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陷入了沉思……良久后，才想起馮宅來的那管家和小廝們……

    可這些人早走了。

    ……

    絳綃換了小廝衣裳，臉抹了黑跟出去，沒有多留，讓郭管家替她租了好馬。

    她囑咐郭管家道：“公主二十九就要被逼婚了。她估摸荀子衣與官家都想著法子與遼人合謀想害死二哥，若要威脅二哥，他們勢必會(huì)將馮家人抓起來。趁著禁軍還沒上馮家抓人，趕緊帶著夫人躲去鄉(xiāng)下?！?/br>
    郭管家知道事情嚴(yán)重，于是答應(yīng)下來。

    絳綃繼續(xù)說，“也得將馮大姐兒接出來，今日你們就走吧，晚了就來不及了。呂宅旁邊就是孔將軍的院子，見了馮大姐兒和霜小也都知道，讓他保護(hù)你們離開?！?/br>
    郭管家點(diǎn)了頭，“你這偷跑出來，公主是安排你做何打算？”若只是告訴逃跑，公主也不會(huì)鋌而走險(xiǎn)地安排送箱子這事，讓她扮成小廝出來。

    絳綃道：“我是要去西軍，阻止二哥回來。他們要?dú)⒍缍〞?huì)使計(jì)讓二哥回京，咱們不能讓他們得逞?！?/br>
    郭管家著急了：“去那么遠(yuǎn)你如何能行？我看……讓孔慈將軍去？”

    絳綃道：“我不行誰也不行?，F(xiàn)在荀王八是樞密院副使管著軍中，軍里沒人能在這個(gè)時(shí)候出城的。反而我這種小女子才能出去?！?/br>
    荀王八，那荀子衣也確實(shí)是王八。郭管家只擔(dān)心她安危，但也明白她寄托了公主那全部希望，是箭在弦上。也就著緊地租了良馬送她出去。

    “你騎馬能行么？”

    “不行也行了。郭叔您也得抓緊，今日里接上夫人和大姐，趕快離京?！闭f完便跨上了馬，搖搖晃晃向城外去了。

    ……

    ……

    郭管家身負(fù)趙頑頑和絳綃的囑托，先是回馮宅安頓了王mama帶著文氏走，不動(dòng)聲色地跟外邊兒下人稱道是出去禮佛。除了王mama，連文氏也不知道真相，只道就出門去給家里這些孩兒祈福。

    郭管家又借口送些東西，半路去了趟呂宅。門口正碰見了霜小，道她是趙頑頑信得過的，急急吩咐今日里必須出城外會(huì)合。

    霜小每日都會(huì)借口出來買菜，路過孔家門前望一望。每一次都駐足良久，期盼正好能碰上孔慈回來。

    這回是正巧在門前遇上郭管家要找人通報(bào)馮君進(jìn)去時(shí)遇上的。霜小聽完，嘴角抽了抽，答應(yīng)下來：“放心，我這就回去與大姐兒準(zhǔn)備?！?/br>
    “若有什么意外，找孔慈將軍?！?/br>
    “明白了，您快去帶夫人出城。不過大姐兒白天不好出來，我們傍晚跟著回去的菜車偷溜出來?！?/br>
    “不能說是回馮家么？”

    “那呂繚和夫人都不是省油的燈，就是咱家上門也不能隨便將人接出來，必得提前一段時(shí)日與他們商量，要同意了才行?！?/br>
    郭管家也知道呂家對大姐兒苛刻，現(xiàn)如今馮熙去了邊關(guān)，趙頑頑也出了宮，在皇帝那里馮家又失了勢，這些他們看在眼里，便待馮君態(tài)度又冷了。郭管家知道這理，只好說，“看著點(diǎn)時(shí)辰，別等城門關(guān)了。若城門關(guān)了你們還沒出來，我便帶著夫人先去香庵等一天。但也就只能再等一天了。”

    因?yàn)橹灰獌商?，馮熙必能進(jìn)京，若是沒回京，便是反了。若是反了，必抓馮家人來殺雞儆猴。怕的是還不到兩天，他們便會(huì)先將馮家人抓起來，因此逃得越快越好。

    郭管家走后，霜小再次望了望孔宅。這一次我望得比以前短暫，卻又比以前更依依不舍。也不知為何，總有種今后難再見的預(yù)感。

    霜小跑回馮君臥房，說了郭管家傳達(dá)的話，就即刻開始收拾包裹。

    馮君自從進(jìn)宮回來，得了些自由，只是要出門還得請示呂夫人，她要出去可不容易。

    霜小笑：“我早就想好了，咱們就帶些隨身銀兩，裝在菜籃子里，上面拿一捆菜遮著。您再穿我一件衣裳。咱們等天暗了再走?！?/br>
    馮君有一絲猶豫，霜小道：“我知道大姐兒在想什么，你是在想月凝吧。你放心，等我送你出去了，我再去跟她說，將她帶出來。我們兩個(gè)下人好找這走出來的借口。但是現(xiàn)在不能告訴她。她皮薄，若是咱們沒走出去給人看見了，怕她吃不了幾句喝問和鞭子，就要把逃跑的事全給說出來?！?/br>
    馮君忽然抓住她的手，手上熱乎乎的，她眼里有些濕潤。

    “霜小，這些日子多虧你了，凡事都想得如此周到?！?/br>
    自霜小來了，在呂繚和他那些姬妾下人面前機(jī)靈地想辦法維護(hù)她，再加上正好春闈地時(shí)候，她也早就按趙頑頑說的，教人注意他賄賂地事，抓住了他把柄，這才讓他對自己安分了許多。

    她手上的溫度傳導(dǎo)過來，霜小心里某個(gè)冰了許久的地方暖了起來，自從親見了小環(huán)的死狀后，這也是頭一次感覺身上還有什么地方真是暖的。真想多握著這雙手多一會(huì)兒。

    眼見很快將入夜，霜小拉著她起來：“這會(huì)兒走剛好。再遲等坐車去了城門也關(guān)了。

    馮君點(diǎn)點(diǎn)頭，換好她的丫鬟衣裳，帶個(gè)頭巾。兩人一塊兒拿著菜籃向走菜走泔水的小門走。這時(shí)候天還尚留著白，但人臉隔著一丈也看不大清，倒是沒什么阻礙。待出了門摘了頭巾，馮君回頭盯著這呂宅愣了愣神。

    霜小道：”大姐兒，咱們走吧?！?/br>
    馮君嘆了口氣：“雖說出了城，也不知咱們都要逃去哪兒，但只要離開姓呂的，便算老天對我不薄。”

    “出城？”

    突然一個(gè)熟悉又可怕的聲音傳過來，馮君聽到這聲音，胸里便立即涌上一股惡心感。

    那人的腳步越來越近，“什么出城，什么逃走？我娘子這是要棄我而去？”

    是呂繚。他一邊靠近，一遍冷嘲：“我自春闈之后，也就今日沒去喝酒，還真是巧了。我就說嘛，總覺得今日有些不盡興之處，我還說是怎么呢，竟然是我心愛的娘子怕我報(bào)復(fù)，要逃出城了？”

    馮君的心越來越?jīng)?。她原以為希望已?jīng)來了，卻不想不過是老天給她開了一個(gè)玩笑。不過，這呂繚并無關(guān)她的心情。一個(gè)惡心的東西，根本出動(dòng)不了她，呂繚也不過是只扎人的馬峰罷了。她的希望與絕望，不過因這無情的帝王家一次又一次的擺弄罷了。

    很快她就會(huì)成為馮家又一個(gè)亡人。

    她閉上眼睛，準(zhǔn)備接受這幾乎寫定的命運(yùn)。

    “跑?。　?/br>
    霜小拉起她的手，向孔宅的方向跑去。

    ☆、結(jié)局一

    霜小沒有馮君那自哀自憐的精神世界, 她的生存哲學(xué)一向是簡單的, 那就是跑。

    那呂繚從外邊剛下了馬車，慢條斯理地說著話往馮君跟前走。霜小看見馮君的胸膛起伏，而后把眼睛都閉上了, 知道她是有了死志。

    她拉起馮君, 沿著墻邊橫沖直撞。

    馮君其實(shí)并不像她跑得那么用盡全力，因?yàn)樗肋@女子力氣薄弱，怎么都跑不過呂繚和那些小廝的，到頭來還不是被抓住, 那樣只會(huì)更慘。她正想勸說霜小，突然間霜小一邊氣喘，一邊拋來一句：“找孔大哥！”

    孔慈……馮君驀然腦袋清明起來, 覺得自己渾身發(fā)熱，都不知是因?yàn)槁牭娇状蟾邕@三個(gè)字，還是因?yàn)橐恢痹谂苤Ｑ劭春竺娴哪_步就要挨著自己，她拔腿狂奔起來。

    都快忘了, 自己是“天生神將”之女。

    都快忘了, 自己曾經(jīng)決不妥協(xié)。

    她不僅能跑，還能回過身來, 快狠準(zhǔn)地踢中后面那跑得最快的小廝。那小廝痛得嗷嗷叫了幾聲停下，周遭跑著的另外一個(gè)小廝便著急地扶住他。

    呂繚雖然今日喝了不多，卻絕不清醒。他自然是不愿跑的，只在后面叫：“干什么！快點(diǎn)兒抓住那兩個(gè)臭娘們！”

    那小廝回過頭來一臉苦澀，“劉二被娘子踢中襠了?！闭f完一看呂繚那氣急敗壞的樣兒, 他倆也只得再追上去。

    霜小到了孔宅門口拼命地敲門。馮君在后面看見那倆人又起來跑了，心提到了嗓子眼。

    屋里頭孔慈娘張氏常時(shí)候在家里看著，眼見人就來了，霜小大叫：”娘開門??！”

    娘……？馮君愣了愣。

    門終于響動(dòng)了，那張氏開了門，霜小立即拉著馮君入內(nèi)，關(guān)門上了鐵鎖。

    張氏還沒搞清楚發(fā)生了什么。但見是霜小，禁不住歡喜：“兒媳回來了，可教我好想，聽說你進(jìn)了宮，我道你是嫁不來了……”說著說著哭了開。

    轉(zhuǎn)頭一看是馮君，張氏止住了熱情，上下打量她一遍，cao著西北口音問：“馮家大姐兒怎么來了？”

    馮君聽見這聲冷淡，也有些意外。她與霜小在張氏眼里就是一個(gè)天上一個(gè)地下，自己不是受待見的那個(gè)。

    但霜小卻顯得局促抗拒，臉突然變得煞白，站的稍稍遠(yuǎn)了些，“孔夫人，孔大哥什么時(shí)候歸家來？一般此時(shí)，宮門也換班……”

    話未落時(shí)，孔慈已經(jīng)從里頭掀開門簾走了出來。

    陽光早落了，房檐下站著的人面孔黯淡，身姿卻是另兩人忘不掉的挺拔，如山如松。

    馮君心跳如鑼，鼓起勇氣道：“孔大哥，事出緊急才來向你求助，二哥怕是落入圈套，馮家恐怕成了官家威脅他道把柄，所以懇求你助我出城……”

    “我猜到了?！笨状韧哌^來，走到跟前才看見霜小。她半躲在馮君身后去了。

    ”你也回來了？我聽公主說你出宮后到了呂家?！?/br>
    霜小支吾道：“嗯，嗯?！敝浪チ藚渭?，卻也沒來找過她。霜小知道他對自己也沒什么情分，自己本就是個(gè)無足輕重的，不過是逼著他就范，讓他這樣老實(shí)守禮的男人負(fù)責(zé)罷了。

    就像自己同馮君進(jìn)了門，就算不起眼，既是未婚妻，也該得是第一眼降她認(rèn)出來，而不是盯了馮君一路，最后才瞧見她。

    唉。

    卻也沒時(shí)間再多想，門已經(jīng)被重重扣響了。

    馮君面色慌亂，孔慈卻柔聲道：“放心吧，孔家亦是體面的，這些人沒膽子撞?！?/br>
    張氏拉了拉孔慈，用西北話說，“這是呂家家事，你摻合什么？你窩藏人家娘子我們怎么說得清白？還不開門把她送出去?！闭f話間，手將霜小一拉，打算拉到自己身邊兒來。

    霜小卻脫開來，“我同大姐兒一起走?！?/br>
    張氏急了：“早該成親了，你是因啥躲著我們？”見霜小低頭不搭腔，于是想起自小環(huán)死后她便不怎么來往了，因此道：“你莫不是為了小環(huán)？算命的說她不詳，是老天爺要她的命，不是你！”

    霜小渾身一顫。

    她聽見自己自己體內(nèi)有什么東西破了。

    酸水兒遛出來，五臟六腑疼的她幾乎要跪下來。

    她低頭捂著不想被孔慈看見。

    孔慈對馮君道：“我有馬在后院，就送你去找到馮家人，順便也送馮家一路。但霜小還是留給我，我照顧她?！?/br>
    孔慈對聲音不由分說。馮君聽上去，臉卻一紅，喉嚨有些酸澀，但知道該是如此的，于是點(diǎn)點(diǎn)頭，跟著向后院去拿馬。

    霜小想跟上，張氏卻攥著她手不放，“你不怕，你是我家媳婦兒，別走了，你就躲起來便是。再說，他們要的事馮家人，關(guān)不到你頭上來?！?/br>
    霜小脫開她的手，跪下來哽咽道：“我當(dāng)不得您的兒媳。我對不起孔家?！闭f吧站起來向后跟上。

    孔宅不大，往后院走的這路，霜小卻覺得越走腿越沉重。穿堂過去，眼前一昏，分明又看見了小環(huán)……

    到了后院，孔慈將馬牽出來，也只一匹瘦馬罷了?？状纫娝^來，道：“我去送送馮君，你在家中等我?！?/br>
    他朝自己一笑，霜小的胸中暖烘烘的，臉上便也露出了笑。

    孔慈看著她走入了屋內(nèi)，這才放心地扶著馮君上了馬，兩人共騎往外走去。

    霜小在門縫里望見他們出去了，家丁正要關(guān)門，她快步跑了出去。馬剛?cè)鲩_了腿，這白夜之下，馬上的兩人竟是如此般配。

    她恍惚中多站了一會(huì)兒。

    那呂家的小廝已經(jīng)追了上來，徑直跑到她跟前道：“她去哪兒？”

    “去哪兒我告訴你干什么？”

    “你不怕抓你回去打？”