覺得一家人在這內(nèi)訌有點丟人，說道：“這事兒的確是商會高層考慮不周到，也不全是老四一個人的錯?！?/br>
    譚并神情古怪，忽地又笑了起來：“看吧，我做什么都是錯，你讓我怎么甘心服氣？”

    譚會長看著他，瞬間了然，神色頓時變得暗淡，也就不再說什么了。

    陸宵灼看著兩人一起沉默了，便說：“會長，要不今天您先回去吧，后頭等您身體好了，我會再安排一次見面的機(jī)會?！?/br>
    譚會長抬起頭來，微微一笑：“好，麻煩你了?！?/br>
    楊瀟扶著他站起來，慢慢地走了出去。

    經(jīng)過這次手術(shù)之后，譚經(jīng)的身體越發(fā)顯得頹敗瘦弱了，身影也變得佝僂起來，很明顯地看出來，他真的已經(jīng)老了，身體也不行了。

    譚并看著他的身影，唇角嘲諷的笑意慢慢淡去，很快也垂下了眉眼，坐在那里，神情落寞。

    陸宵灼緊跟著譚會長走了過去，低聲跟他說著什么。

    小六收拾了辦公桌上的文件，正要跟著林明義一起出去，卻看到林部長停下了腳步，看向譚并，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有沒有后悔？其實只要你多等兩年，就全都是你的了?！?/br>
    譚并陰森森地看著他：“你想多了吧？我們家的事情，你又知道多少？”

    “不太多，但是旁觀者清?！拇_是你太急功近利了?！绷置髁x看著他，說道，“若是商會不出事，譚副官就不會回去，等他到了三十歲，坐上署長的位子也并非不可能，那時候，他還會回去商會嗎？”

    譚并頓時無話可說，也懶得再說。

    林明義也不再多話，很快就走了出去，上了二樓，站在陸宵灼辦公室門口等他。

    顏寧看到他，便問道：“譚會長也要走了嗎？”

    林明義笑道：“是的，已經(jīng)跟譚四爺談過了，這會兒正在跟署長說話呢，大概很快就要回去了，也呆了不少一段時間了呢。”

    顏寧“哦”了一聲，連忙走回去休息室，讓譚景升也下樓去。

    等陸宵灼回來的時候，林明義立刻說道：“署長，關(guān)于這幾個人——”

    “我知道你的顧慮，先抓了吧，我這就安排下去，抓捕何紹川和巴頓?！闭f著，陸宵灼又連忙拿起來電話，打算問一問父親，何市長現(xiàn)在的動靜。

    林明義立刻應(yīng)下，靜待他的命令。

    然而陸都督開會去了，還得半小時才能回來，陸宵灼嘆了口氣，又問起來關(guān)于陳云生那篇寫在虎門銷煙紀(jì)念日的文章：“那個案子，也牽扯到領(lǐng)事館了？”

    林明義這也才回想起來，連忙解釋道：“是的，美國領(lǐng)事館的一位領(lǐng)事，也參與其中，因為民眾憤怒，這件事鬧得太大，并沒有及時遣返回國，跟那幾位一同被執(zhí)行了死刑?！?/br>
    “美國領(lǐng)事？巴頓不是英國人嗎？”

    林明義回道：“之前您聞起來這個人的時候，我特意去查過了，他父親是美國人，母親是英國貴族，不過從他少年時候起，就一直跟隨母親在英國生活。他父親出事前，父子兩人還曾在英國共同生活了一陣子，是特意為了他的生日去的?！?/br>
    陸宵灼又問了一下時間，手指輕點著桌面：“你說，會不會那時候巴頓就已經(jīng)參與其中了呢？”

    林明義微愣：“這不好說，不過也并非沒有可能。鴉片的來源，是巴頓介紹的。”

    陸宵灼點了點頭，心里約莫有了些猜測。

    兩人在辦公室商議了一會兒，又從陸都督那里得到了確定的消息之后，便分頭去將犯人緝拿歸案。

    顏寧跟著陸宵灼上了車，她也正好需要去看看喬喬，心里有些忐忑：“真的已經(jīng)確定了？不會再出什么問題了吧？”

    陸宵灼握著她的手，轉(zhuǎn)過頭來看她：“你別cao心了，趕緊忙完這個案子，咱們還有六七天的時間可以約會，要不然，你就開學(xué)了?！?/br>
    顏寧摳了摳他的手心：“說正事呢?！?/br>
    “這不是正事嗎？這事比其他事情可重要多了?！?/br>
    顏寧一聽就知道他現(xiàn)在還不想說，怕是里頭還有些事情沒搞明白，或者是不適合她知道，便也不再多問，到了之后就主動進(jìn)了陸家，也不管他們?nèi)プ鍪裁础?/br>
    喬喬和小咪正趴在何家的墻頭上，老遠(yuǎn)就看到了顏寧，立刻跑了回來，喵喵叫著來到了顏寧身邊：“后頭怎么那么多警察？要來抓人了嗎？”

    顏寧撓了撓它的下巴：“你要不要帶小咪去屋子里頭玩？被它看到的話，不好吧？”

    喬喬圓溜溜的眸子看著她：“真的是來抓何紹川?。俊?/br>
    “證據(jù)已經(jīng)齊全了，可能很快就結(jié)案了。”顏寧嘆氣道，“這樣也挺好的，看著他也挺累的?！?/br>
    喬喬喵了一聲，甩了甩尾巴，又說：“那就先進(jìn)屋去吧，回頭我再跟小咪說。先開一盒罐頭，有吃的小咪就更加反應(yīng)遲鈍了。”

    顏寧笑起來，應(yīng)了一聲，低頭看著蹲在她腳邊乖乖巧巧的小咪，彎下腰將它抱了起來，慢慢走進(jìn)了客廳。

    陸太太正從樓上下來，笑著看她：“又來給喬喬和它的小媳婦兒送罐頭呢？”

    顏寧笑著應(yīng)了一聲，將小咪放了下來，然后開了一盒罐頭。

    陸太太伸長了脖子往外看：“阿灼沒回來呢？”

    顏寧說道：“他還有工作，去后頭那家了?！?/br>
    陸太太頓時心知肚明，將客廳的門關(guān)上了，然后又讓丫鬟婆子將窗戶也關(guān)了起來，這才若無其事地走了過來，跟顏寧一塊兒在沙發(fā)上坐下來，擼了擼小咪光滑漂亮的皮毛，說起來別的事：“寧寧還有個jiejie是吧？”

    顏寧點點頭：“是姨娘生的，關(guān)系有些生疏。本來是有兩個的，可惜——”

    陸太太倒是知道這件事，心里也是嘆息一聲，說道：“我是想問問，你jiejie她可是有人家了？我是想著你孝期過了，就去商議一下婚期，但也不好越過你jiejie，是吧？”

    顏寧笑起來：“您不用擔(dān)心，我跟陸宵灼商量好這事兒了，介紹了一個警察局的同事給顏芳，過兩日他們見了面，就知道合不合適了?！?/br>
    陸太太眼睛一亮：“這也是個好主意！警察局的不行，軍區(qū)的咱們也認(rèn)識不少呢，有的選！”

    顏寧：“……這么一說我好像有點羨慕，我那時候怎么就沒得挑沒得選呢？”

    陸太太捂著嘴笑起來，眼眸流轉(zhuǎn)：“要不，寧寧也多看看？”

    顏寧連忙搖頭：“不了不了，最好的已經(jīng)是我的了，剩下的那些，就讓別人去挑揀吧。”

    陸太太笑的十分開懷，握住了她的手：“你這樣說，可是會讓阿灼驕傲的?！?/br>
    顏寧眨了眨眼：“可是我說的是實話呀，對我來說，這就已經(jīng)是最好的了。”

    “真的嗎？你之前都不肯夸我的?！标懴仆崎T進(jìn)來，臉上的笑意都快要溢出來了。

    顏寧沒來由地就有些緊張，很關(guān)心后面的事情：“你這就忙完了？”

    陸宵灼點了點頭：“今晚不用加班。”

    顏寧眨了眨眼，不太明白他們在搞什么秘密。

    陸太太卻是很高興：“那我去安排晚飯，咱們一家今天一塊兒吃個飯?！?/br>
    作者有話要說：　　顏寧：連喬喬都知道疼媳婦兒了。

    陸宵灼：我也很疼你。

    喬喬：呵，男人。

    大概還有兩三萬字的樣子就完結(jié)了，為了再蹭一期榜單，完結(jié)前就日更三四千了，么么噠！

    第103章

    第二天一大早, 到了警察局，陸宵灼就進(jìn)了審訊室, 提審何紹川。

    見到他, 何紹川竟然還微微一笑：“多謝陸署長，終于可以睡幾天好覺了?！?/br>
    陸宵灼皮笑rou不笑：“既然吃得好睡得好，希望何少爺也不要為難這些小警察, 問什么就都說了吧，這樣你好我也好。”

    何紹川很認(rèn)真地點了點頭：“可以呀，你問吧。”

    陸宵灼定定看了他幾眼, 也沒有懷疑他究竟是何用意, 打開文件夾就開始例行詢問，剛把基本信息問完, 孫江邊就匆匆忙忙走了進(jìn)來, 在陸宵灼耳邊低聲說了兩句話, 臉色很是凝重。

    陸宵灼點了點頭：“我知道了?！比缓罂聪蚝谓B川, “你父親來接你了?！?/br>
    何紹川的臉色剎那間變得很難看。

    陸宵灼又說道：“不過不好意思了，委屈何少爺做好準(zhǔn)備，在這兒多待幾天吧?！比缓笊焓终泻粜×? “來, 先把這些問題記錄一下, 第二頁的等我回來再問?！?/br>
    小六連忙走過來, 暫時接替了陸宵灼的位置。

    何市長正在會客室，他是一個人來的，連秘書都沒有帶, 這讓陸宵灼十分驚訝，卻也沒有多問，徑直推門進(jìn)去，在他對面坐了下來，吩咐人端了熱茶過來。

    “請用。”陸宵灼看著他，“不知道您大駕光臨，是有什么事嗎？”

    何市長看著他，皮笑rou不笑：“大家都心知肚明，就無需繞彎子了吧？”

    陸宵灼很真誠地看著他，目光灼灼：“請您明示?！?/br>
    何市長陰森森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才忽地一笑：“既如此，我也客氣了?！襾肀ａ尯谓B川，請問陸署長我夠資格嗎？”

    陸宵灼也盯著他看，半晌才慢慢吐出兩個字：“不夠。”

    何市長臉色突變，咬著牙道：“小孩子不要太傲氣了，這對你來說，可不是好事。有時候，學(xué)會變通，才有機(jī)會看的到更遠(yuǎn)的未來?！?/br>
    “這就不勞您cao心了，畢竟，我又不是您的兒子，對吧，何市長？”陸宵灼笑了笑，隨即站了起來，“若是要保釋，請走手續(xù)，若是符合條件，我自然也會放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