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兇手是陳家父子其中之一。”陸宵灼仰靠在椅子上,冷冷看著他,“下午我見過蘇晚的jiejie了,她家里的事情也知道得差不多了,你從她進入陳家開始說起就行?!?/br> 陳云生垂下眼簾:“蘇晚來到陳家的時候,我正在讀大學,距離畢業(yè)還有一年半,我住在學校,除了假期外,每個月回家一次,我們見面的時間并不多。但我也能看得出來,她是個很勤快又很努力的女孩子,即使有那樣的父母,她也從不怨天尤人?!?/br> “我……很喜歡她。”陳云生說的格外艱難,那是他珍藏了多年的秘密,也是他第一次動心,這段感情,在他的人生中,始終占據著重要的部分,“蘇晚一開始拒絕了我。我也知道,家里人不會同意我跟蘇晚在一起,所以我誰都沒說,不跟任何人提起。” “蘇晚來到陳家的第一個春節(jié),本來興致勃勃帶著兩個月的工錢回去了,但是臨近傍晚又回來了,一看就知道是被她父母罵回來的。我剛好也被父親的各種商業(yè)聯姻說辭搞得煩不勝煩,我們便相互傾訴了半個晚上?!?/br>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蘇晚對他這個陳家三少爺也算是有了正式的認識。不是傳聞中那個被各種光環(huán)加身的陳三少爺,也不是背負著“神童”、“才子”之名的陳三少爺,而是一個也會有煩惱、也會因為父母一句無心話黯然神傷的普通少年。 蘇晚也在這時候,終于試探著對這段感情做出了回應。那時候,陳云生滿心的歡喜和希望,以為只要他足夠堅定,足夠努力,足夠勇敢,就能將自己想要的,握在手心。 “可是后來,父親還是知道了,就在我即將畢業(yè)的時候?!标愒粕蝗恍Τ雎晛恚澳阒浪鹕⑽覀兊姆绞绞鞘裁磫??他強.jian了蘇晚??墒翘K晚不敢說,我也瞎,直到蘇晚死,我都不知道她那一年過得是什么樣的日子?!?/br> “我父親,在蘇晚死的那一天,理直氣壯地跟我說:‘我是為你好,我花了那么多錢供你讀書,讓你出人頭地,是希望你能娶個名門閨秀,光宗耀祖,而不是跟一個鄉(xiāng)下丫頭過普通的一輩子?!墒牵蚁胍^什么樣的生活,為什么要由他安排呢?” 陸宵灼沒有打斷他,安靜地繼續(xù)聽著,手上的筆也沒有停,繼續(xù)在卷宗上標記。 “如果我那天去學校之前,沒有跟蘇晚說那句話,也許,她就不會死?!?/br> 陸宵灼看向他:“你說什么了?” “林隊長跟我說,我的偵探學的很好,那幾個案子我出了不少里,正巧局里頭有個名額,他想推舉我做小組長。但是,那時候林隊長資歷尚淺,他一個人推舉怕是沒什么說服力,便讓我回學校去找萬先生,寫一封推舉信。”陳云生眉眼低垂,臉上的表情十分麻木,本以為那是個好的開端,卻沒想到,最終成了噩夢的始源。 “我十分高興,回家的時候就先跟蘇晚說了。我說我馬上就要成為小組長了,工資就又多了十幾塊,足以養(yǎng)活我們兩個人了,然后我就去蘇家提親,我們搬出來,一起生活。”陳云生忽地笑起來,心卻仿佛被剜走了一塊,早已麻木的傷口也開始疼的不能自已。 陸宵灼腦子里頓時閃過無數念頭,原來如此! “蘇晚決定自殺,的確是因為你?!?/br> 陳云生呆住,慢慢地抬起眼來:“什么?” “我說,就算那天你的父兄沒有動手,蘇晚也已經決定要自殺了?!标懴瓶粗?,說不出是憐憫還是可惜,“在你去了學校之后,蘇晚將自己全部的積蓄和值錢的東西,全都給了她jiejie,說以后用不到了?!?/br> 陳云生愣愣地坐在那里,滿身的光華突然暗淡,像是吐珠死去的河蚌。 他從來都是個聰明人,不用多說,陳云生也已經明白,他給予的希望,對蘇晚來說,卻是催命符。 陸宵灼卻沒給他時間反應,繼續(xù)問道:“我們之前調查的時候,你們家的丫鬟婆子,對蘇晚評價都不怎么好,她們口中的蘇晚,跟你所說的,完全不是一個人,你怎么解釋?”說著,將一頁調查筆錄推到了他面前。 陳云生回過神來,眼睛里卻已了無生機,淡笑了一聲:“不過就是仗著死人不能再反駁了,肆意釋放自己的惡意,發(fā)泄自己的不滿,這不正是愚民的慣用伎倆嗎?” 陳云生指著紙上第一個說“蘇晚不安分,野心很大”的婆子說道:“她問蘇晚借過三次錢,第一次借了三塊,理由是孫子生病了;第二次是媳婦兒摔傷了,借了兩塊;第三次,是兒子打了人要賠償,借10塊……蘇晚前兩次都給了,唯獨第三次沒有那么多錢,只給了兩塊,她就一直懷恨在心,到處說蘇晚的壞話?!?/br> “這一個,是個好吃懶做的丫頭,蘇晚剛進陳家?guī)凸さ臅r候,她帶著熟悉家里的情況。因為總是偷懶,我便讓她去了廚房,不在我的院子里了,她就覺得是蘇晚搶走了她的東西,到處跟人說,蘇晚外頭有好幾個野男人……全然忘記了,她把月錢偷偷買了昂貴的新衣裳,被她母親追著打,是蘇晚給了她幾塊錢才將這事圓了過去。自從蘇晚來了之后,原本屬于她的活計,也全都壓給了蘇晚?!?/br> “而這一個,原本是我院子里跑腿的小廝,看蘇晚長得漂亮,第一天就動手動腳,被呵斥了之后,就說蘇晚企圖爬我大哥的床……” “蘇晚活著的時候都沒能堵住他們的嘴,何況她都死了。” 陸宵灼頓時想起來,顏婷尸體被發(fā)現的時候,也曾有這樣的人,當做笑談一樣,說著死者生前的一些囧事。大多數人笑笑就過了,可是只有顏寧,當即就反罵了回去。 那時候,連他都覺得欣慰快意,陳云生心里,想必更甚。他真正喜歡上顏寧,或許說不定就是在那一刻。 “為什么不辭退他們呢?”陸宵灼其實覺得自己這個問題很無聊,但他還是問出口了。 陳云生笑:“生活不易,我又何必苛刻?” 然而,他的寬容,非但沒有換來諒解和溫柔,反而讓那些人變本加厲。 以前的時候,他總是想千萬不要變成那樣的人,卻不曾想,他成為了更可怖的人。 “所以,失手殺死蘇晚的人,是誰?”陸宵灼最后一次問道。 陳云生面色平靜:“就當是我吧。” 陸宵灼氣的一腳踹到桌子上,桌子的一角磕到了陳云生的胳膊上,他卻依然坐在那里,一動不動,淡定從容地看著他。 這時候,譚景升突然敲門走進來:“殺死蘇晚的兇手找到了,是陳老爺,目擊證人陳太太?!?/br> 陳云生的瞳孔倏地收縮了一下。 陸宵灼看著他冷笑一聲:“法網恢恢疏而不漏。” 第32章 打來電話提供線索的人是顏寧:“我聽到陳太太和陳老爺吵架了, 吵得很兇??赡芤驗殛愒粕魂P的太久了,陳太太已經等不下去了, 她要求陳老爺不論動用什么關系, 都要將陳云生保釋出來,但是陳老爺總是敷衍地說他已經盡力了。” 顏寧抿了抿唇,又說:“陳太太就爆發(fā)了, 指著他的鼻子罵他是殺人兇手,還說什么‘別以為沒人知道你殺死了蘇晚,我看到了, 管家也看到了’, 我就趕緊跑回家來給你打電話了……” 陸宵灼立刻安排人手去抓捕犯人,不忘問道:“你又去陳家做什么了?” “之前有議親意向的時候, 陳太太送了我兩件首飾, 我正要還回去呢。”顏寧嘿嘿一笑, 莫名地有些心虛, 卻又不知道自己在心虛什么。 大概是,她又把喬喬的功勞攬到自己身上來了吧?去陳家是真,但是偷聽到陳老爺夫妻吵架內容的, 卻是窩在窗臺上的喬喬。 陸宵灼皺起眉頭:“這種事讓丫鬟去做不就行了嗎?為什么非得你親自上門?” “要不是我親自去了, 能知道這么大的消息嗎?”顏寧頓時理直氣壯, “你能這么快破案嗎?你這人, 懂不懂知恩圖報?” 陸宵灼笑出聲來:“好好好,我肯定知恩圖報,要不要我以身相許???” 顏寧:“……你趕緊忙案子吧, 我不打擾了。”說著,匆匆掛斷了電話。 林晴剛走進來,就看到女兒臉頰微紅,輕咬著下唇,站在電話旁邊,頓時就疑惑起來:“寧寧,跟誰打電話呢?” “娘,你怎么來了?——沒有誰,警察局來電話問點事?!鳖亴幜⒖袒剡^神,上前挽了母親的胳膊,讓她到椅子上坐下,“陳太太家里出了些事情,跟陳老爺吵得厲害,我也不好多待,只能將東西交給他們家的管家了?!?/br> 林晴皺了皺眉:“還好這婚事沒成,唉……” 顏寧安慰母親:“娘,你就別擔心了,我才十九,著什么急?” “明年就二十了!就算現在相識了,也至少得一年左右看看男方的性格人品,到時候就二十一了,哪還有多少時間慢慢選?”經過陳云生這事之后,林晴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別人說的天花亂墜她也總是心有余悸,總覺得那人有不可告人的一面。 對于女兒的婚事,也就更加擔憂起來,生怕一年都不夠她們看清楚這個人的,畢竟是要過一輩子的,碰上個糟心的,那可怎么辦? 安撫好了母親,看著她回了自己院子休息去了,顏寧這才進了書房,喬喬正在她的書桌上吃魚罐頭,看到她進來,也只是抬起頭來喵嗚了一聲,算是打招呼。 顏寧奇怪:“哪來的罐頭?你不是不吃這種垃圾食品嗎?” 喬喬舔了舔爪子:“那是因為你以前買的不好吃,肯定是貪便宜了吧?” 顏寧:“額……罐頭都很貴呀,哪有便宜的?” 喬喬看她一眼,大大的貓瞳里滿是懷疑,然后將罐頭轉了轉方向,將有字的那一面轉給她看:“以后買這個牌子的,不要別的?!?/br> 顏寧一看上面的標簽:“正陽商會的?這可不是一般的貴啊……誰給你的?” “那個長的很好看的小白臉陸大少爺?!眴虇虛狭藫舷掳?,“他送的小魚干,也很好吃,比咱們店里買的要好吃多了。” “……那都是錢?。 鳖亴幙粗约业呢埛路鸨皇召I了,頓時痛心疾首,“咱就不能樸素一點嗎?罐頭真的是垃圾食品,吃多了不好?!?/br> 喬喬充耳不聞,反倒是問起來:“你娘是不是又跟你說嫁人的事情了?要不,你考慮下正陽商會的大少爺?好歹也是知根知底的,而且身高腿長,臉也不錯?!?/br> “……你是為了能天天吃到正陽商會進口的貓罐頭和小魚干吧?”顏寧都無力吐槽了,她家貓真是越來越精怪了。 喬喬當然不能承認:“我是為了你好?!?/br> 顏寧拍了拍罐頭瓶子:“你現在吃的,可是陸大少花錢買的罐頭,你良心還好嗎?” “貓要什么良心?能當魚罐頭吃嗎?”喬喬轉過身跳到窗臺上,尾巴甩了甩,“我出去了?!?/br> 顏寧叮囑它:“不許再去要罐頭和小魚干!下個月發(fā)了工資我給你買!” 喬喬不理她,眨眼就不見了影子。 顏寧也不再管它,走回了書房,將書本收拾好,明天就要回學校去上課了。請了六天的假,也不知道到時候要扣多少錢。 窮.顏寧.苦巴巴地掰著手指頭數算。 第二天中午,剛下課,顏寧一走出教室就聽到翠紅的聲音:“小姐!小姐!” 顏寧循著聲音看了過去,一臉迷茫:“翠紅,你怎么來了?是不是家里出什么事情了?” “家里沒事,小姐不用擔心?!贝浼t快步走了過來,說道,“是明小姐,她出了點事情,明太太去找咱們太太了,便讓我來跟小姐說一聲?!?/br> “霜霜?她怎么了?”顏寧訝異,明家家大業(yè)大,在西延市也算是有名的名門望族了,能有什么解決不了的事情需要她來幫忙? 翠紅壓低了聲音,趕緊跟她解釋道:“明小姐在醫(yī)院跟人打架了,現在被抓到警察局去了,明太太怕鬧大了不好看,知道小姐跟警察局的譚副官和林隊長都很熟,想讓小姐去幫忙說說情,先讓明小姐回家?!?/br> “明太太說了,該怎么賠償,要多少錢,都不是事兒。但是千萬不要把這事兒鬧開了,對明小姐的名聲不太好?!?/br> 顏寧恍然大悟:“我這就去,你先回家去跟母親說一聲吧,一會兒我跟霜霜一起回去。” 翠紅應了一聲,兩人一同走到警察局門口,便分開了。 顏寧進入警察局的時候,陸宵灼正在等她,一看到她便說:“就知道你會來,走吧,明霜霜在林明義辦公室,暫時沒什么事兒?!?/br> 顏寧點了點頭,跟著他上樓去:“謝謝。那,現在可以回家了嗎?” 陸宵灼還沒來得及回答,前頭就傳來嘈雜的吵鬧聲,時不時夾雜著女子尖銳的吼叫,還有警員們不停安撫甚至呵斥的聲音。 顏寧很著急,生怕是明霜霜,擔心她吃虧,急急忙忙就要跑過去看看情況。 陸宵灼拉住了她的手:“別……” 他剛開口,話還沒來得及說,林明義就走了過來,面色陰沉。 一看到陸宵灼,林明義立刻快走兩步,說道:“陳太太跟陳老爺打起來了,拉都拉不住,我看是不用審了,剛剛陳太太在那兒吼,陳老爺就是殺人兇手,她親眼看到的,咱們局里的,少說也有十來個人,都聽到了?!?/br> 顏寧訝異地眨了眨眼:“陳太太和陳老爺?” “把二樓封鎖了,讓他們鬧吧,最好把所有細節(jié)都交代給大家聽,反倒是省了我們的麻煩?!标懴评湫?,拉著顏寧徑直走到前面去了。 林明義應了下來,趕緊安排人手在樓梯口和走廊盡頭值守,然后又將吵鬧不堪的陳家人都盯緊了,還沒等他喘口氣,小六又跑來說道:“隊長,署長,陳云生要求跟他的父母會面。” 陸宵灼停下了步伐,冷冷回道:“帶他出來吧?!?/br> 小六立刻應聲,小跑著去了審訊室。 陳老爺夫妻還在吵個沒完,甚至已經動上手了。 顏寧看過去的時候,陳老爺正氣急敗壞地一個耳光扇到了陳太太臉上,眼里充血,表情陰鷙得像是要殺人:“給我閉嘴,潑婦!” 陳太太微愣了一下,也不甘示弱,很快揪著他的頭發(fā)反擊了回去:“你這個混蛋!你竟然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我怎么會娶你這種潑婦?!敗壞我陳家的名聲!”陳老爺氣的渾身發(fā)抖,厭惡地看著面前這個女人,披頭散發(fā)、面色蠟黃、一臉的死氣沉沉、尖酸刻薄……突然就很懷疑,自己為什么能夠容忍她這么多年? 陳太太發(fā)了瘋似的在他臉上劃上幾道指甲印,咆哮著吼道:“我才是瞎了眼!竟然嫁給你這么一個殺人犯!沒人情的玩意兒!” 顏寧站在走廊一側,瑟瑟發(fā)抖。 陳太太平日里的確是個十分溫和的人了,且不說她人品如何,但是母親與她相識多年,從未見過她如此豪放的時刻,一時之間竟然有些怔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